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靖親王府,雲徹幾乎在第一時間下了馬車,就好像與亓槿、亓棉二人待在一起是一種折磨似的。亓槿也渾不在意,仍是與往常一樣,閒庭信步似的走在靖親王府內,越發引得雲徹心中焦急。
內院,早就有一個明藍色衣袍的男子等在了那裡。
雲徹遠遠地看見,只覺得腦中轟然一震,那明淨的笑顏,冬日裡陽光般溫暖的笑臉,大哥哥一般的溫柔;還有那日,即便渾身是傷了還是不肯放棄,爲了救她,最終倒在了血泊裡。這些,她窮盡一生都不會忘記的。當時他明明已經……不過,既然還活着那就是最好的結果了。雲徹心裡是難以掩飾的激動,那麼是否說明其他人也一樣可能活下來呢?只要沒有找到屍體,就不能說明人已經不在了,不是嗎?想到這裡雲徹心中一片雀躍。可是,在聽到男子接下來的話時心好似一下子跌入了低谷。
“王爺,那孩子在裡面。”男子來到亓槿面前,恭敬地行了一個禮。
雲徹只覺得心上一陣絞痛。那孩子,是小夢吉吧?
昔日裡並肩作戰,爲了對方肯犧牲一切的人,今日再見已是陌路,甚至敵對。真是天意弄人啊!只是,她能夠一眼認出他,他是否能夠認得出她呢?
雲徹心中悲憤,淚水模糊了視線。腳下一個踉蹌,險險栽倒。她穩住身形,強嚥下心口的苦澀,垂着眸子跟了上去。
明藍色衣袍的男子回頭看了雲徹一眼,眸光復雜,終是什麼都沒說,擡步跟在亓槿身後而去。他正是那日跟亓槿一起去百花苑的男子,那日裡已經見過雲徹一面了。雖然覺得雲徹眼熟,但是卻一直都想不出來到底是在哪裡見過。亓槿這幾日派他調查雲徹,他原本以爲會因此想起些什麼的,仍舊沒有絲毫的進展。
那孩子,果然是小夢吉。此時被兩個男人扣在椅子上,嘴上塞了布條,小臉嚇得一片慘白,大眼睛水汪汪的,一片紅腫,顯然是害怕極了。
雲徹只覺得心疼地不行,快步走上前去,想要拿下小夢吉嘴裡的布條。小夢吉也看到了雲徹,紅腫的大眼睛裡滿是喜悅,似乎一時之間忘了恐懼。
亓槿揮了揮手,扣住小夢吉的人便退下了。小夢吉沒有來得及吐出嘴裡的布條,便第一時間跑向了雲徹。腳步有些踉蹌,險些跌倒。雲徹立即迎上前去,伸開雙臂將小夢吉攬在了懷裡。
拿出小夢吉口中的布條,小夢吉就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雲徹一邊安慰,一邊仔仔細細地爲小夢吉檢查了一番,直到確定了小夢吉沒有受傷方纔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小夢吉好似忘記了剛纔的不快,紅腫的大眼睛水汪汪、眼巴巴地看着雲徹,眸中盡是喜悅。而後脆生生軟糯糯地叫了一聲:“爹爹。”
這一聲甜甜的叫喊讓雲徹心中的陰霾瞬間消散了,她忽而展顏一笑,彷彿頃刻之間冰雪消融,大地回春。此時的雲徹哪裡還有半絲的凌厲,眉間眼裡盡是寵溺的光澤,溫柔地彷彿一攤春水。
原本,爲了接近亓棉,他沒有跟小夢吉一起,而是安頓在了一處讓雲蓯照顧小夢吉,雖然知道小夢吉一直哭鬧,他還是忍着痛幾乎沒有同他見過面,沒想到還是被亓槿給找到了。只是,這裡只見到了小夢吉,那麼雲蓯呢,她是不是也被他們抓了起來呢?
那一聲“爹爹”讓亓槿等人微微一愣,誰也沒有想到這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竟是雲徹的兒子,畢竟雲徹看起來也就是十六七歲的樣子,也絕對不會讓人想到有了這麼大一個兒子。
雲徹哄了小夢吉一會兒,讓他在旁邊坐着等自己處理完事情便帶他離開。小夢吉果然很乖,獨自坐在那裡,不過經歷了剛纔的事情顯然也有些怕了,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瞬不移地盯着雲徹,生怕她跑了似的。
雲徹緩步行至亓槿面前站定,不復剛纔的溫軟,一臉的冰寒,語氣也是冷列如霜:“七王爺,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麼?”
