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黑的烏雲在天與地之間翻滾着,就像要吞噬着所有事物的洪水一樣從天邊向下傾倒了下來。狂風嗚嗚得在耳邊呼叫着,天地已經分不出界線,整個世界就彷彿被黑暗吞沒了,令人從心裡產生出一種恐懼之感。
陰冷的風從窗戶裡面猛灌了進來,帶着絲絲略帶腥味的潮溼氣息,範雲錦從家裡開出來到醫院,何時一早就等在了門口,看到範雲錦冒着大雨闖進來的時候,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不知道爲什麼,她的心裡總是有一種不安的感覺,就好像……總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一樣。
“媽,你可來了。”何時一邊從包裡拿出餐巾紙替範雲錦擦着臉上的雨水,一邊長抒了一口氣,“跟你說了在家等着,怎麼就是不聽。”
“我這不是着急嗎?”範雲錦看着面前的何時,想到何時曾經受過的苦,想到那張曾經跟自己相似的容顏,如今卻變成了現在的模樣,心裡有一種說不出口的滋味,衝着何時說道,“鑑定報告呢?拿到了嗎?”
“拿到了。”何時淡淡的說道,結果當然是不必看的,但是範雲錦從何時的手裡接過了報告,看到最後一頁紙上寫着母子關係:99.99%。
範雲錦重重的鬆了一口氣,好在拿到了這份報告,現在就等着讓喬致遠看清楚,到底誰纔是她的女兒。
“走,咱們回家。”範雲錦的手撫上何時的臉,衝着何時說道,“小時,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喬初楠承認了當年對你做的事情。”
範雲錦的眼睛裡滿是哀切,“也怪我這個當媽的傻,竟然到現在才知道喬初楠和蕭逸然這兩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才知道這段時間你受了多少苦,你別怪媽。”
有些傷痕吶,自己獨自一個人承認的時候,你不覺得疼。
但一旦有人觸及,你就會覺得撕心裂肺的疼痛,一旦觸及過那個軟乎乎的擁抱,就算是一顆小石子,你也會覺得那是致命的。
何時現在就是這樣,聽到範雲錦提起曾經的時候,不免紅了眼眶,聲音裡都有些哽咽,“媽,好端端的,說這個幹什麼。”
“我是覺得自責啊。”範雲錦紅着眼,“我從小當寶貝一樣疼的女兒被她這樣欺負,我這個當媽的一點察覺都沒有,你爸呢,現在還傻乎乎的被人家騙,一諾,媽對不起你,要不是因爲你爸把喬一諾帶回來,現在根本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好了好了。”何時不願多回想過去的事情,事情已經發生了,再提起也毫無意義,就像是裴逸庭說的,過好現在才最重要。
她現在活着,還有裴逸庭陪着,就比什麼都重要。
“媽,事情已經過去了,你瞧,我不過是變了一個樣子而已,比以前漂亮多了,你換個角度想想,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何時安慰着範雲錦,範雲錦看了一眼何時,知道何時不願意多說,索性也就沒再扯着這件事情不放。
她明白,何時現在的坦然之後是用多少的痛苦堆砌起來的,這將會成爲何時永遠無法磨滅的傷口,既然她不願意多提,那自己就不說。
“走吧,咱們回家。”範雲錦笑着牽起了何時的手,“回去把這份文件甩到你爸面前,讓她看清楚,到底誰纔是他的好女兒。”
範雲錦拉着何時的手,跟何時開玩笑,“一會回去了你可得好好找你爸算賬,自己的女兒就在自己的面前,到現在都認不出來,簡直就是十惡不赦。”
“我現在就希望咱們一家人好好的,至於報仇什麼的,那是警察該做的事情,我都想好了,等跟爸商量過之後,我就去警察局報案,讓警察來處理喬初楠和蕭逸然,我現在只想咱們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其他的不強求。”人吶,就是喜歡安穩,尤其是身邊兩人在側,就不會在費心思去鑽研別的東西,何時現在只求安穩,也開始試着放棄報仇。
“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這個當媽的都支持你,我已經失去過你一次,從現在開始,我再也不想讓你受一點點苦,至於喬初楠,做了這麼多的壞事,總該要付出代價的。”範雲錦只要一想起何時受的苦,就對喬初楠咬牙切齒。
“好了好了,回去吧。”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傾盆大雨還是沒有絲毫停下來的樣子,何時微微皺着眉頭,“媽,要不你坐我的車吧,這麼大的雨,就別自己開車了。”
