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哀家看了這麼久,確實也累了。想來你也是念想着弘兒了,趕緊着哄一鬨吧。”太后說着,就將弘兒遞到了我的臂彎裡。
我小心翼翼的將他接過來,柔軟的身子包裹在厚厚的錦被中,只露出一個小小的巴掌大的臉來,讓人不由得愛憐幾分。
我將他抱起,心內是滿滿的抑制不住的喜悅,與輕顫不已的激動。想要湊近前去,親親他的臉頰,卻又礙於太后面前,不得不收斂起來。
不過,即使這樣我也已經心滿意足了。當然也不僅僅是我的感受,我同樣看到躺在懷裡的天佑,一派純真無邪的笑顏綻放在我的面前。胡抓亂摸的小手,小小的,白白的,揮蕩在空中。
“呀,呀,”的童真聲音,將我的內心裡,最爲柔軟異常的角落,又一次輕聲喚起。
“太后舅母,您瞧瞧,都說兒粘親孃,這話可是一點兒也不假啊。您看看小皇子在皇后娘娘懷裡笑的,可真是開心呢。但願可不要待會子抱不下來纔是。”此時已經在我對面椅子中坐下來的涵賢妃,笑意盈盈的望向上座的太后與依舊立在殿中央的廖靜宣。
正自喜悅開心的我,望着天佑嬌嫩嫩的笑臉,就只當她說的此番話也是對的。卻沒料到,下一刻太后接過來的話語,就已經冰寒到了極點:“張嬤嬤,小皇子已經玩耍了一個下午,想來也是飢渴難耐了。你趕緊着將喜兒喚來,讓她帶着小皇子去尋奶媽。”
“是,太后。”立於一旁的張嬤嬤矮身應下。爾後轉身離去。
我卻一下子再也笑不出來了,直愣愣望着太后寒涼的臉,蠕動了幾下脣角,卻是不知該如何言語。又極爲埋怨的轉頭看向廖靜宣,見他正自若有所思的盯向涵賢妃,對,是涵賢妃。
我又猛地轉頭看向她,堆積的如大山一般的噴怒再也壓制不住,柳眉倒豎,脫口而出:“涵賢妃,你這話到底是何意?”
“放肆!在哀家面前,豈能容你這般說話?瑤涵沒對你做什麼吧,你大呼小叫的是要做什麼?”太后猛然拍案而起,厲聲怒斥着我。
“母后,皇后只是太過疲乏了,纔會有此無心之舉。您且消消氣,兒臣送她回去歇一歇。”廖靜宣趕緊上前一步,將我擋在身後。
“皇后娘娘,臣妾實在不明白臣妾到底是說錯了什麼?您何至於要這樣對臣妾大喊大吼呢?如若臣妾真有什麼做的不對的地方,還望娘娘您能夠原諒臣妾,不要往心裡去,免得傷了自個兒的身子。
還有上次的事情也許真的是燕兒所爲,可是臣妾爲娘娘送去粥,是發自肺腑的一番誠摯之心。送去之前可是好好的,誰曾想後來竟成了一碗差點害了皇后娘娘性命的毒藥!”涵賢妃站起身來,朝着我福了福身子,輕聲言說。
前一次中毒之事,我根本就未曾追究過,輕易原諒了她。明明受到傷害的是我,沒想到到頭來,卻讓她這個罪魁禍首受盡委屈了不成?
“娘娘怎麼不接話了,難道真如絮淑妃她們所說,那碗毒藥是你故意調換,爲了陷害臣妾的嗎?”涵賢妃見我沒有言語,緊接着疾言厲色的追問道。
絮淑妃所說?哼,她以爲我還是以前的那個我?但憑她的一句話,便會信了她不成?若果這句話是她悄悄的,對着我一個人質問的我還相信。
可是,一向心機深重的她,竟然會毫無顧忌,不顧後果的當着太后與廖靜宣的面,對着我質問。這樣一比較下來,我就不會信了,也不能信了。
看看太后現下震驚,且又憤怒的容顏,我便就知道了她的用意。哼!難道真的是她欲意不軌,想要奪走我的天佑嗎?我剛想借口譏諷幾句,卻忽然瞧見廖靜宣正面對着我猛眨眼睛。
我才意識到,這是太后的慈安宮,對面那個一臉寒涼的婦人就是當今的皇太后。我不能加以辯駁,可是轉念想來,我又不得不懷疑,涵賢妃這樣做的真實用意。
就這麼僵持了一小會兒,喜兒已經跟在張嬤嬤身後,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見到我後,微微愣了愣神。卻是不敢怠慢,垂下頭自我手裡接過天佑,就向殿內衆人福了福身子,擦過我的肩膀退了出去。
僅僅不足一秒的時間裡,我聽見了隱在風中,空氣裡三個不清晰,卻彌足珍貴的字:“都很好。”
懸在半空中的心,突然猶如塵埃落定,絮絮飄下,尋找到了適合自己的位置。我想我們便也如那塵埃,馬上就要尋到自己歡喜,願意駐足飄落的地方了。
待得目送着喜兒離去之後,我便就向着太后欠了欠身子,在涵賢妃一臉驚詫的神情之下,藉由廖靜宣的攙扶,退出了慈安宮。
臨去,轉身,我說:“公道自在人心!”
