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澄澈的眸子,全無防備的望向他,眼底猶浮着一層略帶些茫然的水光,就如同一個剛剛被嚇壞了的小孩子,那樣的不知所措。
讓人不自禁的想要保護。
宇文燁華突然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繼續下去。突然不知道,說出這句話的他,到底是對是錯。
“沫兒……”
張了張嘴,這一刻,宇文燁華卻不知該如何解釋。先前所有斟酌好的理由,在這一剎那,對住面前的女子,他卻忽然全都說不出來了。
他突然有些不想用那些編織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欺騙她。
那樣,只會令他覺得,自己更加的卑劣與無恥。
他的猶豫,卻令夏以沫慌亂的一顆心,漸漸平息下來。
若說,先前當突然聽到他說他要娶她爲妻之時,她的心中,還充滿了疑惑和不解,甚至一度認爲他是喜歡她的,但這一刻,當她看到他如此的遲疑,如此的欲言又止之後,夏以沫忽而明白過來。
“你甚至不愛我……”
嘴角不由的抿起一抹苦笑,夏以沫平靜的道出這一事實。就算刨去那上官翎雪的緣故,她亦能夠感覺得到,面前的男人,雖然與她一見如故,又十分的投契,但他們兩人之間的交往,更多的是一種知己良朋的感覺,而非男女之情……
所以,他突然說要娶她爲妻這件事,便顯得更加不可思議。
“所以,究竟是爲什麼?……”
夏以沫再一次開口問道,“讓齊墨大哥你突然之間做出這樣的決定……”
面對她的問題,宇文燁華卻不知如何回答。許久,方道,“大抵是我不想你嫁給皇兄吧……”
心一跳,在聽到男人這樣說之後,夏以沫有一剎那,竟不知該如何反應,旋即,腦海裡卻驀地閃過另一件事:
“齊墨大哥,是你不想我嫁給宇文熠城……還是,那儷妃娘娘不想?……”
問出這句話之時,夏以沫多麼希望這不過是自己的胡思亂想,但當她看到對面的男人,一剎那清俊臉容上漸漸浮起的內疚之色時,她知道,自己說對了。
“沫兒……”
宇文燁華試圖解釋,夏以沫卻將他打了斷,“柔香昨天晚上無意之中見到你和儷妃娘娘在一起,她雖然沒有聽到你們說些什麼……但今天一早,你就來找我,說要娶我爲妻之類的話……所以,是儷妃娘娘讓你這麼做的,對嗎?……”
夏以沫推斷着。明知這是最可能的事實,但是,當她真的問出口的剎那,她卻突然希望對面的男人,能夠給她一個否定的答案。
但是……
“對不起,沫兒……”
宇文燁華低聲開口道。
所以,這是真的了?他真的是因爲那個上官翎雪的緣故啊,才向她提出這樣荒誕的提議?儘管心中早已有此猜測,但當親耳聽到男人承認只是,夏以沫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爲着上官翎雪,你居然甘心娶一個你不喜歡的女子……”
夏以沫突然覺得有些可笑,“齊墨大哥,還有什麼是你不願意爲她做的嗎?”
宇文燁華亦難掩自嘲的一笑,然後,一雙溫潤的眸子,靜靜的望向她,“沫兒,這也不是你正在做的事情嗎?”
男人嗓音沉沉,帶着些微的茫然,“爲着救那司徒陵軒的性命,你不也是甘心嫁給一個你並不愛的男人嗎?”
面對男人的反問,夏以沫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和你不一樣……”
許久,夏以沫方纔道,“我是別無選擇……而齊墨大哥你,明明知道,上官翎雪是在利用你,卻還要爲她做這樣的事……”
語聲一頓,“相較之下,齊墨大哥,你比我更加的悲哀……”
道出這樣的事實,這一剎那,夏以沫突然沒法再怪對面的男人,惟有心中,陣陣難過,不能抑制。
那一句“你比我更加的悲哀”,就像一根針一樣,狠狠刺中宇文燁華的心窩。一針見血。
“是呀……”
男人自嘲般的笑了笑,“本王是不是很蠢?”
