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個人在廳裡,泡了一壺加過黃連的苦茶,一口一口地喝,一口一口地品,每一口下去,他心中會是什麼感覺?是比這黃連還苦,還是比這茶水更澀?
司城玄曦突然之間不知道說什麼了。
他以爲他已經瞭解了荊無言心中的痛苦,現在才知道,荊無言也許比他想像中要痛苦得多。
可是他不明白,既然荊無言這麼喜歡藍宵露,爲什麼他願意成全的時候,荊無言卻又選擇離開?既然離開會這麼痛苦,他爲什麼要一個人承受這份痛苦?
從來不對女人動心,也不對女人用心的司城玄曦難以理解這樣一份感情,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麼來面對荊無言。
如果藍宵露不是他的女人,也許他可以勸一勸荊無言天涯何處無芳草,但現在如果這話由他嘴裡說出去,荊無言會怎麼想?
他真想荊無言會跳出來,再打他幾拳,踢他幾腳,兩個人像市井裡的粗漢子們一樣全無章法地亂打一氣。
可是荊無言很冷靜。
荊無言看着他的神情,淡淡地笑道:“很苦,是不是?”
司城玄曦放下杯子:“你爲什麼要這樣作賤自己?”
“誰說我是在作賤自己?我不過是在懲罰我自己!”
“無言……”
“不用說了,你來有什麼事,說吧!”
像他了解荊無言一樣,荊無言也是瞭解他的。
司城玄曦決定還是不要說什麼了,任何安慰或者勸解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都顯得蒼涼而空白,也顯得虛僞而無誠意,他不想來那虛的,荊無言也不需要。
他道:“我想問你,天香樓的新任主人,是不是叫路三?”
荊無言:“嗯!”
司城玄曦指了指那兩副中堂:“同一個人?”
荊無言道:“嗯!”
司城玄曦道:“我怎麼可以找到他?”
荊無言看他一眼,表情古怪,片刻之後,搖頭道:“我不知道!”
司城玄曦懇切地道:“無言,幫幫我,我想找到他!”
荊無言大大喝了一口茶,讓口腔之中滿是那種苦澀的味道之後,才緩慢地嚥了下去,他看着司城玄曦,淡漠地道:“我也想找他。他想見我,他自然會出現在我面前,他不想見我,我也找不着他!”
司城玄曦無奈地嘆了口氣,道:“毫無線索麼?”
荊無言皺了皺眉,道:“你找他幹什麼?”
司城玄曦扯出脖子上的玉佩,那貔貅玉佩已經換成了雄的,正是荊無言拿去換天香樓的那塊。司城玄曦把它拿到手中,道:“我想知道,路三是從哪裡得到這塊玉佩的!”
荊無言默然良久,突然道:“我也很想知道!”他看着司城玄曦,一字一字道:“我想知道,你貼身的玉佩,是怎麼流落在外的。”
司城玄曦愕然,避開荊無言的目光,道:“丟……丟失了!”
荊無言冷笑:“這塊玉佩於你有多重要,你自己心裡清楚,膠東國戰場,九死一生,你也沒有丟失過它,卻原來,還有丟失的時候。”
司城玄曦無奈地道:“具體原因,我不能說,但是,我真的希望找到撿到它的那個人,那個人絕不是路三!”
荊無言道:“何以見得?”
司城玄曦緩緩搖頭:“無言,就當幫我,告訴我,路三在哪兒?”
荊無言低頭喝茶,片刻後才道:“對不起,我答應過他,絕不說。你別讓我爲難!”
司城玄曦知道他一諾千金,既然他說答應了,那他就絕不會說了。而自己也不能逼他破壞他的承諾。
可是除了荊無言,卻無人知道路三在哪兒了。
司城玄曦看着他又開始喝那苦茶,心中突然感覺異常的壓抑,他想,也許他不該逼他了。
藍宵露的事,他覺得心裡對荊無言有所虧欠,他提壺倒了一杯茶,與荊無言的杯子一碰,然後一飲而盡,還亮了下杯底,這才轉身走出去。
荊無言沒有動,他仍然在喝茶,只是當司城玄曦走得看不見了,他才苦笑道:“問我,怎麼不問你自己?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藍宵露已經在房間裡轉了十七八圈,白沐坐在桌前看得直打瞌睡,終於忍不住道:“小姐,你別轉了,你再轉,房間都被你轉得倒過來了!”
藍宵露撇嘴道:“是你倒過來了吧?”
白沐嘻嘻一笑,道:“差不多,反正我眼裡的房子已經倒過來了。”
藍宵露眼前一亮,道:“白沐,你想睡覺了是不是?”
白沐警覺地道:“小姐,你要幹什麼?”
藍宵露笑得燦爛:“我不要幹什麼?你困了你就去睡覺唄!”