“是客與否,我倒是還想請教雲兄。”亓槿依然笑得慵懶隨意,眸中平靜無波。
雲徹也不否認,就那麼站着,與亓槿對視。良久,雲徹突然移了眸子,冷聲道:“雲蓯在哪裡?”
亓槿沒有說話,轉眸看向藍衣男子。
藍衣男子微蹙了眉目,雲徹口中的雲蓯大概就是那個照顧這個孩子的女子了吧?回想當時的情景他還有些驚駭,那個女子爲護着這個孩子,簡直是不要命了。他一次次將她逼退,可是她卻一次次地纏上來。爲了將她擺脫,他費了不少的力氣。最後看了她一眼,已經滿身血污,拿着劍的手也哆嗦地幾乎握不住劍了,仍然要追上來。竟有如此衷心護主的丫鬟,他也不得不動容了。他現在也有些擔心,那個丫頭現在怎麼樣了。
微微搖了搖頭,男子道:“屬下也不知。”
雲徹眸光復雜地看了男子一眼,稍稍鬆了一口氣,不知道那麼就該是安全的吧?
“七王爺請我父子二人,不會就是吃一頓飯吧?”雲徹面上毫無懼色,戲
謔的語調有些挑釁的意味。既然確定了雲蓯沒事,雲徹懸着的一顆心也就安穩了。
亓槿好似沒有聽出雲徹語氣中的挑釁,依然是平靜地讓人心慌。而亓棉則皺了一下眉頭,看了亓槿一眼,沒有吱聲。無論什麼事情他都認爲難不倒亓槿,也相信他可以完美地解決,所以他通常都是選擇安靜地待在一邊看着的。
“昨晚,禹城東城起了一場大火。”亓槿開口,深不可測的目光緊鎖着雲徹,似是能夠看穿她。“這麼大的一件事情,雲兄應該是有耳聞的吧?”
雲徹挑了挑眉頭,沒有吱聲。
“不打算給我一個解釋麼?”亓槿一步跨到雲徹面前,緊逼道。這樣凌厲的亓槿雲徹從未見過,比慵懶隨意時更顯王者之氣,逼人的氣勢幾乎壓迫地雲徹喘不過氣來。
“王爺以爲,我該有怎樣的解釋呢?”雲徹微微有些不悅,但是沒有任何動作,仍然毫無所懼地盯着亓槿的眸子。“王爺如此質問,讓我都以爲放火的人是我自己了。”
亓槿蹙了蹙眉頭,沒有說話。
“雲徹也是個怕麻煩的人,若是王爺行得正,坐地端,雲徹是斷不會來招惹王爺的。”雲徹移了眸子看向亓棉,澄淨的目光真摯而誠懇,“這世間,無論是何種情,何種愛,貴在真,貴在誠。若是靠強迫或者陰謀得來的,恐怕也就變質了。又或者,是爲了掩人耳目的藉口,懷疑有人對你們不利?那麼我想說,你們確實找錯人了。”
亓棉好似聽懂了雲徹的意思,皺緊了眉頭,思慮了片刻道:“你……”
“我是爲墨溪而來的。”雲徹坦言。原本她打算救出墨溪以後便讓他到其他地方去,與亓槿還有亓棉並不需要任何交集。可是,她看到了男子,心思一下子就變了,這樣精明的男子何以周旋,只怕最後會被啃噬地屍骨無存吧?那樣的話倒不如直接了當地說出目的,或許還有商量的可能。
“我已經放他走了。”亓棉皺眉,眉宇間盡是疑惑不解。
“放他走了?”雲徹的聲音忽而高了一個調子,“王爺所謂的放走便是將他帶入伶人館麼?帶入伶人館也就罷了,爲什麼還要將他再度軟禁?再度軟禁也就罷了,爲什麼還要找人侮辱他?若不是我的人及時趕到,敢問王爺,墨溪當如何自處?”雲徹的憤怒毫不掩飾,咄咄緊逼,聲聲質問。
亓棉當即便愣住了,幾乎是震怒地吼出聲來,“韋澤,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韋澤也是一愣,低垂着頭顱半天沒有吱聲。昨日他本來是想要放走墨溪的,正好遇到了淚羽,淚羽知道了亓棉的決定便自告奮勇說自己去辦。若是他猜得沒有錯的話這些事情應該都是淚羽惹出來的,淚羽對於亓棉的感情他一直看在眼裡,已經到了一種幾近癲狂的地步了,爲了亓棉他什麼都可能幹得出來的。若是就這樣告訴亓棉的話,依照亓棉的性子是肯定不會原諒淚羽的,那時候……
“我問你話呢!你難道沒有聽到嗎?”亓棉暴怒地吼了一聲,顯然對於韋澤的沉默很生氣。韋澤是跟他最久的人,也是他除了亓槿之外最信任的人,他是絕對不會想到他竟然會做這種忤逆他的意思的事的。可是韋澤的沉默也就是默認了吧,如此他怎麼能不生氣呢?