望着他,夏以沫卻只感到無盡的悲哀,“我們都會犯傻……”
而且,更悲哀的是,明明知道自己在犯傻,卻仍舊義無反顧的跳下去,不知悔改。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這樣的清醒,又是這樣的糊塗。
全無道理可講。多麼可悲。
“沫兒,不要嫁給皇兄……”
對面的男人,卻突然開口道。
夏以沫望向他,“齊墨大哥,如果是爲着那上官翎雪……”
宇文燁華打斷了她,“就算沒有上官翎雪……我也不希望你嫁給皇兄……”
“爲什麼?”
夏以沫的心一跳。
“因爲我知道……”
宇文燁華望着她,“嫁給皇兄,成爲他衆多妻妾中的一個……你不會快樂……”
如一記重錘,狠狠擊中夏以沫的心口,那些一剎那間漫延開來的鈍痛感,就像是燒的滾燙的鮮血一般,迅速的流淌在體內的每一處。
他說得對,她不會快樂……可是,那又能怎麼樣?
“卻能夠救得阿軒的性命……”
沒錯,嫁給那宇文熠城,她大抵餘生都不會快樂,卻可以救得阿軒的性命……她不能再要求更多了,不是嗎?
夏以沫苦澀的笑了笑。
“沫兒……”
宇文燁華喚她,“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會向皇兄開口,求她將你嫁給我爲妻……”
夏以沫疑惑的望向他。她不明白爲什麼還要在這個時候,面前的男人,還要重提這件事。
“齊墨大哥,我以爲,我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夏以沫試圖想讓他明白。
“沫兒……”
宇文燁華卻異常的堅定,“只是名義上的夫妻而已……有名無實……”
男人解釋道:
“我不會逼迫你做任何你不願意做的事情……只是,讓你可以不用違背自己的心意,取悅於皇兄……”
“沫兒,我可以向你承諾,如果你嫁給我,我們之間現在的關係,並不會有任何的改變……你依舊可以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你會擁有所有你想要的自由……”
從男人薄脣間,緩緩吐出的“自由”二字,就像是無盡黑暗裡,陡然劃破天際的一道銳光,直抵她心臟的最深處,將那些埋藏在內裡的一切最隱秘的渴望,照的一片通透。
自由……是呀,她所求的,最想要的,便是這“自由”二字……無拘無束,肆意而活……
可是,這一切,如今於她,終究卻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的奢求罷了……
“宇文熠城他不會答應的……”
腦海裡閃過那個男人的影像,夏以沫突然道。
就算她願意照着面前的宇文燁華所說,與他做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但是,那個男人,他會答應嗎?他肯放過她嗎?
夏以沫如此的不確定。
“雖然我沒有十足的把握……”
沉吟了須臾,宇文燁華開口道,“但我願意一試……”
夏以沫望向他。這一剎那,對面的男人,一雙清眸,也正靜靜的落在她的身上,那樣的冷靜,似乎也感染到了她。
夏以沫心底不由的升騰起一線希望……或者那宇文熠城並不是真的非要她不可,或者他真的會答應齊墨大哥的請求,也說不定……
只是,這樣的希冀,在想到身陷囹圄的司徒陵軒的剎那,卻如一盆冷水,兜頭澆向夏以沫。
“但阿軒怎麼辦?”
夏以沫彷徨問道,“就算宇文熠城真的任由我嫁給旁人……可是,他還會放過阿軒嗎?”
她不正是他拿來交換司徒陵軒性命的唯一條件嗎?如果失去了這個籌碼,他還能夠留阿軒活在這個世上嗎?
