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興昌是四夫人的遠房親戚,表面上對她唯唯諾諾,其實一直爲四夫人做事,她自然不會出手搭救。何況這些事,與其說她是睜隻眼閉隻眼,不如說她在放任,在放網。她還在想,什麼時候找個機會收起網來,把四夫人的這個棋子給拔了。
她沒料到,這個收網的,會是藍宵露。
老爺今天到清羽院來很不尋常,不可能是爲了雲青婉,看來是爲了這個丫頭。她在心裡盤算着,這個丫頭比起上次應對藍素琴來,可奸滑多了。
她既不說沒有收到,也不說楊興昌做假賬,卻直接把楊興昌陷進了死衚衕裡。
藍宵露把賬本還給藍成宣,不再說話。
藍成宣把賬本往几上一放,重重一拍,楊興昌頓時雙腿一軟,跪了下來,卻不敢說一個字。藍成宣看了一眼陸羽雄,指着楊興昌吩咐道:“把他先關進柴房。你給我查個仔細,半個時辰,我要結果!”
陸羽雄應了一聲,立刻把楊興昌拖下去了。
藍成宣覺得有些口渴了,剛端起杯子,想起來這是又苦又澀的陳茶,忙放下,看了一眼大夫人,道:“我剛纔已經讓羽雄派人把松風院整理了,你派些人,幫青婉和宵露搬回松風院去,現在就搬!院子裡多派些丫頭下人。宵露穿得太寒酸,芙蓉前幾天不是做了十多套新衣嗎?她倆身量差不多,把那新衣送幾套到松風院去給宵露!”
松風院,那是藍府的中心地帶,以前雲青婉住的院子,他把她們貶到這裡一住四五年,現在突然起意要她們搬回去,而且是下朝之後立刻吩咐陸羽雄去辦的,之前都沒有跟她商量過。大夫人心裡涌過一陣驚濤駭浪,卻仍是優雅地應道:“我這就派人!”
“等等!”雲青婉一直沒有開口,這時突然出聲。
藍成宣看向她:“怎麼?”
面對他突然看過來的眼神,眼神中那一抹不悅那樣明顯,從來沒有違拗過他的雲青婉一時不知道說什麼,藍宵露大大方方地道:“丞相爹爹,我孃的意思是,我們在清羽院住着也挺好,無人問津有無人問津的好處,清靜安然,心底知足。松風院地方雖好,但那是我孃的痛心地,尤其是那個池塘,讓我娘蒙受了不白之冤,此冤不清,此憤難平,那屋,還怎麼住得?”
“放肆,你這是在跟你爹說話?”藍成宣猛一拍桌子。
藍宵露從他今天突然來清羽院,又叫她們母女搬去松風院,知道必須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他想掩飾什麼呢?藍宵露淡淡地道:“丞相爹爹恕罪!”
她表面恭敬有加,可這表情,也沒有真要他恕罪的意思,如果不是因爲今天朝堂上的事,他一定會好好教訓她,可是聖旨馬上要下了,他不想這中間橫生枝節。叫她們母女搬去松風院,本來是擡舉她們,她們卻不識擡舉。藍成宣冷冷道:“你們既然不願意搬,那就算了!”
“多謝丞相爹爹!”
“爹爹就爹爹,什麼丞相爹爹?”藍成宣這才意識到,從他到清羽院起,藍宵露叫他,要麼叫父親,要麼叫丞相爹爹,和她小時候,一臉膽怯地,小貓一樣叫他爹爹時完全不同。
藍宵露道:“父親是丞相,人盡皆知,我以有這麼位高權重的丞相爹爹爲榮,我這麼稱呼,不過是時時提醒自己記得感謝父親對女兒的好!”
藍成宣知道這是敷衍之詞,她叫他丞相爹爹,是硬生生地把一份原本應該親切的父女之情給切開了,這是在疏遠他。他覺得一陣煩躁,又覺得一陣失落。
這時前院傳來一片人聲,藍宵露走到門口一看,藍君義帶着一幫人出現在院子裡,他的書童雲墨正指揮着那幫人搬東西,幾個人有的抱着一匹綢緞,有的抱着一些匣子盒子,另有四個人擡着兩個箱子走進院門。
藍宵露吃驚地道:“大哥?”
藍君義側頭,瀟灑一笑,道:“三妹,大哥可是有陣子沒來看你了,今日父親吩咐我爲清羽院採辦了一些東西,你看看還缺什麼,大哥再派人去買。”
藍宵露心中一震,她早知道有事,現在看來,事情還挺大。爲什麼藍成宣突然對她們母女這麼好,還叫她們搬去松風院,爲什麼藍君義突然來示好?到底是什麼事?
難道說……
難道說,是荊無言來求親了?
