等待區前面,一名女警正在講解着注意事項。
手機必須保持關機的狀態,不能拍照,不能帶任何違禁物品,聽着女警公式化的聲音,葉姿不由得有點兒緊張。
說完了注意事項,女警開始點名,點到名的探訪者從東側樓梯上樓,那裡通往二樓的會見室。
即使元野的身份特殊,也沒有要求安排單獨的會見室,在這個地方,進去的人都是一樣的。
直到點到名字,元野才輕輕地拉起了葉姿的手。
“走吧。”
他只說了兩個字,這是他這半天以來,說的第一句話。
樓梯上鋪着光潔的瓷磚,葉姿小心地扶着欄杆,慢慢地走上了樓。
樓上的大廳也是由玻璃牆分隔的兩部分,葉姿所處的這邊是穿着各異的探訪者,而玻璃牆的另一邊,則是身着清一色囚服的服刑人員。
走到其中一個窗口前,元野扶着葉姿坐了下來。
玻璃牆裡面的人看着他們兩人,一時間似乎有些愣怔。
元野拿起話筒,看對方還沒有通話的意思,用指節扣了扣玻璃,示意他也把話筒拿起來。
看到他把聽筒貼在耳邊,元野卻停頓了片刻,才輕聲叫了一聲:“大哥。”
元澤的臉比兩年前瘦削了許多,帶着一種近乎病態的蒼白,一雙曾經有神的眼眸此刻變得有些呆板,直愣愣地盯着元野和葉姿。
兩年了,自從他進監獄以來,還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親弟弟。
他們曾經是多麼親密的兄弟,兩個人的身體裡流着同樣的血,可是卻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也是不同的性格,造成他們走上不同的道路,直到走到彼此的對立面。
而現在,久未謀面的他們看着彼此,一時竟然都找不到話說。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在裡裡外外那些悲歡離合的人羣中,他們卻反常地保持着沉默。
直到葉姿輕輕拉了拉元野的衣角,元野纔回過神來。
收回飄得很遠的思緒,他沉聲說道:“我是來通知你一聲,我和葉姿……要結婚了。”
元澤的視線轉向葉姿,目光復雜地看了她一眼。
“這麼久?”
他記得自己入獄之前,他們兩個就已經談婚論嫁了,他還以爲他們早已結婚,卻沒想到直到現在才聽到這個喜訊。
這兩年裡,又發生了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tqR1
進了監獄,就與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絕了,這裡的時間好像凝滯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始終那麼平淡的流淌着。
山中方一日,世間已千年。
抿了抿髮乾的嘴脣,元澤輕聲說:“恭喜你們。”
他說的是真心話,監獄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沒了外面那些花花世界的紛擾,人在裡面反而更容易靜下心來思考很多事情,而經過大起大落的元澤也終於看開了,曾經的自己實在是太執着於利益,竟然忽略了最重要的東西。
直到進了監獄,他再也無法見到自己的兒子,親人也只能一個月見一次,當年的朋友再也沒了音訊,他才大徹大悟。
有再多的錢又能怎樣呢,有再多的成功又有什麼用呢,這世間最珍貴的東西,都是不能用錢換來的。
望着那雙乾涸的眼睛,元野點了點頭。
有些話不必說出口,他也能明白。
似乎感覺到了氣氛有些壓抑,元澤先開口問道:“朗朗……最近好嗎?”
元野默默地拿出一疊照片,貼在玻璃牆上。
元朗在班級裡競選班長的演講,他參加學校運動會舉着獎盃開心地笑,元野帶着他去動物園玩的合影……
孩子的笑容那麼生動那麼明媚,彷彿一縷陽光,照亮了元澤的臉龐。
伸出手,他隔着玻璃撫摸着那些照片,目光近似貪婪地看着,似乎怎麼看也看不夠。
過了好一會兒,元野才放下照片。
“這些照片,一會兒讓管教給你帶進去。”
元澤擡頭看向元野,輕輕動了動乾澀的嘴脣:“謝了。”
有了兒子這些照片,他也有了念想。
穩定了一下情緒,元澤問候着家裡人的情況:“咱媽的身體怎麼樣了?爸還在打太極拳嗎?菲菲明年就要畢業了吧?”
