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隱村舊居,幼藍下廚炒了幾個時鮮菜,又炒了個雞蛋,菜品雖然簡陋,但新鮮,藍宵露在幻影門湖州分舵啃過幾口滷肉,正覺得膩得慌,看見這色澤清新的菜,立刻饞得跟貓似的。
荊無言微笑看着她津津有味地吃着,不時溫聲道:“慢點,別急!”
藍宵露道:“我可餓死了,今天還沒正經吃過東西!”
幼藍不解地道:“小姐你到湖州辦什麼事兒啊?連飯也顧不上吃,這樣可不行,再忙也得吃飯!”
“我知道了,”藍宵露嘻嘻一笑,道:“這是偶爾,實在太忙,纔沒顧上!”忙着逃命,哪顧得上吃飯?
荊無言也道:“是呢,我保證,你家小姐以後不會這樣了。”
幼藍後知後覺地道:“你知道我家少爺是女的?”
藍宵露大翻白眼,道:“你一會兒小姐一會兒少爺的,荊大哥還能不知道?”
幼藍一想可不是,她信任荊公子,所以在他面前就沒有那麼小心,偶爾叫漏嘴,但之前她絕沒叫漏過。她不好意思地道:“對不起啊,少爺,我,我忘了!”
藍宵露噗嗤一笑,道:“行了,別再叫少爺了,荊大哥知道我身份,聽你這麼叫着也彆扭。在外人面前,可不能再這樣!”
“我以後一定注意,這也是在荊公子面前,在別人面前,我都是很小心的!”
這幾句話聽得荊無言心中如夏天飲冰水,從頭爽到腳,在外人面前不能這樣,意思是,他不是外人!這於他來說,比任何話都動聽,雖然藍宵露是無心之言,但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荊無言笑逐顏開地道:“是是是,在我面前就不用這麼拘束了。”
幼藍看看荊無言,又看看藍宵露,悄悄抿嘴直樂。
藍宵露吃了碗飯,也就飽了,荊無言吃了兩碗,他覺得這飯菜異常香甜。幼藍本來不肯同桌,被藍宵露硬按在桌前,也只吃了一碗飯。
飯後,藍宵露想起還得趁夜回藍府,今天藍家的嫁女日子,她可以矇混不在,但還是早點回去纔好。於是辭別了幼藍,和荊無言回京城。
兩人牽着馬走出雲隱村,其時月亮已經升起,天色有些冷,荊無言把大糉子身上包袱裡的狐裘拿出來,湊近去輕輕給藍宵露圍在頸間,動作輕柔而細緻,道:“出村頭再上馬,一會兒別騎太快,風大!”
藍宵露展顏一笑,道:“我可沒有這麼嬌氣!”
“是,知道你能耐,能在那幫壯漢追蹤下逃幾個時辰,還能爬幾十米高的懸崖!”
“你怎麼知道我爬懸崖!”藍宵露很驚訝。
“我尋找你的蹤跡,一直追到那兒,我也從那兒爬上去了,看到上面你一路爬過的痕跡。”
藍宵露不好意思地一笑,道:“那是逃命,沒辦法只好一試。其實,那也不算懸崖了,只能算一片峭壁!”她爬過高聳入雲的懸崖,陡峭的幾乎是90度的直角。還曾經從那上面摔下去粉身碎骨,來到這個世界。這峭壁雖然也陡峭,但到底不是垂直的。
“那麼高的峭壁,你也敢爬,你就不怕掉下來嗎?掉下來,不死也會殘!”
“我知道,不過,可怕的從來不是懸崖,而是人心!”藍宵露道,“我不能確定落在那幫人手上是什麼命運,我怕死又怕疼,所以,我寧可自己摔死,也絕不讓人折磨而死!”
“對不起,宵露!”荊無言暗啞着聲音道。
“爲什麼說對不起,那幫人與你又沒有關係,要不是你救我,我都已經沒命了!”
“那幫人本不該出現的,是我大意,我以爲從府臺大人那裡直接着手,應該不會有問題,不料曠興思竟然如此大膽,更不知道,他竟然豢養了一幫以獵戶之名,行打手之實的手下。”
“人心最難揣測,誰能面面俱到呢?”藍宵露笑道:“再說,現在我不是逢凶化吉了嗎?”
“我不敢想像,如果我遲了一會兒去,會是什麼後果,現在想起來,我還一陣後怕!”
藍宵露噗嗤一笑,調皮地道:“那有什麼,不過一死而已!”
“不許你說這個字!”月光下,荊無言眼神之中帶着一絲驚懼,竟好像覺得她真的要因這個字而離去一般,他激動地道,“如果你有事,我永遠不會原諒我自己;如果你有事,我,我會痛不欲生!”