白沐道:“算了吧,以前在清羽院的時候,想玩就玩想睡就睡,你和二夫人也不大管我們,現在是在燕王府,我雖然是你的陪嫁丫頭,可也是燕王府的丫頭,我不想讓人說王妃管教下人無方!”
藍宵露掩嘴輕笑,道:“真心話?你這麼爲我着想?”
“當然!”
“既然你這麼爲我着想,你就幫幫我吧?”
白沐趕緊搖頭:“小姐你笑得好可怕,你別是又想出去吧?”
藍宵露繞圈子:“悶死了悶死了,我再不出去,我會悶死的!”
“那你去花園走走好了,這麼大個王府,你要走動,相信也沒有人攔着你,畢竟你可是燕王妃呢,是主子!”白沐沒有同情心地道。
藍宵露瞪她一眼:“花園走動那也叫走動嗎?”
她鬱悶得要死,一轉眼,成爲燕王妃就已經十多天了,可是她愣是沒有機會出府去,這皎月院的地方,太不方便做事了。
可是她哪放心得下,外面的天香樓,外面的桃花閣,可都已經半個月沒有去看過了。就算她已經安排妥當,但身爲老闆,不隨時去轉個圈子,露個面,總有種脫節的感覺。
白沐道:“小姐,現在不比以前了,你要收斂一點。”
藍宵露白眼:“我還不夠收斂嗎?”以前在清羽院,她三天兩頭的出去,這可是十多天沒出過府門一步。
“以前在清羽院那是沒辦法,被那楊興昌暗裡剋扣,可是現在不一樣啊,你看看,現在在王府裡,吃穿不用愁,你還要往外跑,要是被有人心拿來說事,總是不太好!”說着,白沐還特意指了指靜月院的方向。
藍宵露不屑地道:“井水不犯河水,她管得着我嗎?”司城玄曦再也沒有踏足過皎月院,想必是天天宿在王嫺婷那兒的,她不去找麻煩,王嫺婷要是識相的,應該知足了。
她對白沐很是恨鐵不成鋼地道:“你呀,好了傷疤忘了痛,別忘了我教過你的詞,什麼叫居安思危?”
“居得好好的,爲什麼要思危?”白沐不以爲然地道,“小姐你就別找藉口了。反正我是不會答應的!”
“嗬,你個死丫頭,管起我來了是吧?”藍宵露佯作生氣。
白沐道:“我提醒小姐,燕王爺發起脾氣來太兇了,咱們還是不要惹了他。雖然二夫人和雲香他們已經去了湖州,可丞相老爺他們不是還在京城嗎?”
藍宵露打個哈欠,道:“不說了,我困了,睡覺去!”說着,她真的走到牀邊,一頭栽在牀上。
白沐哭笑不得地道:“小姐,有你這麼睡覺的嗎?”
藍宵露悶在被子裡哼道:“不要你管!你出去吧!”
白沐好笑地搖搖頭,她覺得這是不能讓步的,要是她答應給小姐做掩護,小姐絕對會像清羽院一樣,經常往外跑。這兒是哪兒啊?燕王府,皎月院,這麼顯眼的地方,人生地不熟,要萬一小姐給惹來了麻煩可怎麼好?
她知道小姐耍會兒脾氣,就會自己蓋好被子睡覺的,也不多想,只是過去把暖爐撥旺了點,這纔出門去,並輕輕地關上房門。
等她一離開,藍宵露就跳了起來,她先是走到櫃邊,拉開櫃門,在最下一層裡拿出一個包袱。她有些小得意地把包袱放到牀上,打開來,裡面竟然是一套衣服。
不過不是男裝,而是丫頭衣服。
這是她趁着白沐不注意,從她衣箱子裡拿來的一套。
藍宵露把衣服穿好,立刻坐到梳妝檯前把頭髮打散,重新梳頭。
她梳得急,手法又不熟練,把頭髮扯得生疼,但是,她仍然努力着。
一頓飯工夫,頭髮已經梳好,正是白沐平時的頭式,不注意看,儼然就是白沐。
她走到門邊聽了聽,外面沒有動靜,回到牀上,把被子打開,放了個枕頭蓋住,做了個在睡覺的假象。
她悄然一笑,走到後窗邊,把窗戶推開,這兒正對着明月院的假山花園,平時少有人經過,她早就偵察好了,這窗子邊有一株枝葉茂密的樹,完全可以擋住她的身子。
以她練家子的身手,跳個小小的窗,那當然是不在話下的。
然後,她便大搖大擺地向大門口走去。
白沐是皎月院的丫頭,露面次數不多也不少,不至於讓人熟悉記得,卻也不至於讓人毫無印象。
何況她是有心,看見有人過來,除非是迎面碰頭,她都事先避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