“不用了。”範雲錦淡淡的拒絕了,“車子停在醫院門口也不大好,我自己開回去,反正路上慢一點就是了。”
範雲錦堅持,何時也沒辦法,只能囑咐範雲錦慢點開,範雲錦的車開在前面,何時的車就跟在範雲錦的身後。
陰雨天氣,總會讓人的心情不由自主的變得煩悶,連吃了幾個紅燈之後,何時的心裡也有些煩躁,快到家門口的時候,何時一直提心吊膽的心終於放鬆了,過了這個路口,再轉個彎,就到家了。
何時在包裡摸着手機,想打個電話告訴裴逸庭,一晃神,前面傳來“嘭”的一聲,何時嚇了一跳,再擡頭的時候,卻發現範雲錦的車被一輛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車撞上了。
“媽!”何時的聲音撕心裂肺的,連解安全帶的手都在顫抖,好不容易跑到範雲錦的身邊,卻怎麼也打不開車門。
大雨沖刷着何時的身體,分不清楚她臉上流的到底是眼淚還是雨水,何時慌了神,雨刮器不停的沖刷着擋風玻璃,彷彿是在嘲笑何時一般。
車子裡面的安全氣囊都彈了出來,何時只能看見範雲錦暈過去了,怎麼喊也喊不醒,一陣慌亂之後,何時急忙跑回了自己的車子,拿手機撥了120,然後六神無主的給裴逸庭打電話,她的渾身都在顫抖。
範雲錦說,再也不想何時出現任何意外。
何時又何嘗不是,她只希望從今往後一家人好好的在一起,不想再出現任何的意外。
“小時,怎麼了?”電話裡面傳來裴逸庭壓低了的聲音,大概是在開會,“我在跟乙方談合作的事情,怎麼這時候給我打電話了?”
何時不是這麼沒分寸的人,這個時候給裴逸庭打電話,肯定是出了什麼事情,所以不管乙方的人怎麼想,裴逸庭還是接起了電話,哪怕讓對方覺得自己不尊重人,但絕對不能讓何時覺得自己不在乎她。
“出什麼事情了嗎?”裴逸庭問道,何時的聲音微微顫抖,“逸庭,媽……媽她出車禍了……”
何時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最六神無主的時候,她想到的只有裴逸庭,話說完,她就聽到電話裡面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裴總,您要去哪裡?”
裴逸庭沒回答,只是衝着何時說道,“小時,你現在必須冷靜下來,打120了嗎?”
“……恩。”何時微微點頭,衝着裴逸庭說道。
“那好,現在你就在那邊等着,你現在要是不冷靜下來的話,就沒人能真的幫到媽了,還有,現在就報警,別讓肇事者跑了。”裴逸庭等不及電梯,直接從樓梯口跑了下來,一邊衝着何時說道,“你等等我,我馬上就到。”
“……好。”肇事者,聽到裴逸庭提起這個,何時纔想起還有一個肇事者,何時從車上下來,看到肇事者是輛出租車,戴着帽子,大概也暈過去了,比起範雲錦的車子,肇事者的車子毀的更加嚴重。
裴逸庭來的比救護車還要快,剛到,顧不上安慰何時,幫着醫生把範雲錦擡上車,直到救護車離開,裴逸庭才拉着何時的手,衝着何時說道,“小時,上車。”
何時自打裴逸庭來了之後就變得六神無主,什麼事情都是裴逸庭一個人在操辦,何時上車,裴逸庭替她繫好安全帶,看着何時受驚的表情,忍不住安慰了何時一句,“小時,媽不會有事的。”
何時不說話,整個人的表情都已經呆滯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只是一個勁的發抖,“逸庭,你說……媽變成這樣是不是都是因爲我,如果當初我堅持不讓媽來醫院,甚至我堅持讓媽不要自己開車,事情是不是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不,不是這樣的。”裴逸庭衝着何時說道,“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別把什麼事情都往自己的身上攬,小時,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等媽醒過來,你絕對不能自己先開始自責。”
“我……”何時微微低頭,“半個小時前,我媽還興沖沖的告訴我,說是要讓我回去找爸算賬,鑑定報告剛剛纔出來,我不明白,怎麼半個小時,事情就全都變了?”
“小時,你冷靜點。”裴逸庭在開車,索性把車子停在了路邊上,衝着身邊的何時說道,“小時,如果你現在這麼不冷靜,那你一會拿什麼姿態去面對喬初楠?你別忘了,喬初楠可是等着看你的笑話呢?還有你爸,他本來就不相信你,你要是不保持清醒,你拿什麼去說服他?鑑定報告已經在你的手上,難道你要眼睜睜的看着你爸繼續被喬初楠騙下去嗎?”
