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裡紅燈持續亮了將近四個小時,熄滅的那一刻,蘇琉璃幾乎是從走廊的椅子上面彈了起來,她剛邁開腳步,已經有更多的人朝着手術室的門涌了過去,幾乎是下意識的,蘇琉璃的腳就生根了一樣,邁不動半步。
“醫生!傅曜他怎麼樣了?”
“醫生,我哥怎麼樣了?”
“醫生,是不是已經脫離危險期了……”
“醫生……”
蘇琉璃的腦袋裡面有一點發漲,面前的人太多,以至於她有些恍惚,厲家的人……她不認識的人……厲家大姐和丈夫……擔心舅舅的小侄女……林若青……
她伸手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讓意識重新集中起來。
“請家屬不要擔心,患者暫時已經脫離危險期,現在存在的問題只是背部的傷口面積太大,我們已經儘量挽回,但是大部分的皮膚已經腐蝕壞死……”
“不能進行皮膚移植嗎?”問話的是林若青,所有人當中,唯獨她這個親生母親的情緒最穩定,又或者是,她不得不穩定。
“太太……”醫生自然認得她,顧忌到簡心梅也在場,於是省去了前面的姓氏稱呼:“厲先生的傷比你們想象中的要嚴重許多,至少我們醫院將近二十年來,沒有遇到過這種程度的燒傷,除了皮膚壞死之外,許多地方的肌肉也幾乎被腐蝕燒爛……”
醫生的聲音一頓,皺了皺眉,終於將實情說了出來,作爲家屬,他們應該做好心理準備,命是撿了回來,人還是不是那個人,就說不定了。
“甚至好幾處,肌肉完全腐蝕,露出骨頭……”
“啊!”一聲短促的抽氣,簡心梅想到剛纔看到的慘狀,雙眼一翻,竟然是昏厥了過去。
而厲姍姍則是捂着嘴,強忍着壓下胃裡面的不適應,纔沒有吐出來。
“我們現在要將厲先生轉移到加重病房,麻煩你們讓出通道讓病人過去……”醫生的話音剛落,手術室裡便推出來一個上半身纏滿紗布的人。
厲傅曜手術麻醉的效果褪掉,模糊之間,只覺得人影憧憧,他眯着眼睛困難地看了半天,卻沒有找到自己要找的那個人,喃喃叫出聲音來:“小猴子……”
“媽咪,”六歲的孩子跟着手術車小跑,擡着頭,一雙大眼睛水汪汪,像是哭過:“你聽見了嗎?舅舅說他要小猴子……我把我的小猴子送給舅舅,舅舅是不是就不會死了……爹地,你讓他們救活舅舅好不好!”
“寶貝……”厲蔓雲抱起孩子,眼中有淚花一閃而過,身邊的丈夫將她們母女兩人擁入懷中,微微嘆氣。
原是那樣好端端的一個人。
“小猴子……”厲傅曜聽見有人在說話,卻不是那人的聲音,無可奈何模糊地嘆了一口氣:“傻姑娘……我叫你……你怎麼也不應一聲……”
“蘇琉璃!”突然有人將坐在走廊椅子上發呆的蘇琉璃從恍惚中叫醒過來,林若青一張平靜的臉上面無表情,剋制着情緒,語氣凌厲:“你過來。”
手術車停了下來。
蘇琉璃站在手術車旁邊,低着頭看趴躺在上面的那人。
她見過高高在上的他,見過霸道絕情的他,見過冷血野蠻地他,見過殘忍暴戾的他,見過冷漠無情的他;也見過溫柔似水的他,見過暖言相對的他,見過輕聲細語的他,見過憐惜疼人的他……
不管是什麼樣的厲傅曜,永遠都是活蹦亂跳的,永遠都是一個眼神便能禁錮住人的動作的,他那麼高高在上,狂妄肆意的讓人生厭。
她從來沒有見過厲傅曜有一動不動,需要別人伸出援手幫助的一天,甚至是,連叫出一個人的名字,也像是使出來渾身的力氣。
他一動不動的時候,像只笨重的蟬蛹,更加讓人討厭,她都快討厭的哭了。
蘇琉璃垂目淡淡,長長的睫毛遮住了表情:“我在。”
厲傅曜半睜着眼睛,視線中映入她纏着紗布的三個指頭,嘴角牽了牽,這姑娘看上去也沒有那麼傻,至少知道包紮傷口。
輕輕闔上眼睛,他緩慢說道:“沒事了……”
送入加重病症房,一切安排妥當之後,又是一個小時之後的事情。
厲姍姍從病房裡面一出來,看見蘇琉璃杵在門口,上前狠狠的推了她一把,揚手就給了蘇琉璃一個耳刮子。
“你還站在這裡幹什麼!我哥被你害得還不夠慘嗎?出門前乾乾淨淨好端端活生生的一個人,被你纏上,現在背上連快好肉都沒有了!你還想怎麼樣!!你給我滾,滾遠點!”