一念及此,夏以沫心裡瞬時一冷。
像是能夠看穿她所有的不安,宇文燁華不由放柔了嗓音,“如果皇兄最後答應,我娶你爲妻的話,那麼,我想,他並不會再執着於想要司徒陵軒的性命……”
語聲一頓,男人解釋道,“皇兄之所以會拿司徒陵軒的性命來要挾,不過是想要你妥協,臣服於他……如果他答應你嫁給我的話,也就是說,他放下了對你的執念,那麼,司徒陵軒是死是活,對他也就不重要了……”
“真的是這樣嗎?”
一字一句的咀嚼着從男人口中吐出的每一個字眼,夏以沫有些恍惚。她不知道,事情是否真的會像宇文燁華所說的一樣發展,但,這總歸是一個嘗試,不是嗎?如果成功的話,阿軒不會死,她也不必嫁給那宇文熠城……
只是,那樣的話,那所嫁的人,就會變成面前的宇文燁華。
“齊墨大哥……”
夏以沫遲疑的開口問道,“你真的願意娶我爲妻嗎?……就爲着讓那上官翎雪如願以償,你就這樣甘心賭上自己一生的幸福嗎?……”
她不明白,更加不理解。
“爲着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這樣的犧牲,值得嗎?”
夏以沫問。
“其實,本王也不全是爲着上官翎雪……”
宇文燁華笑了笑,“如果那個人,不是沫兒你的話,本王並不確定自己還會不會答應她這麼荒謬的請求……”
他說的這樣自然而坦誠,毫無掩飾,夏以沫心頭一跳,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接口。
宇文燁華似乎也並不需要她做出什麼反應。
“沫兒……”
男人柔聲喚她,一把清潤的嗓音,就如同縈繞滿室的嫋嫋茶香,醇厚而又深沉,“雖然我對你,並非男女之情……但是,在我心目之中,你是不一樣的……我一直將你當作我最好的朋友,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就是你的親大哥……”
男人溫潤大掌,徐徐握住夏以沫的雙手,微帶薄繭的指尖,溫暖而乾燥,如一股熱流一般,淌進夏以沫心底,似能撫慰着她一切的不安與彷徨。
最好的朋友……親大哥……夏以沫默默咀嚼着這幾個字眼,這不正是她想要的關係嗎?
或者,嫁給面前的男人爲妻,真的是解決眼前一切難題的最好選擇……
可是,會實現嗎?
事情會照着他們期盼的一樣發生嗎?
夏以沫卻突然有些不確定。
窗外,日頭高懸,卻是掩蓋在層層陰鬱的雲彩之後,那白的刺眼的流光,透過厚實的雲層照下來,一片昏暗而壓抑。
…………
當看到那個走進門的男子,宇文熠城眉眼一厲,手中的長劍,劍勢未停,竟是直接向他刺去……
眼見着那游龍般的長劍,直迫眼前,宇文燁華卻動也未動,定定的站在原地,不閃不避,什麼也沒有做。
鋒銳的劍尖,在幾乎貼於他咽喉的剎那,凌厲的一轉,堪堪擦過男人的皮膚,向旁邊掠去。
然後,宇文熠城收了劍。
“看來皇兄的武功又精進了許多……”
神色未變,宇文燁華微微一笑,開口道。就彷彿方纔那幾乎刺中他要害的一劍,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剛纔爲什麼不躲?”
