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成沒上過學,沒多少文化,找不到工作,那些風月場子裡的老闆和服務生基本上都受過他明裡暗裡的各種氣,也就沒人願意給他個機會。
周悠唯一的一點兒積蓄,很快就被他揮霍一空,在窮困潦倒的日子持續了幾個月後,他開始變賣姐姐留下的遺物。
一開始是拿着她的珠寶首飾去當鋪,當鋪的人欺負他大字不識一個,故意將價格壓得很低,他不懂這些,還當場破口大罵姐姐的這些珠寶都是假的、不值錢,讓外人看了笑話去都不知道。
因此T市在那個時候,繼周悠去世的第二個爆炸性新聞就是,亡故花旦弟弟嗜賭成性,千萬家財揮霍一空。
也有娛樂小報的記者找上門來,雖然他們那個時候不叫狗仔隊,可是跟現在的狗仔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個小記者爲了挖掘、製造新聞,不惜誆騙周大成,慫恿他將姐姐生前的照片、衣裳,甚至是內衣拿出來拍賣。
這時候的周大成也是窮瘋了的,十分欣喜的就接受了那個記者的提議,甚至感激涕零的表示自己可以跟他分一杯羹。
那個記者自然是開心的了,不過他心裡到底是怎麼嘲笑他的,也無從而知了。
這一天,周悠的遺物拍賣展做的很成功,當年很多喜歡周悠的名人商賈都參加了。
周大成穿的人模人樣的站在會展中心,招呼大家,只是那言行,着實令人生嘔。
那些來參加會展的人,明裡暗裡的諷刺他,他也是一副聽不出來的樣子,還諂媚的告訴別人,要多帶幾件周悠的遺物走。
當拍賣品中赫然出現她穿過的內衣時,全場譁然。
有幾個人對着周大成就破口大罵,罵他不顧禮義廉恥,連親姐的這種東西都拿出來賣,真是想錢想瘋了。
周大成自覺有理,跟那人對罵起來,甚至想要動手去打對方,沒家教這一點可謂是表現的淋漓盡致。
“你愛買不買!我又沒求着你,再說了,我自己姐姐的東西,我憑什麼不能賣!呸!”
兩人罵戰越發激烈起來,也有很多本來就在心裡對周大成不滿的人,因爲他剛纔的言行而出演責怪起來,所有的人幾乎一邊倒的指責起了他。
可是到頭來,他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
於是這一場拍賣就這麼不歡而散,周大成不光一件東西都沒賣出,甚至還因爲人多、人雜,損壞丟失了好多。
當他回過頭來想要去找那個記者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連人家叫什麼都不知道。
第二天不孝弟弟拍賣姐姐遺物的消息,就在T市炸開了鍋,周大成在當地徹底沒有了立足之地,低價變賣了所有能換錢的東西,灰溜溜的離開了。
當時程玉海人在國外,這件事也是他回國很多年以後才知道的。
他在外地找到了周大成,好心將他接回T城,念在他是周悠唯一的弟弟的份上,爲他租了房子。
可是周大成卻自我膨脹起來,花天酒地,狐朋狗友一下子就多了。每週都有新的要賬人去T大找程玉海。
他側面告誡他有點兒數,卻被對方不屑一顧。
很快,忍無可忍的程玉海停止了對這個寄生蟲的供給,他居然拿着周悠爲公佈過的遺照去賣。
特別是這幾年,他越做越過分,在聽說了T大吳嬌嬌被殺案的始末經過之後,他一口咬定人是程玉海殺害的,藉此勒索對
方。
他拒絕,周大成惱羞成怒先動起手來,這才被他殺死,掛在了自家的房樑上。
“那種敗類,該死。”程玉海將一根食指粗細的麻繩掛上懸樑,招呼已經被自己畫上半面妝的顧亦歡,“你也該上路了吧。能爲悠姐而死,去到那邊做她的僕人,你會幸福的。”
“該上路的人是你。”
男人的聲音響起,顧亦歡聞聲看去,只看到一個過肩髮束在腦後,穿着青灰色長馬褂的男人站在門口。
他說,歡歡,我來救你了。
在顧亦歡心裡,唐朝的風頭徹底蓋過了小舅舅,成爲她心裡的超級大英雄。
她不知道如果他晚來幾分鐘,她會不會就被程玉海吊死了。
她只記得他上前一個快手,就劈暈了對方,而後就把她摟在懷裡,輕聲細語的安慰着,卻掩不住滿滿的自責。
唐朝說,歡歡,對不起。
顧亦歡開口想要安慰她,卻就此昏死過去。
程玉海被趕來的顧城的人給帶走了,不久就要判刑。身上揹着兩條人命的他,要判成什麼樣子,大家心裡都有數。
司法機關以故意傷害罪與殺人罪起訴了程玉海,他也被免去了T大校長的職務,新的校長很快就走馬上任了。
顧城帶人去搜查他在市區的房子,當打開一扇門的時候,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包括因爲被程玉海劫持,剛剛出院的顧亦歡。
那是一面牆,牆上貼滿了一個女人的照片。那女人的姿色是數一數二的,更令人吃驚的是,顧亦歡的眉眼和她還有幾分相像。
顧亦歡像是中了邪一樣,不顧唐朝的拉扯,緩緩走近那面牆,一隻手輕輕撫摸着照片上女人的臉。
你一定是悠姐吧,你到後來一定也有愛過程玉海,對吧。