“屬下……”韋澤還是拿不準主意是不是要告訴亓棉,可是就算是瞞得了一時也瞞不了一世的,恐怕事情早晚都要暴露,將心一橫,他還是說了出來,“那日屬下奉命正要去將墨公子放走時正巧碰到了淚羽,淚羽問起屬下就告訴了他。他說可以去辦,屬下就交給他了。之後的事情屬下也不清楚,但是……”
“淚羽何在,去把他給我找來!”亓棉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韋澤的話,似乎是不想要聽他的理由。
很快就有下人去宣淚羽侍君去了,韋澤暗自嘆了一口氣,低垂着頭顱跪伏着一言不發。
雲徹似乎是有些明白了,看樣子好像亓棉是真的想要放了墨溪的,可是所託非人。不過,她倒是不明白爲什麼這個叫做淚羽的人會跟墨溪有什麼牽扯,爲什麼會對他抱有敵意。墨溪的性子本就綿軟,一般情況下是不可能跟別人產生什麼衝突的,更別說記恨到這種程度了。
當淚羽站在雲徹面前時雲徹好像是有些明白了,同樣的,雲徹也從未見過一個男子能夠將粉衣穿得如此妖嬈,讓人驚豔。若是她猜得不錯的話,這個男子應該就是亓棉的情人了吧!若是這樣的話會對墨溪產生敵意就情有可原了。
不過,竟然這樣對待墨溪,她絕對不會原諒的。
“王爺。”淚羽躬身立在亓棉面前,低垂着頭顱謙卑的樣子好似完全沒有脾氣一樣。
“是你將墨溪送走的嗎?”亓棉看到這樣的淚羽語氣反而和緩了許多,雖然事情已經板上釘釘了,可是他隱隱仍有幾分期待,希望不是淚羽乾的。
淚羽沒有否認,也沒有解釋,聽天由命的態度讓亓棉心中沒來由地怒火中燒,強忍着心頭的怒意問道:
“墨溪現在在哪裡,立即把人給我帶回來!否則……”
“我不會把他放回來的。”出乎意料的,一向對於亓棉言聽計從的淚羽漿染第一次當面頂撞了亓棉,“殿下,墨溪身份不明,你若是對他動情了的話,萬一……”
“閉嘴!”亓棉厲喝一聲打斷了淚羽的話,暴怒至極地緊盯着淚羽,想要將他粉碎一般。“把墨溪帶回來,立刻,馬上!否則就別怪本王翻臉無情。”
淚羽非但不爲所動,反而更加堅決了心意,義正辭嚴地道:“我是絕對不會讓墨溪回來的,那樣來歷不明的人,說不定……”
“淚羽,你快住嘴!”韋澤也看不下去了,今日淚羽不知道是怎麼了,竟然敢這樣頂撞亓棉。要知道,靖親王府的男寵不下數十,平日裡淚羽也是妥帖地爲亓棉安置着,從來不會有半點兒脾氣的,可是今日爲何這般固執地容不下墨溪呢?在韋澤看來,墨溪雖然不同,可是還不至於要他冒觸怒亓棉的危險也要除掉他的地步。
“韋澤,我這次一定要說!王爺,墨溪他……”淚羽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見管家一臉慌張地跑了過來,衆人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身後,根本就沒有聽到他到底說了什麼。
管家身後的墨溪一身狼狽,因爲媚藥的藥效未除而泛着些迷情、衣衫不整地出現在了衆人面前。
第一眼看到墨溪雲徹幾乎發了狂,隱忍着怒意,幾乎咬碎了銀牙,雙眸頃刻間猩紅如血。
“動墨溪者,死。”不知何時雲徹手中握了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突然便直取淚羽而去。
淚羽顯然沒有反應過來,竟然呆愣在原地沒有動。眼看着匕首就要刺進淚羽的心窩,亓棉忽然動了。
