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諾睜大了眼睛,看着慕容無垢,用口型無聲的說道:“不會吧。”
慕容無垢點點頭,夏諾學着慕容無垢,用食指沾了水,也在桌上寫道:“在哪裡?安全嗎?”寫罷想了想,覺得下一句說出來也沒關係,便說道:“你現在沒有武功,萬一被人發現……”
慕容無垢靠近夏諾的耳邊,輕聲說道,“我把它送給楚辭了。她有武功。”
“什麼!你什麼時候給她的!”夏諾說完,才急急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三年前。別怕,她不知道。”那是我給她的定情信物。
“可是,可是,她離楚國權貴那麼近,不會被發現嗎?”夏諾壓低了聲音,卻仍泄露出她的焦躁。
慕容無垢幾乎是貼着夏諾的耳邊,“那花紋線條極細,而且在項鍊的背面,如果不仔細觀察,是不可能看出來的,何況怎麼會有人想到,玉石竟然變成了項鍊?”
慕容無垢在心裡補了一句,何況,她還戴着,貼身戴着。除非她和別人有肌膚之親,不然應該不會有人發現吧。
“慕容無垢,你就那麼相信我?”
慕容無垢笑了,像溫煦的陽光,“如果人活一輩子,沒有一兩個可以相信的人,那會很遺憾吧。”
夏諾有些感動,並不說話,坐着不動了,過了許久才說:“那你要把項鍊……從楚辭那,拿回來嗎?”
慕容無垢正欲回答,夏諾卻又說道:“對了,你是什麼時候知道那項鍊是……不會是三年前就發現了吧,那你還送給她。”
慕容無垢揉了揉眼眶,“送出去的,就送出去了,何況在她那裡可能會安全一些。至於知道項鍊的時間,是下山之前。可能你還想問那項鍊我是從哪裡得來的,這個據說是我娘給我留下來的,當然我也不知道我所謂的爹孃是誰。所以深究下去也沒有意義了。”
“你當時,是真的很喜歡她吧。”夏諾撅起嘴,隨口說了這麼一句。
慕容無垢扯了扯衣襟,“我到現在也沒有討厭她。”
我想念,分不清是她的心跳還是我的心跳的聲音。但我害怕,心跳遲早有一天若驟停。越無法抗拒的越是害怕失去。
只是沒有想到,我自以爲這三年可以足夠讓心平靜下來,而事實上我僅僅能做到讓心情不被人看出來。
她讓我心跳加速,像一片葉子,在微風中,微不可聞的,顫動着。即使無人注意,它依舊在顫動着。是不可否認的,悸動。
但我不是沒有她就活不下去!
慕容衝離了家,知道慕容無垢不會讓他聽到接下來的話了,乾脆就把銀子花光了,吃了一頓好的。
他思及慕容無垢剛纔所說的話,心裡有點難過,一邊是他最親近的人,一邊是他心中的美好。他想起楚辭說喜歡的時候,眼睛是不含一絲雜質的,然而就剛纔他聽到的東西而言,他實在是弄不懂所謂的情和愛。
他已經知道楚辭在楚都的勢力,亦知道她是幽冥樓的重要人物,幽冥樓是幹殺人的買賣的。
他實在想象不出來,一個仙女一般的人物,殺人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他已經知道,楚辭和他心中心心念唸的仙女姐姐,有着許多出入。
但他有自己的自覺,並不因傳來的言語而動搖多少。他仍相信,
楚辭並非帶着惡意而來。她說起爹的時候,即使帶着傷感,卻有着無比動人的表情。
可是……
慕容無垢卻沒有回答他的質問。他說他或許只是需要一個理由?
慕容衝不懂,爹是對楚姐姐完全沒有感情嗎?如果他只是帶着目的去接近楚姐姐,他該怎麼做?
他能怎麼做?
他想,如果爹和楚姐姐同時遇到了危險,他只能救一個,他肯定毫不猶豫的救爹。可是,他也不能眼睜睜的看着楚姐姐遇難。
慕容衝突然想起了什麼,他跑回了書房,翻出了他們剛下山時帶着的包裹。他曾一念之間帶過來的那本書。
對,就是那本泛黃的《三十六計》。他下山前拿了一張破布包好了,塞進了包裹裡,如果不是今天,他或許完全都想不起來。
慕容衝拿着書,一路小跑到了全村子唯一的客棧,還沒進門,就撞上了一個人,那人身上有淡淡的酒味,他一擡頭,見是楚辭,她的臉上戴了一層薄紗,想來是痕跡未消的緣故。
接着就聽見她好聽的聲音,帶着半柔半責的語氣,“怎麼莽莽撞撞的,慕容衝你是來找我嗎?”
“你喝酒了。”慕容衝只是單純的想陳述這個事實,楚辭只是嗯了一聲,沒有說別的。慕容衝又問道:“你有事要出去?”