擦拭着手中的劍刃,宇文熠城一張俊顏,卻是淡淡的。
“臣弟與皇兄自小一起長大,自然清楚皇兄的功夫如何……”
宇文燁華又是一笑,“況且,臣弟亦相信,在最後關頭,皇兄你一定會手下留情的……”
宇文熠城瞥了他一眼,“說起來,孤與七弟你已許久不曾一起練武,比試劍勢了……”
宇文燁華倒是一派坦然,“皇兄你現在貴爲一國之君,國事繁忙,自不能再像以前一樣,與臣弟毫無顧忌的比武練劍……”
男人語聲一頓,“況且,臣弟這幾年一直慣於風花雪月,對舞刀弄槍一事,倒生疏了不少……”
宇文熠城拭劍的手勢,微微一頓。
“既是如此,就讓孤試一下七弟你到底生疏到了什麼地步……”
挑起旁邊的一柄長劍,向對面的男人送去,宇文熠城語聲平平的開口道。
宇文燁華伸手,將劍接了過去。而宇文熠城手中的利刃,已電光火石般,向他刺來……
揮劍相抵,空蕩的庫房裡,一時之間,只聞兵刃交接相撞的泠泠脆響。
長劍揮舞,轉瞬之間,兩人已是各自遞出了數十招,卻無分勝負。
漸漸的,宇文熠城手中的利劍,漸增戾氣,一招一式,狠辣異常,步步緊逼。
宇文燁華亦察覺到了,面對這樣猛烈的攻勢,更多的是防守。
又是數十劍刺出去,瞅準破綻,宇文熠城手中劍芒陡盛,劍氣如虹,直向對面的男人逼去……
宇文燁華本能的揮劍,兩劍瞬時交撞,巨大的力量,震得男人手臂一麻,手中的長劍,一時沒有握緊,哐噹一聲,墜落在地,發出極清冽的聲響……
而宇文熠城手中的長劍,亦抵向他的喉頭。
許久,沒有移開。
宇文燁華似亦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臉容平靜,等待着。
“你輸了……”
收回了抵在男人面前的長劍,宇文熠城沒什麼情緒的吐出這三個字來,清俊面容上,卻殊無半分得勝的喜悅。
宇文燁華倒看起來完全不以爲然,“臣弟早就說過,自己不是皇兄的對手……”
宇文熠城卻是勾了勾脣角:
“劍道一事上,孤記得,從前倒是七弟你勝的多些……”
宇文燁華微微一笑,“一個人不可能總贏的……”
宇文熠城語聲平平,“不知道爲何,孤卻越來越不喜歡輸……”
宇文燁華沒有接口。
宇文熠城也不介意,“如果孤得到的消息,沒有錯的話……七弟是剛去過綴錦閣,是嗎?……”
男人薄脣抿出一絲弧度,“什麼都瞞不過皇兄……”
“看來七弟你已經聽說了,孤今夜要臨幸那夏以沫的消息……”
宇文熠城朗俊面容,殊無半分的表情,“所以,七弟是來恭喜孤的嗎?”
宇文燁華沒有回答,而是沉聲問道,“皇兄是真的決定,要納夏以沫爲這後宮中的嬪妃嗎?”
“孤以爲自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眉目一凜,宇文熠城似有些不耐。
“哪怕沫兒她只是爲着另一個男人,才無奈答應皇兄的條件?……”
宇文燁華似有些疑惑,“這一點,皇兄你真的不介意嗎?”
古潭般漆黑的眸子,在聽到男人的這一番話的剎那,有駭人的銳芒,陡然熾盛。宇文熠城冷冷開口道:
“孤從來不在乎過程或者手段如何……孤只要結果……”
嗓音如冰,男人一字一句開口,“夏以沫眼下爲着誰,答應孤的條件,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孤會得到她……孤只要確保這一點,就可以了……”
望着他臉容上,這一剎那勢在必得的神情,宇文燁華心中微沉了沉。
“如果臣弟現在向皇兄求娶那夏以沫爲妻的話……”
說這話的男人,語聲極緩,卻毫不退縮,“皇兄可會答應?”
宇文熠城似沒有料到他真的會開口一般,冷厲眉眼,瞬時一寒,“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這兩句話,男人幾乎從脣齒間擠出來的一般,清冽嗓音,森寒如數九寒天,墜在房檐下的銳利冰棱,叫人不寒而慄。
宇文燁華卻是毫不退縮,直直迎向他駭人的目光,薄脣輕啓,一字一句,雖沉靜平穩卻堅定異常:
“臣弟欲娶夏以沫爲妻,求皇兄能夠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