畢竟雲徹還沒有恢復內力,她身手雖是極好,但是速度上也遠遠不及亓棉。若是雲徹這時候收手,那麼將沒有機會再對淚羽下手了。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雲徹忽而轉變了方向,匕首直取亓棉的心臟。
亓棉已是躲閃不及,手掌猛然蓄力直掃向雲徹,以此將雲徹擋回,他才順利躲開了匕首。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這正是雲徹算計之內的,她正是被亓棉這一掌推向了淚羽的方向。左手猛然發力,金蠶絲瞬間纏住了淚羽的脖頸,只要微微一用力,淚羽必死無疑。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雲徹忽而喉間一片腥甜,頓住了接下來的動作。亓棉的一掌便是沒有盡全力也不是雲徹所能承受的,她顯然受了極重的內傷。強自嚥下喉間的鮮血,雲徹泛着強烈怒意的眸子像是燃了火,異樣地灼人。
亓棉打了雲徹一掌之後便呆愣在了原地,癡癡地盯着自己的手掌,似是難以置信。
“不要……”墨溪強忍着迷離,泛着情慾的聲音異樣地惑人。
他被救出來後不見雲徹,心下便隱隱不安,執意讓碧落與碧晴來這裡見雲徹,就是怕她因太過擔心自己而失去控制,讓自己陷入困境。與七王爺還有九王爺敵對就等於與禹甸樹敵,那樣對他們大大地不利。而且,淚羽也只是一種個苦情人而已。“放了他吧……”
“不要……”墨溪的制止聲讓亓棉瞬間回神,他幾乎可以預見雲徹的手下微微用力,淚羽將生而無望。這是他不願意看到的。畢竟淚羽跟了他很多年了,說沒有感情是不可能的。而且,淚羽還一直都是他器重的對象。驀然想來,好似不知不覺之中他已經對淚羽全然信任了。
雲徹停住了下一步將要進行的動作,滿含怒意的眸子在轉向墨溪時已是一片柔情,帶着絲絲歉疚,點點疑惑,好看的眸子泛着些溼意。
“徹兒,放了他吧……”墨溪緊咬着脣瓣,以此讓自己清醒一些,殷紅的脣瓣上留下了一排清晰的齒痕。
雲徹彷彿受了蠱惑一般,竟是真的放開了淚羽。緩步走向墨溪,眸光盡是寵溺,泛着些無奈,像是一個深愛着自己的孩子的母親,一喜一怒都只被墨溪牽動。
雲蓉架着雲蓯姍姍來遲,在看到雲徹與墨溪還有小夢吉時雲蓯幾乎喜極而泣,身上素色的衣衫幾乎染得黑紅,泛着濃濃的血腥味,讓人作嘔。
皇甫炎第一時間衝到雲徹面前,將小夢吉拉到身邊細細地檢查了一番,方纔重重地吐了一口氣。林濤也跟來了,跟在皇甫炎身後怯怯地叫了一聲“爹”。
衆人啞然,雲徹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哪裡來的兩個八九歲的孩子?不過想想也有些明白了。
雲徹的目光一直未離開雲蓯,甚至沒有低頭看皇甫炎和林濤一眼。她的臉色異樣地蒼白,眸光的寒意幾乎化爲了實質,彷彿要生生把人刺穿。
林濤顯得有些尷尬,而皇甫炎則有些擔憂地看着雲徹,他知道雲徹是真的動了氣的。
雲蓯掙扎開雲蓉的攙扶,掙扎着跪伏在雲徹的腳下,苦苦地哀求着雲徹原諒她的失職。身下的青石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染紅,周圍之人無不爲之動容。然而云徹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非但沒有心軟,反而冷意更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