蘇琉璃被那一耳刮子抽的耳朵翁鳴,眼前發黑,踉蹌了好幾步,才扶着牆壁站穩,臉上被火烤一般灼辣的痛楚,眼淚險些又出來。
今天怎麼回事,像是恨不得把前幾年沒有流過的淚眼流完。
“厲姍姍!”一聲急喝,制止住厲姍姍接下來更加放肆的動作,林若青伸手將蘇琉璃往自己身後一拽,冷眼從厲姍姍的臉上掃過,指尖掃過厲姍姍的臉,下手冰不住:“少給我借題發揮裝有良心!”
“你!”厲姍姍見此時此刻還有人維護蘇琉璃,而且那人還是厲傅曜的親生母親,一氣之下怒吼道:“你有病啊!你打我幹什麼!我是在維護你兒子!你兒子只剩下半條命又不是我害得!”
蘇琉璃耳朵裡面轟鳴,伸手去拉林若青,她意識恍惚:“林董事長……”
“你住嘴。”林若青轉頭訓斥她一句,繼而冷哼一聲,盯着厲姍姍:“你維護我兒子?我只看見你目無尊長驕縱無禮!”
“你!”厲姍姍氣的喘粗氣,狠狠地一跺腳轉身憤然離開,“你就看着這不三不四的女人害死你兒子吧!”
“媽……”厲蔓雲將孩子遞給丈夫,走過來安慰母親:“媽,你打姍姍做什麼,她說不定是真的關心傅曜……”
“有關心的想吐的嗎?”林若青看自己的女兒,冷哼一聲,“我這雙眼睛還沒有瞎,看得見誰的心肝有沒有長歪。”
“你把她送回去,我在這裡陪着傅曜。”
林若青轉身,伸手按住蘇琉璃的肩膀,聲音裡並沒有半點多增加的感情:“傅曜身體復原的這段時間,你必須隨叫隨到,哪裡也不準去,聽見沒有?”
“我……”蘇琉璃擡頭,眼中一片茫然,爲什麼?
“你剛纔也聽見醫生說的了,我兒子爲了護着你,丟了半條命,昏迷裡唸叨的人也是你,他若是醒不來,這輩子,你都得給我守着他!你聽清楚了嗎?!”
林若青此時此刻的表情,纔像是一個護崽的母親,精緻的臉上獰厲的表情,逼到蘇琉璃的面前。
蘇琉璃擡起頭,透過窗戶看着病房裡面插滿各種各樣管子的男人,沒有說話。
她從來不會輕易去許諾任何的事情,就算是以性命做抵押,她也有自己的原則。
這半條命,是她欠了厲傅曜的,先欠着,遲早有一天。
她拿命,來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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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霄和琉可可將車開出地下車庫,已經在城區饒了好幾個來回,這個時候琉可可的電話纔打通,電話一通,琉可可便舉着手,伸到雷霄的耳朵邊上。
“喂,蘇琉璃,你現在在哪裡?”雷霄手裡的方向盤轉了一個方向,從後視鏡裡再三確定沒有人跟上來,語氣着急。
蘇琉璃走出醫院門口,回身看了看那巨大的紅十字的醫院標誌,“在街上,怎麼了?”
“你先安靜地聽我說完,我和可可剛纔遭到了襲擊,現在已經安全逃了出來,你放心,琉可可的身上一根毫毛也沒有少,對方是紅獒的人,一共十個槍手,我懷疑他們大本營在這裡,現在我們人手不夠,不可能和他們硬碰硬,只能先回凰盟,商議作戰計劃!”
“琉璃,你那邊沒有發生什麼狀況吧?”既然雷霄受到了襲擊,那麼最近行爲高調的蘇琉璃,應該也會被盯上。
蘇琉璃站在空蕩蕩的醫院門口,被冷風一吹,頭腦清醒了很多,腦袋裡面迅速地掠過一個畫面。
顏倩從哪裡弄來的濃硫酸?那種濃稠的程度,除非是專業用料,比如說和金屬有關的行業,又比如說,和槍械有關的用途,纔可能用到濃度這麼強烈的硫酸!
唯一的解釋是,對方已經盯上了自己,只不過利用顏倩來動手!
蘇琉璃退了退,重新將身子隱回醫院的入口處,裹緊領口的衣服,淡淡道:“我沒事。”
過了一會兒,她嗓子乾澀了許多,又說道,“厲傅曜受了傷。”
雷霄那邊,電話裡一陣沉默。
蘇琉璃沒事,厲傅曜受了傷,這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再加上昨天晚上,雷霄看過白曉備案的那些文件,其中有些線索艱澀難以發覺,可是像厲傅曜這樣的人,只要是他想知道想了解,又怎麼可能找不到真相。
唯一的解釋便是:蘇琉璃那邊也出了事。
他們在最疏忽大意的時候,被紅獒的畜生咬了一口,這一口咬的毫無根據,甚至有些莫名其妙,像是因爲事情的發展超出了某些控制,他們被逼無奈,不得不先咬出這一口。
“回凰盟。”雷霄開口,堅定地而又絕對的命令語氣。
“今晚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