“沒有,只是憋久了,想出去走走。”
慕容衝便急急的拉着楚辭,“那回房間,我有東西給你看。”
楚辭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慕容衝拉着噔噔噔的上了樓,“別跑那麼快,好了好了,就是這間。”
開了房門,進了房,慕容衝四處看了看,“怎麼這房子那麼不好。還有一股潮溼的味道。楚姐姐你不要住這裡了。”
楚辭只是笑笑,一副沒有關係的樣子,慕容衝見此,也不知道說什麼,還是正事要緊。
他把楚辭拉到桌子邊,讓她坐下,又從衣裳中抽出一本書。楚辭覺得有些眼熟,直到看到那封面,一時間就感覺到了心酸的滋味。
輕微的,讓人不適。
慕容衝並沒有注意到楚辭的失態,他只是看着書,低着頭,自顧自的說道,“之前我有和你說過爹心中有人,雖然我已經知道了不是那個男人,是另有其人。可是楚姐姐,雖然爹從來沒有提過,可是不提不等於沒有。”
他從書中抽出一張紙,楚辭對那張紙再熟悉不過了。見此,險些就要落下淚來。
“如果不是心裡還有寫這張紙的人,以爹的性子,他早就把它扔了。要知道,那時候戰亂,輾輾轉轉的,隨身的東西,大多數都丟了,我們的東西幾乎都是新置辦的。如果不是在乎,爲什麼要護着這本哪裡都買得到的舊書。”
“雖然我還小,但也知道,情傷是很傷人的。所以,你不要撞上去了好不好?我不想你受傷。”
楚辭看着紙上歪歪扭扭的那幾個字,“我喜歡慕容涉歸。”
爲什麼你寧願留着一張你騙我寫下的字,都不願接受現在喜歡你的我?
她還記得,樓主說過情之一字,最是傷人。
慕容衝擡起頭,卻看不見楚辭的表情,她的長髮遮住了半邊臉,眼睛是低垂的,慕容衝以爲她只是失落。
“那我每天
給他寫一張好了。慕容衝,別說了,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慕容衝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楚辭,楚辭沒有再說什麼,坐到牀上發起呆來。慕容衝見此,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把紙夾回書中合上了書,退出了門外。
一日匆匆過。
翌日,慕容無垢如往常一樣和慕容衝去了學堂,上課的時候,卻意外的看見楚辭在角落裡坐着。
學堂裡從來沒有過女子,許多青年和小孩都以異樣的眼光望着她。但她卻對這些目光顯得一派雲淡風輕的樣子,只微微的對上了自己的眼。
慕容無垢從來見她都是未施粉黛的樣子,今日卻不知怎的,化了個淡妝,臉上圍了一絲輕紗,遠遠的看着,與她的氣質倒是十分相宜。
只是那衣太過於素白了,慕容無垢發現每次見她,她都身着白衣,輕飄飄的,讓他沒來由的不喜歡。還是像淺藍淺紫淡青色這類素雅的顏色比較適合她。
慕容無垢突然發現自己的眼光停留在楚辭身上似乎時間有些長了,這才反應過來,該授課了。
在慕容無垢的安排下,平日都是因材施教,而每個月會有一次統一的講授,對年紀小的並不強作要求,若是覺得無趣了可以出去玩耍。而對於已經有一些底子的少年和青年,慕容無垢往往會要求他們參與並討論。
此日論戰。
慕容無垢站在上方,侃侃而談,“論戰,我們首先得想想,何謂戰,爲何戰?就我看來,相鬥則爲戰。而我們往往爲何而鬥,矛盾,爭端,野心,慾望,資源……有甚者,爲財,爲美人,爲私慾。戰爲何?戰是有想從別人手中奪得的東西。你們可以有自己的理解,待會我們會有一個自由辯論的時間。”
“爲何要論戰?我更想要聽聽,你們對於殺人者,是如何理解和看待的。若在平日,無端殺人見血者,我們會認爲此人因以命償命,然而在戰爭之中,殺人卻變得理所當然。殺人在平日,爲惡。然而在戰爭之中,殺人不過是平庸之惡。我們暫且不論統帥,我們論每一個士兵。軍人的天性,是服從命令,而殺人,不過是命令的一部分,在戰爭中,殺了敵軍,是最高的榮譽,我們崇尚的,對於敵人是殺得越多越好。”
“然而有沒有殺錯的可能呢?殺人真的可以因爲戰爭而有正當性了嗎?如果錯殺無辜了,如果坑殺降兵了,那又如何?是否可以以‘我只是執行命令而已,我是無辜的’這樣的理由來辯駁洗刷?而這,卻只是巨大的惡之鏈條的一環,我們爲慾望找各種各樣的理由,爲了生存而服從,也爲了生存而盲從,沒有自己的想法,是的,亂世中,我們首要的事情是活下去,哪裡有時間想這些。那如果有一天,你通過科舉,通過軍功,甚至通過殺人,通過行惡,而成爲了上位者呢?你一個從來不思考這些問題的人,是否會停下來,想一想?”
“如果有一天,當我們手握權力的時候,做一個能夠影響無數人的決定的時候,是否又能夠看清楚最基本的善惡。有時候我會想,如果讓我的孩子,讓我的愛人,處於這樣一個爲了私慾而毫無顧忌的世界,我肯不肯。我不肯,那你們呢?”
“如果戰爭的勝利者,是爲了私慾而戰,這個江山,又會如何呢?”
慕容無垢停了下來,看着所有人,問:“有誰又想說的,想反駁我的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