何時不說話,裴逸庭沒辦法,只能再下一劑猛藥,衝着何時說道,“你別忘了,媽最大的願望就是看到你回家,看到喬初楠受到懲罰,而不是看到你現在這樣萎靡不振的樣子,媽現在還沒怎麼樣呢,你明白嗎?”
“是,我應該振作起來。”何時聽到裴逸庭這樣說的時候,終於恢復了一點鬥志,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到手術室門口的時候,已經沒了剛開始時的驚慌失措,範雲錦和那個肇事者一起被推進了手術室,何時坐在手術室門口,裴逸庭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一條毛巾,衝着何時說道,“我知道你現在也沒心情去換衣服,毛巾披着點,要是你自己的身體也垮了,到時候水來照顧你媽?”
何時剛剛把毛巾披在身上,走廊盡頭傳來兩個急促的腳步聲,側頭看了一眼,來的人正是喬初楠和喬致遠。
“何時!”喬初楠剛剛走近,就衝着何時吼道,“你到底想怎麼樣?是不是非要把家裡搞得雞飛狗跳你才安心?”
“我……”何時本來就內疚,聽到喬初楠這樣說的時候,根本不知道應該怎麼反駁,裴逸庭看了一眼何時,又看了一眼喬初楠,雖然裝出一副擔憂且憤怒的樣子,但眉宇之間還帶着一抹喜色,當下就明白了過來,這次範雲錦出事,肯定跟喬初楠脫不了關係。
裴逸庭上前一步,拉着何時的手,將她護在了自己的身後,衝着喬初楠說道,“伯母出事小時比你更難過,喬初楠,伯母到底怎麼出事的,你自己心裡清楚。”
“你在胡說什麼?”喬初楠的臉上閃過一絲慌張,強作鎮定的說道,“你少幫何時開脫,現在媽躺在手術室裡,誰也不知道她到底會怎麼樣,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說什麼,也請你不要把責任推到我的身上來。”
喬初楠冷笑了一聲,“今天一早我一直跟在爸身邊,媽出事的時候身邊只有何時,要不是因爲她,媽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何時沒搭理喬初楠,而是一直看着全程都黑着臉站在一旁的喬致遠,猶豫了好半天,才挪到了喬致遠的面前,衝着喬致遠說道,“爸,我……”
“啪!”何時的話還沒說完,喬致遠的巴掌卻已經招呼上了何時的臉,喬致遠這一巴掌,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打得何時有一瞬間都覺得自己耳鳴了,裴逸庭忙上前扶住了何時,皺着眉頭看着面前的喬致遠,“喬總,你這是在做什麼?我說過了,這件事情跟小時沒關係。”
“沒關係?”喬致遠真後悔,早知道會出這樣的事情,當初就不應該答應範雲錦認何時當乾女兒的事情,現在就不至於出這樣的事情了。
喬致遠看着面前的何時,恨不得伸手掐死她,“你現在就給我滾,永遠別再出現在我的面前,就當我跟雲錦從來沒有認識過你,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出現。”
“我不會走。”何時的心裡在滴血,但是爲了範雲錦,她不得不強撐着,告訴自己撐下去,否則範雲錦醒了看不到自己應該怎麼辦?
何時沒哭,倔強的看着面前的喬初楠,“媽現在還躺在手術檯上,我不會走,我會等到她醒過來。”
“滾。”喬致遠冷眼看着面前的何時,範雲錦真要是出了什麼事情,他連殺了何時的心都有,“這裡不需要你。”
“喬總!”裴逸庭看到何時被最親近的人用這樣的語言傷害,忍不住開口幫何時說話,“伯母出車禍完全是個意外,我知道你現在心裡不好受,但是你不該拿何時來撒氣,伯母這麼喜歡小時,要是醒過來看不到何時,心裡肯定是會不舒服的。”
“你以爲何時是什麼東西。”喬初楠冷笑了一聲,衝着裴逸庭說道,“要不是因爲何時非要做什麼親子鑑定,媽也不可能出這樣的事情。”
喬初楠偷偷看了一眼喬致遠的表情,衝着何時說道,“何時,我不知道你到底使了什麼手段才讓媽相信你就是喬一諾,但是我跟爸都是理智的人,我們是絕對不會相信死去的人還能活過來,所以你可以騙得了媽,但是絕對騙不了我們。”
“騙?”何時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從包裡把鑑定報告拿出來,遞給了喬致遠,“爸,你看清楚,這份報告,是我昨天剛做的,今天媽就是爲了拿這份文件,纔會到醫院裡面來,本來我們兩個打算拿着這份文件去找你的,誰知道出了這樣的事情,你仔細看清楚,這份文件到底代表着什麼!”