她曾經阻止過荊無言,委婉地說過自己不想成親,難不成荊無言還是來了?要不然,這些作何解釋?荊無言是路太后的孃家親戚,是當今皇上的姨侄兒,是太子的表弟,如果是他來求親,父親與哥哥這樣的表現才說得通啊。
藍宵露心裡暗暗叫苦,她可不認爲嫁人是好事。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子,就嫁人,這簡直是超級早婚嘛。再說,她對荊無言只有好感沒有愛,怎麼成婚?
看來,還是得和荊無言再談談。
上好的衣料,上好的綢緞,還有幾件成衣,漂亮的首飾珠翠,幾百兩銀子的東西,已經擡進來了。
雲青婉眼裡沒有驚喜,她也是驚疑地看了藍宵露一眼,藍宵露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荊無言是她的朋友,只要和他好好談談,會說得通的。
藍宵露大大方方地對藍成宣行禮,道:“多謝丞相爹爹讓大哥爲清羽院置辦這麼多東西!”
藍成宣輕唔了一聲,幾百兩銀子的東西實在不算什麼,飛燕院哪個月不添上幾百上千兩銀子的東西?
片刻後,陸羽雄來到院裡,對藍成宣耳語了幾句。
藍成宣面色一變,怒聲道:“無法無天了,馬上送順天府!”陸羽雄答應着去了。
藍成宣轉向雲青婉和藍宵露,溫聲道:“楊興昌狗膽包天,竟然欺瞞主子,這些年,讓你們母女受苦了!”
雲青婉恬淡地道:“老爺言重了,有片瓦遮身,不飢不寒,青婉已經滿足,談何受苦?”
藍成宣一時無言,雲青婉以前看他的眼神,愛中有怨,怨中有盼,盼中有傷,傷中有愛,那是複雜莫名的眼神,但是現在看他的眼神,乾淨通透,平靜自然。
那些複雜的情緒曾經讓他煩躁,可現在,那些複雜的情緒沒有了,他卻覺得更加煩躁。他站了起來,道:“咱們一大家子,也好久沒有在一起吃頓飯了,今日的午飯,就一起吃吧。我已經叫羽雄準備了,到時候,讓君義來接你們母女!”
他對雲青婉道:“既然你們不肯搬去松風院,我也不勉強,看看清羽院還缺少什麼,叫君義給你們添置。這麼大個院子,只有這麼兩個丫頭?這哪裡夠?夫人,一會兒你安排一下!”
說着,他再看了她們母女一眼,走了。
藍君義笑容滿面,道:“二孃,三妹,有什麼需要儘管找我!”
藍宵露對他點點頭笑道:“謝謝大哥!母親慢走,大哥慢走!”
藍君義和大夫人一起走出了院子,雲墨接到少爺的眼神,帶着下人們各自散去。大夫人壓在心中這麼久的疑惑,終於問出了口:“你爹今天是怎麼啦?”
藍君義對大夫人耳語了幾句,大夫人面色一變:“當真?”
藍君義點了點頭。
大夫人面色陰晴不定,片刻悻悻地道:“真是沒想到!”
院內,雲青婉擔心地道:“宵露,我覺得不太對,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啊?今天這麼大的陣仗!”
藍宵露展顏一笑,道:“沒事,娘,你放心,我會解決的!”中午要吃飯,看來只能下午出去一趟了,找荊無言好好說清楚就是。
在四女兒出嫁時,都沒有想起雲青婉母女的藍成宣,這天的午飯,突然間要來個全家團圓的家宴。
四皇子在婚禮當日被下了獄,皇上還沒明旨怎麼處置,所以藍家又把藍素琴接了回來住。只是這次回來,藍素琴的身份已經變了,已經由藍家女兒變成四皇子側妃。
藍成宣特別要藍君義親自去請來雲青婉母女,又派人叫來三夫人母女,四夫人母女,藍君孝不在,據說是派人去找了,沒有找到,藍宵露清楚,他必定是在桃花閣裡。只是現在整個桃花閣明面上的老闆是路虎,實際都是他在管理,他要藏在閣裡,如果不想出來,藍府的人找死也找不到。
這一家子每個人的身份各各不同,論起來,最尊貴的倒是藍芙蓉,未來的太子妃。本來藍素琴也是身份尊貴的,但四皇子下獄了,那就變得不同了。
三夫人和藍素櫻這時顯得低眉順眼,藍芙蓉遠沒有當上太子妃後該有的喜悅,反倒有些鬱鬱寡歡,大夫人一派端莊雍容,竟對藍宵露招手道:“三丫頭,來來來,坐我身邊來。”
藍宵露笑道:“母親厚愛,宵露感謝,但是宵露是晚輩,還是應該坐在下首!”
藍成宣淡淡地道:“只是家宴,隨便坐!”
四夫人臉色最不好看,本以爲女兒攀了高枝,誰知道這枝說斷就斷。她也是生了兒子的人,但兒子偏偏不成器,成天跑得不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