藍宵露看着他認真的眼神,感動地道:“荊大哥,謝謝你,在這世上,除了我娘,從沒有人這樣關心過我,在意過我的生死,即使我的大哥,也沒有!有你這個朋友真好!”
“在你心裡,只當我是朋友麼?”荊無言啞聲道。
藍宵露一怔,立刻堆了滿面的笑,道:“當然不止,我還當你是我大哥一樣,最親最親的大哥!”她在心裡暗歎,也只有這樣了,還能怎麼樣?這個世界不同於二十一世紀,再說,曾被顧飛那樣傷過,她早已經對愛情避而遠之了。
她這樣的身份,這樣的名聲,嫁給誰就是害了誰,荊無言對她一直很好,她不能害了他。因爲,他不是一個人,他身後,有着龐大的家族,即使他是靠了自己,有財富有名望,他仍然是屬於那個家族的。
“可是,我並不想做你的大哥!”荊無言灼熱的眼神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我只希望,能夠一生一世地照顧你!”
藍宵露怔住了,他終於還是把這話說了出來。她呆了片刻,苦笑搖頭,道:“荊大哥說什麼我聽不懂,誰也不能照顧誰一生一世,以後,大哥會有自己要照顧的人,而我,自己能照顧自己!”
“宵露,你明白我的意思的,是不?我說要照顧你一生一世,意思是我、要、娶、你!”
藍宵露嚇得腳步一頓,荊無言他可真是瘋了,這話直接說透,兩個人都沒了迴旋的餘地,她承認,她對他是有好感的,可是,他那麼優秀,文武全才,有着龐大的家族,有着雄厚的財富,英俊瀟灑,風度翩翩,是很多閨閣少女的夢中之人。
而她,貌不驚人,纔不出衆,文既不成,武亦不就,這不重要,她是女子,重要的是,她失去了在這個世界上,女子最重要的東西,甚至,她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乾的。
她信任他,對他是有好感,但是,那也沒有到想要以身相許的地步,何況,她不能害他。
荊無言啞聲道:“宵露,答應我!”他伸出手去,輕輕地將呆在那裡的藍宵露攬進懷裡。
那麼寬闊溫暖的懷抱,那麼讓人安心迷戀的懷抱,藍宵露被他擁住時,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來到這個世界一年多,她不是不孤寂,不是不委屈,不是不害怕,不是不軟弱的。但是,她知道沒有這個資格,她借用了別人的身體,雖然是一個遭受摧殘的身體,她就得對這個身體負責,她要承擔起照顧娘,照顧清羽院的責任,她要努力去改善無人問津,溫飽也不能解決的生活,她想要逃出那個牢籠,過自由自在的生活。
可是,她的力量那樣單薄,她的能力那樣有限,在這個世界上,她孤立無援。
她也希望,能有一個有力的臂膀可以倚仗,有一個溫暖的懷抱可以依靠,現在,似乎一切都有了,可惜,這不屬於她。
她可以一時迷戀,但絕不能自欺欺人。
擁住她的時候,荊無言感覺到她竟是如此單薄,心中又是一陣憐惜。那瘦弱的肩上,承載了太多東西,首先是命運的不公。失貞事件,她完完全全是個受害者,但是,卻沒有人爲她說一句公道話,那些人給予她的,只有髒水,只有指責,只有嘲笑,只有譏諷,甚至從沒有人想過,是誰這樣傷天害理,是誰這樣喪盡天良?
她有什麼錯?
被劫持失貞,被人傷害,勉強撿了一條命,竟還要遭遇那麼多的冷眼,包括家人的;被人凌辱,施辱之人逍遙法外,受辱之人反倒人人不齒。
這世道對她不公,從此以後,他絕不容許任何人這麼對她,他要盡他的力量,保護她,不讓她受到委屈。
藍宵露慢慢地脫出他的懷抱,站直了,那一絲溫暖隨即消失,她又站在夜晚的冷風之中,孤單而俏拔,她笑道:“荊大哥,你喝醉了!咱們回去吧!”
荊無言急道:“宵露?”懷中突然失去的溫暖讓他有一刻怔神,他沒有喝酒,藍宵露也知道他沒有喝酒,可是她卻說他喝醉了,這不過是叫他對之前說過的話不要放在心上,她會當成醉話聽。可是,他是認真的!
藍宵露卻已經翻身上馬,她的笑容依然燦爛,好像真的只是聽了一段不必放到心裡的醉話,聲音也依然清脆,道:“回去吧,荊大哥,夜色很美,可是,寒夜露重!再說,回去晚了,城門可要關了!”說着,猛然一鞭,大糉子突然被打,頓時猛地向前衝出。
荊無言無奈上馬,也趕緊催馬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