何時真的是被喬致遠的榆木腦袋蠢哭了,喬初楠看到何時拿出這份報告的時候,整個人都緊張了起來,想上來搶,卻又礙着喬致遠在不敢輕舉妄動。
沒想到面前的喬致遠冷笑着從何時的手裡接過了報告,然後撕得粉碎,衝着面前的何時說道,“你既然敢遞到我面前來,證明這份文件對你肯定是有利的,我不想知道你背後做了什麼手腳,我只相信我眼睛裡面看到的,請你現在離開,否則我就報警了。”
何時看着地上被撕得粉碎的文件,再看看喬初楠得意的笑容,頓時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你就這麼不相信我的話?是嗎?”
“是。”喬致遠想也不想的回道,“自從你出現之後,雲錦就跟以前不一樣了,每天想着的都是你,完全不考慮楠楠的感受,我不知道你到底對她使了什麼障眼法,但是我是絕對不會相信你就是喬一諾的。”
不是不信,只是不敢相信,所以從心底裡面排斥這一個事實。
“聽到了沒有,我爸讓你趕緊走。”喬初楠衝着何時說道,“何時,你放心,媽這裡有我照顧着,絕對不會出任何的差錯,所以你放心走就是了。”
就是因爲你在,所以纔會更加不放心。
何時冷笑了一聲,衝着面前的喬致遠說道,“七歲那年,我因爲貪玩,點火燒了你的一本賬冊,嚇得我直哭,你又好氣又好笑,後來給我買了一根棒棒糖,我才破涕爲笑。
八歲那年,我跟媽上街,差點被人抱走,好在我自己跑回來了,你怪了媽整整一年。
十六歲那年,我中考沒考好,你出錢送我出去玩,回來的時候我給你帶了一條圍巾,你高興的大熱天一直戴着。”
何時苦笑了一聲,衝着喬致遠說道,“爸,這些事情我都記着,歷歷在目,需要我說更多的事情來提醒你嗎?”
“這些事情,肯定是媽跟你透露的吧?”喬初楠冷笑了一聲,衝着喬致遠說道,“爸,你千萬別信她的話,能把媽騙得團團轉,肯定很能說。”
喬致遠一開始聽到何時說出這些事情的時候,還猶豫了一會,但想到範雲錦這麼喜歡何時,在何時面前提起這些也不足爲奇,剛想說話,手術室的門就被打開了,裡面的人衝着手術室外的幾人問道,“請問,哪位是肇事者的家屬?”
“肇事者?”裴逸庭最先反應過來,“醫生,我們都是受害者的家屬,請問她人怎麼樣了?要不要緊?”
剩下的三人都緊張的看着面前的醫生,何時和喬致遠是希望聽到範雲錦平安無事的消息,而喬初楠,則更希望聽到範雲錦沒救了的消息。
醫生皺了皺眉頭,“受害者還在裡面搶救,至於那個肇事者,我想最好還是通知警察來一下,我們有醫生認出來了,這個肇事者就是前段時間從我們醫院逃走的蕭逸然。”
“蕭逸然?”在場的四人,不,應該是三人都驚訝的瞪大了眼睛,喬初楠卻緊張了起來,蕭逸然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沒把範雲錦撞死也就算了,竟然會把自己送到了醫院裡面來,喬初楠攥緊了拳頭,要是蕭逸然把所有的事情透露出來,自己就完了。
“醫……醫生,他怎麼樣了?”喬初楠緊張的衝着醫生問道。
醫生看了一眼喬初楠,衝着喬初楠問道,“你跟他什麼關係?”
“我……”喬初楠猶豫了一下,衝着醫生說道,“我是他的前妻。”
醫生上下打量了一下喬初楠,衝着喬初楠說道,“現在還沒醒過來,但是這次車禍傷到了他的脊椎,所以很可能會造成下半輩子癱瘓。”
“那他還能說話嗎?”喬初楠急忙問道。
“這個就說不準了,你既然是他的前妻,那你就負責通知他的家人來把手術費付了。”醫生衝着喬初楠說道。
喬初楠緊緊的皺着眉頭,要是蕭逸然不能說話,那萬事大吉,要是他還能說話,知道自己癱瘓的消息,肯定會把自己拖下水。
喬初楠現在只祈禱蕭逸然再也不能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