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對對,罰酒,罰酒!”一說到喝酒,郭美麗最興奮,一字排開三個酒杯,“喝不完,不許走!”
年輕的聲音在身邊起着哄,隔着泛着泡沫的啤酒杯,葉姿笑眯眯地看着陸凱飛,可是腦海裡卻忽然蹦出一個毫不相干的念頭。
那傢伙受了傷,以後就不能喝酒了吧?
葉姿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她好不容易逃離魔爪,怎麼會還惦記着元野?
一定是酒精上頭了!
葉姿揉了揉太陽穴,努力擺脫自己的幻想,拿起筷子準備吃菜。
可是看着一桌子菜,她卻不由自主地想,到吃飯時間了,她不在,那傢伙要怎麼吃?他又在吃什麼?
一邊想着,她一邊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可真是杞人憂天,元野有權有勢,身邊有保鏢,又有明星女朋友,要什麼沒有?她這是操哪門子的心?
小葉子,善良也得有個底線吧?那變態男這麼虐你,你還記掛着他?
她略有些煩躁地拎起酒瓶,咕咚咚給自己的杯子倒滿,完全沒有注意到桌對面那望過來的眼神。
看着她悶悶不樂的樣子,陸凱飛濃密而好看的眉頭微微皺了皺,剛要說什麼,卻被郭美麗突然打斷。
“阿飛,聽說你紋身了?”
陸凱飛一怔,隨即笑了:“是啊。”
“快,讓我們看看!”郭美麗興奮不已,摩拳擦掌好像恨不能上去撕光陸凱飛的衣服。
陸凱飛毫不介意,把黑色的襯衫扯開,露出緊實的胸膛。
“哇!”郭美麗驚訝不已,連連拽着身邊的葉姿,“你看到了沒?阿飛真的紋身了!”
葉姿回過神來,視線落在陸凱飛身上,只見他左胸心臟的位置上,果然多了一個暗藍色的紋身,是個層次清晰的橢圓,靠上的地方有一處引申出來的彎弧,形狀簡潔,線條流暢,看上去很漂亮,卻認不出那是什麼圖案。
葉姿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來:“這是什麼?好像沒見過?”
陸凱飛繫上釦子,似乎不太在意:“叫什麼圖騰,我也忘了。覺得好看就紋了。”
何歡忽然說:“咦,你們看那個紋身像不像一隻鳥?”
小胖立刻反對:“什麼鳥啊?又沒翅膀又沒腿,就算是鳥,也是個烤雞!”
衆人大笑,葉姿也被逗樂了:“阿飛,你要是真紋個鳥在身上,以後你就成了‘鳥人’了!”
“不行了不行了!”郭美麗笑得喘不過氣,差點兒趴在葉姿身上,“我以爲我就夠刀子嘴了,你一開口,把我就完爆了!”
充滿朝氣的笑聲,驅散了葉姿心頭的淡淡霧霾,這纔是她的朋友,她的生活,這麼真實而簡單。
大家鬧到深夜才各自散去,郭美麗與何歡一路,被何歡的未婚夫文浩接走了。陸凱飛有摩托,自告奮勇送葉姿回家。
坐在摩托車後座上,清涼的夜風吹得她酒都醒了幾分,她擡起頭,望着漫天的繁星。
腦海中想起幼年時,有人給她唱過一首歌:“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
“你還記得這首歌?”
陸凱飛忽然開口,葉姿才發覺不知什麼時候,她在輕聲哼唱。
“嗯……是啊。”葉姿蹙了蹙眉心,酡紅的臉龐露出一絲迷茫,“這首歌是誰唱的?你還記得嗎?”
陸凱飛停下摩托,回頭看着她。
“是你。”他黑漆漆的眼睛在星空下閃閃發亮,“你剛到孤兒院的時候,大概四歲吧,或許更小一點,那時候你就會唱這首歌。”
想起幼年的生活,葉姿的眼神有些黯淡:“是嗎?我不記得了。”
“沒什麼,”陸凱飛擡起手,將她被吹亂的頭髮掖到耳後,“那時我們都很小,沒人會記得——”
他的話戛然而止,眼神也不再閃亮,他轉過頭,看向遠處。
“沒人會記得自己的家人。”葉姿聲音很輕,把他的話說完。
她順着他的視線望了過去,那裡是遙遠的漆黑的海面,風平浪靜,偶爾有白亮的光芒閃過,那是月光下翻騰的小小浪花。
“阿飛,你會抱怨嗎?抱怨自己的命運?如果我們都沒有離開父母,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沒什麼如果。”陸凱飛的聲音在黑暗中傳來,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如果我不是在孤兒院長大,就不會認識這麼多的好朋友。小胖,美麗,還有何歡,還有……你。”
“是啊。”提起死黨,葉姿的聲音振奮多了,“我們現在也有家,也有親人朋友,跟別人沒什麼不一樣啊。你看美麗,天天都是沒心沒肺似的那麼高興,歡歡訂婚了,很快會結婚,會有小寶寶!我呢,馬上就要畢業,就有錢賺啦!”
葉姿越想越開心,她踩上路邊的石墩,藉着酒意衝着遠遠的大海喊:“我是打不死的小葉子!他是鳥人阿飛!我們都會很幸福、很幸福的!”
陸凱飛失笑,把她從高處拉了下來:“行了,快下來,別撒酒瘋了。”
“誰撒酒瘋了?”
葉姿嗵地蹦下來,動作過猛有點暈,她順勢坐下,大笑着指着陸凱飛:“你說你紋個什麼不好,偏偏要紋個鳥?鳥人,貨真價實的鳥人!”