元野一五一十地回答着他的問題,葉姿很少能見到他在別人面前一口氣說這麼多話的時候,即使對方是他的家人。
他應該也知道元澤思念家人的心情,所以纔會儘可能地說得很詳細吧。
探望時間還剩下幾分鐘,元澤看了眼始終沒說話的葉姿,說道:“小野,我想跟葉姿說幾句話。”
元野頓了頓,深深地望着元澤,忽然說了一句看似沒頭沒腦的話。
“她懷孕了。”
元澤的眼底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輕輕點了點頭,示意他明白了。
他也是做過父親的人,自然知道孕婦的心情不宜受到波動。
元野看了一眼元澤,把話筒遞給了葉姿。
雖然聽不到他們的對話,不過看他們的舉動和表情,葉姿也猜到是元澤要跟她說話。
穩定了下情緒,她接過了話筒。
“大哥。”
雖然經歷了那些事,可是葉姿依然跟元野一樣,叫他一聲哥。曾經的事情就像是過往雲煙,都隨着時間的流逝消散了。
元澤看着葉姿,目光十分複雜,半晌才輕聲說道:“你是個好女孩,好好跟小野過日子。”
最樸實的話,總是最能表達人的心情。
看着他真誠的眼睛,葉姿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經歷了那麼多的事,他們能夠成爲真正的一家人,這結果是多麼的來之不易。
拼命地點着頭,她看了一眼元野,後者正微蹙雙眉,擔憂地望着她。
她知道元野眼神裡的意思,不要哭,對寶寶不好。
抑制住難過的心情,她笨拙地轉移了話題。
“大哥,你在裡面還好嗎?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別讓家人擔心。”
元澤笑了笑,臉上有一絲溫暖的味道,似乎在感謝她的關心。
“挺好的,這裡面可以做的事情很多,既能鍛鍊身體,也能學到很多東西。”
葉姿知道他說的事情都是什麼,爲了配合改造,監獄裡服刑的犯人都會幹一些體力活,比如手工,編織,裁剪,疊紙盒子……
就算元澤是軍區首長的兒子,也不能例外。
她很難想象元澤在做這些事情的樣子,從小生活環境優渥的元澤,這兩年在裡面吃了多少苦,她真的難以想象。
吸了吸鼻子,她不知道該說什麼,連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
幸好就在這時候,元野把她手裡的話筒接了過去。
“我這次在賬戶裡給你存了一些錢,你照顧好自己,有什麼需要的……讓管教通知我。”
元澤抿了抿嘴脣,輕輕地點了下頭。
這時候管教的聲音從頭頂的喇叭裡傳了出來,提示探望的時間到了。
望着他沒有光彩的眼睛,元野停頓了片刻,又說了一句話:“朗朗很想你,等他放暑假了,我就帶他來看你。”
元澤猛地擡起頭,不敢置信地望着元野。
這一刻,他真切地意識到他們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弟,連他在惦記什麼,元野都猜得出來。而他也明白了,在最困難最落魄的時候,只有親人才願意繼續關心他,幫助他。
望着元野沉着的臉,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元野放下話筒,帶着葉姿離開了,望着他們的背影,元澤的神情十分複雜。
沒來由地,他想起監獄裡掛着的一條標語。
美德是其自身的報酬,而惡行是其自身的懲罰。
……
京都市金茂源酒店是一家普通的四星級酒店,設施和環境都稱不上一流,不過由於它地處繁華鬧市區,所以每天也是門庭若市,熱鬧得很。
葉姿下了班就直奔這裡,走進大廳,她環視了一圈,終於就在一樓的咖啡廳裡找到了自己約好的人。
向迎上來招待的侍應生點了一杯蜂蜜柚子茶,她走到靠窗的位置,那裡坐着的人擡頭看着她,微微地笑了。
好友久別重逢,一時間竟然都說不出話來。
坐在對面的空椅子上,葉姿望着那張熟悉的臉龐,又是想哭又是想笑,半天才輕輕叫了一聲。
“歡歡。”
跟三年前相比,何歡換了新發型,顯得更加有女人味了,可是那雙溫柔的眼睛依然沒有絲毫改變。
伸手握住了何歡的手,她有些激動地語無倫次。
“真是對不起,沒去機場接你,我現在身體這個情況你也很知道,最近不知道怎麼回事,聽到飛機嗡嗡的聲音覺得頭暈想吐……你最近怎麼樣,還好吧?張躍呢,他怎麼沒來?”
雖然許久未見,不過她經常在朋友圈裡看到何歡發的動態,她和張躍的感情日漸深厚,應該很快也要談婚論嫁了。
何歡緊握着她的手,同樣仔細地打量着她,顯然也很興奮。
可是在聽到葉姿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她的臉色有些不自然了。
“張躍……那個,他最近挺忙的……”
看着何歡閃爍的眼睛,葉姿明白了。
她還記得自己和何歡上次見面,張躍對她毫不掩飾敵意和反感的樣子。
“他還是不喜歡我,是吧?”葉姿不在意地笑了笑,“沒什麼。”
經歷了這麼多事,她的心胸豁達了很多,這一點兒小事,她真的沒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