照片上的女人自然不會回答,只是笑容明媚的看着顧亦歡。
“歡歡,走吧。”唐朝上前拍拍她的肩膀,看見女孩兒恍惚的回過神來,點頭說好。
程玉海就像是講故事一樣,在去了警局之後,絮絮叨叨的將這幾年的故事都講給了錄口供的同事聽。
他們一開始還認爲,是他爲了減輕自己的刑罰,胡編亂造了這些事情,可是經過大致調查,這一切都是真的。
天氣逐漸變暖,春天轉眼間就不遠了。
距離程玉海的案子被判刑已經幾個月了,行刑的日子也近在咫尺。
“我要見顧亦歡。”他不知道抽的哪門子的筋,在一天早上醒來後,他突然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顧城給唐朝打電話說了這件事兒,唐朝想拒絕,可是顧亦歡卻堅持要去。
“將死之人了。”她莫名其妙的說了這樣一句話,連善於觀察人的他都聽不出這句話的意味。
顧亦歡在當天下午被安排去見程玉海,他穿着囚服,還是她最初進T大的時候,站在講臺上做演講的那副自信滿滿的瀟灑模樣。
可是不同的是,那時候他還是滿頭的黑髮,如今已經全白了。
“你找我?”顧亦歡坐在他對面。
其實她知道他找她,可是這時候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程玉海對她笑笑,她不知道爲什麼,忽然有一種她透過這個笑容,就可以看到他年輕時候的青澀模樣的感覺。
“突然很想見你。”男人儒雅一笑,“其實到最後,就算唐朝不來救
你,我也不會殺了你的。”
女孩兒不解的目光被他盡收眼底,彷彿自嘲般的笑容在他臉上轉瞬即逝。
“我說過你長得像悠姐,既然你們去了我家,也應該看到那面牆了。我本來以爲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悠姐的臉,可是隨着年紀的增長,她的臉開始變得模糊了。我害怕我會忘記她,就找來那些照片,可是我有時候還是會晃神……直到我見到你。”
說罷,他從脖子上解下一個玉佩,遞給顧亦歡。
那是一個精巧的小玉葫蘆,一看就是上好的美玉。
“把他給唐朝吧,這樣他心裡唯一的謎團就解開了。”程玉海一臉輕鬆。
大約是真的輕鬆了吧,再也不用心驚膽戰去隱藏自己耳朵罪行,小心翼翼的守護自己的秘密,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
哪怕下一秒,他就會死掉。
冰冰涼涼的小玉葫蘆被他放進顧亦歡的手心,她想到唐朝說過的,在周大成手心裡發現的那個拓印,恍然大悟。
她將小葫蘆翻個個兒,果然上面沾着一塊黑色的油漬。
後來她問唐朝,當時他爲什麼能那麼快的找到她,他對自己說,是因爲那天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在哪裡見過那個玉葫蘆。
是他第一次到案發現場,由張芳菲帶着去詢問程玉海的時候。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你長得像悠姐一樣漂亮。”程玉海的眼睛裡閃爍着某種東西,亮閃閃的,“不過你又不像她……可是就算是這樣,我再也不能忍受一個像悠姐一樣的人,在我面前死去。”
顧亦歡一直沉默不語,全都是他一個人在絮叨。
後來他又講了很多,像是要把他與周悠的故事全都講給她聽一樣,講得十分仔細。
從他與周悠第一次去郊外踏青,到她第一次給他縫補衣裳,到兩個人規劃的美好未來,到程玉海這麼多年以來,對她綿綿不絕的思念。
幾十年,那種思念,混雜着少年時候青澀的愛慕與勇敢,融在他的歲月裡,熬成一生的荒唐,以及念念不忘。
“叫我一聲玉海好嗎,就像是悠姐一樣跟我道別好嗎,讓我可以走的安心一些。”程玉海說出最後的請求,然後低下頭去,不敢看顧亦歡。
大概是怕她拒絕吧,畢竟這是他人生裡的最後一個願望了。
顧亦歡起身,居高臨下的看着對方。
她似乎有點能夠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她彷彿真的能感受到周悠的情緒……如果是她的話,她會怎麼做?
程玉海見她起身,以爲她要離開,苦澀之感在全身渲染開來,“也好……”
“玉海,走的安心些吧。”她緊皺着的眉頭舒展開來,語氣柔和的對他說。
男人蒼老的面容上滿是驚訝,隨後也換上了與女孩兒一樣的溫柔。
“那,悠姐,你等着我吧。”
“好。”她眉眼含笑的看着他,他雙手一顫,眼就紅了。
程玉海行刑那天,顧亦歡去了,還帶了媽媽做的好吃的,送他最後一程。
他始終面帶笑意的看着她,目光是她從未見過的平靜。
他說,謝謝你,顧亦歡。
是她救了他,而不是周悠,這一點他記得。
程玉海的暗自算是就此結束了。
唐朝鬆了一口氣,顧亦歡和顧城亦是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