面對她赤果果的挑釁,陸凱飛出乎意料地沉默。
好一會兒,他才沉沉地開了口:“其實,這不是一隻鳥——”
“主人,來電話了……”寂靜的街道上,葉姿的手機鈴聲顯得格外突兀,打斷了陸凱飛的話。
葉姿手忙腳亂地翻出手機,一看見來電顯示,不禁愣住了。
按下接聽鍵,她帶着難以置信的表情,把手機放在耳邊:“……導員?”
“唉,葉姿同學,總算是打通你的電話了。”深夜裡,李導員的聲音顯得很疲憊,“找了你好幾天也找不到,給你媽媽打電話也不知道你在哪兒,真是急人。”
“導員,真對不起啊,給您添麻煩了。”午夜接到李導員的電話,葉姿的酒徹底醒了,“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是要通知你——”李導員停頓了片刻,聽筒裡傳來嘩啦啦的聲音,好像在翻找什麼東西。
“……實習調配通知下來了,你的單位是市公安局,明天早上八點前去報到。”
“什麼?”葉姿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市公安局!?”
雖然她早就知道現在是實習分配時期,可是她真的難以相信,像她這種一沒背景二沒錢財的學生,竟然能得到市公安局實習的資格?她還以爲最多能給她安排個郊區派出所呢!
“是的,”李導員清了清嗓子,語重心長地囑咐,“你一定要好好珍惜這個機會,學校能教你的只有這麼多,如何將理論和實踐融會貫通,可就要靠自己了。”
葉姿激動得語無倫次:“導員您放心,我一定會盡心盡力,好好表現的!”
掛斷電話,葉姿擡頭看着陸凱飛,雙眼在夜色中散發着興奮的光芒。
“阿飛,你聽到了沒?”她高興地好像恨不能原地蹦幾下,“我可以去市局工作啦!”
感染到她快樂的情緒,陸凱飛也笑了:“這是意料之中的啊,警校裡的全優生,不去市局還能去哪兒?”
葉姿得意地一笑,麻利地坐上了摩托後座:“快送我回家,我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季阿姨!”
……
破舊的筒子樓,葉姿走上了樓梯。
聲控燈早就壞了,沒人管也沒人修,葉姿只能憑感覺摸索着上樓,生怕一個不小心,踢翻了走廊裡的罈罈罐罐或者其他什麼破爛。
好不容易走到了扶手盡頭,那就是她生活了多年的家。
葉姿翻出鑰匙,儘量不發出聲音,悄悄打開了房門。
這麼晚了,季阿姨應該休息了吧?
葉姿剛剛關上門,冷不丁被一束白亮亮的光打在了臉上。
“誰?”
葉姿趕緊開口:“季阿姨,是我,我回來了。”
“哦。”冷冷的回答,手電筒關了。
葉姿鬆了口氣,撥開了電燈開關。
狹小的客廳裡,季蘭穿着睡衣,正襟危坐在沙發上,這一幕把葉姿嚇了一跳。
“您……您還沒睡啊?”葉姿忐忑地問。
“睡了,又被電話吵醒了。”
想起之前李導員說曾經打電話給家裡,葉姿心裡涌起一陣愧疚。
“季阿姨,對不起啊,都是我不好。”
季蘭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看着她:“你們導員找你幹什麼?是不是你又闖禍了?”
“沒有沒有!”葉姿趕緊搖頭否認,“是……是好消息。”
季蘭冷哼:“你能有什麼好消息?養了你這麼多年,你不給我添堵就謝天謝地了!”
一邊說着,她控制不住脾氣,拿起手中的東西就朝葉姿丟了過去:“你還回來幹什麼?快滾,我看見你那張臉就生氣!”
葉姿動作熟練地接住了手電筒,卻沒有聽話地滾蛋,而是不怕死地又往前走了幾步。
“季阿姨,您別生氣了,您身體不好——”
“我這高血壓,就是讓你氣出來的!”季蘭呼吸急促,伸手按住了太陽穴。
葉姿趕緊上前扶住她:“你怎麼樣,要不要吃降壓藥?”
季蘭喘着氣,虛弱地擺了擺手,葉姿小心地扶她躺在沙發上,又倒了杯水,慢慢餵給她喝下。
季蘭的氣息慢慢平穩,睜開眼睛看了看她:“到底是什麼事?”
見她問,葉姿不由自主地笑了。季阿姨雖然對她很兇,可是心裡還是關心她的。
“導員通知我,讓我去市局實習,明天就去報到呢。”
季蘭一怔,臉色劃過一抹複雜的表情:“市公安局?”
“是啊,”葉姿掩不住臉上的笑容,“您不是一直希望我成爲一名警察嗎?現在我真的做到了!”
季蘭沒有露出葉姿期待的喜悅表情,卻反常地沉默了,彷彿在思索着什麼。
許久,她才說:“嗯,我知道了。”
葉姿不知道季蘭爲什麼又不高興了,不過十幾年的相處,她早已習慣了季蘭的喜怒無常。
“季阿姨,您早點兒休息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葉姿扶着季蘭走到她的臥室門前,季蘭掙脫了她的攙扶,看都沒看她一眼,在她面前關上了房門。
葉姿想了想,終於還是把已經到嘴邊的話嚥了下去,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草草收拾了一番,她躺在硬邦邦的單人牀上,想要入睡,卻怎麼也無法平息興奮的心情。
她要成爲一名警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