“弘碩不會有什麼事情的,你放心便是。”廖靜宣靜靜的陪我走了一段路程,在去朝仁宮的岔道口停下腳步,輕聲言說。
“謝皇上相送!”我矮
了矮身子,不去理會他所言說的話語。
“我知道你的心裡是恨我的,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夠對我寬容一些。不要過早的斷言什麼,不要過早的將我推入萬丈深淵,讓我再也不能彌補,好嗎?”廖靜宣仿似沒有察覺到我的冷淡,依舊熱烈的說着。黑亮的眸子裡瑩光閃爍,像是有着極盡委屈。
“皇上多慮了。您是皇上,不管做出什麼事情,都該是理所當然的纔是,臣妾又怎麼會那般小雞肚腸呢?況且皇上的威儀在此,臣妾也不敢有何怠慢。”擡起頭來,望着他黑濃濃的眉眼,我粲然一笑。
他的雙眼卻倏地明亮起來,猛然握住我垂在身側的手臂,有些驚喜的道:“真的嗎?你都懂?都明白我的,是不是?”
“是的,我很明白。”垂下頭去,不再看他驚喜的容顏,我輕輕將手臂自緊握的掌中抽了回來。
“我知道了,今兒個天寒,趕緊回宮吧,我就不往前再送了。”想是覺出了我的無動於衷,他終是頹然的放開了我的手臂,嗓音裡含着濃濃的傷愁。那是我不能理解,不能懂得的一種情形。
我望了他一眼轉過身,便朝着朝仁宮的方向向前走去,再未回頭。
到得晚間時分,廖靜宸依舊沒有任何消息傳來。我原本就有些不安的心裡,更加揣揣起來。就怕他會有個什麼閃失,擔心我們籌劃了那麼久的事情會暴露於青天白日之中。
倘若如此,我想,我們這一輩子就都離不開廖宮了。而我的天佑,就要徹徹底底的被送給涵賢妃撫養了。
“這樣不行。”我焦急的在內殿來回踱步,一想到這些可能會發生的結果,心就難安。更不時跑到窗口瞧一瞧,看黑暗中有沒有他可能隱入墨色之中,正向前奔來的身影。
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張望,也就跟着換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眼看着已經到了子夜時分,透過剛剛泛起的白霧,向遠處張望過去,依舊未見到什麼隱在暗處的影子。
“唉!”我長長嘆了口氣,轉身關上了窗子,心裡想着他今兒個肯定是不會來了的。
綺兒踱步走了進來,輕輕勸道:“娘娘,夜深了,您歇了吧。”
“恩,也好。”我頹然長嘆後,只得無奈的點了點頭。
“那,奴婢去給娘娘備水,娘娘先沐浴。”綺兒顯然大大的鬆了口氣,較之先前嗓音裡歡快了許多,笑顏也燦爛了一些。
“咦?西伶,你怎麼了?大半夜的這麼慌慌張張的做什麼?小心驚了娘娘!”綺兒剛行至殿門口,便對着西伶輕聲呵斥。
西伶喘着粗氣,上氣不接下氣的問向綺兒:“娘娘可有睡下了?”
“還沒呢,怎麼了,西伶?”我坐在殿內,不待綺兒答話,沉聲應道。
“娘娘,娘娘,覃公公來了,着急着要見娘娘。”西伶聽到我的聲音,慌忙繞過綺兒進到殿內,急匆匆的說道。
“怎麼這會子來了?”我疑惑的低聲思忖。
“對啊,西伶,覃公公有沒有說是什麼事情,很嚴重的嗎?”綺兒亦是跟着進來了,見我疑惑的緊皺着眉頭,不由也問向了一旁的西伶。
“覃公公沒有說啊,只是說有急事要趕緊着見到娘娘,還說什麼,若是晚了就要出大事了。奴婢也不明就裡,一聽覃公公那般說話,哪裡還敢耽擱半會兒呢?”西伶不安的踱着腳,滿臉急色,語無倫次的說道。
“更衣吧。”我見她這般着急,也實在猜測不出覃公公到底是有何事情,非要現下就見到我。不過,既然他是代表廖靜宣來的,我總也不能不理不睬,不聞不問就是了。
待得我剛剛走進露華外殿,就見到了正自焦急來回踱步的覃公公。這個場景很是熟悉,好像曾經發生過無數次,那般清晰。又好像是從未發生過,有些新奇。
“老奴給娘娘請安。這麼晚了來打擾娘娘,實在是老奴的過錯。可老奴這也是迫不得已,還請娘娘恕罪!”覃公公趕緊躬身拜下,嗓音渾厚卻又帶着幾分焦躁。
“無妨!覃公公請起。”我擺擺手示意他站起來說話,待得尋了張椅子坐下來之後,才又循聲問向他,“不知覃公公深夜到此,有何要事?”
“那,那個,老奴懇請娘娘到千錫宮一趟。皇上他,他有重要的事情想要見您。”覃公公頗爲緊張的抹了抹額頭,也不知是冬寒臘月出了冷汗還是慣性使然。
不過最令我奇怪的,還是他的言語。廖靜宣想要見我,直接下道口諭不就好了?怎麼覃公公這來傳旨的人,卻更像是做賊心虛一般。
“這是皇上的意思?可是現下已經夜深了,子時都要過了,依本宮看吶,還是改爲明個兒好了。省的擾了皇上的休息,本宮可是擔待不起。”我輕輕擺擺手,淺淺一笑。
“這,不會的。娘娘,現下皇上還未歇着,且又專程派奴才來傳話給娘娘,說是想與娘娘商
量商量關於大皇子的事情,故而這麼晚了還遣奴才來此傳喚。若是娘娘今兒個不去,明日裡皇上事情又多,且又人多嘴雜的,估計皇上也是沒有辦法再提及此事了。”覃公公趕緊站起來,一本正經且又帶着幾絲嚴肅的望向我。
我狐疑的望了他一眼,張口問道:“可是當真?”
“自然是的。老奴哪裡敢欺瞞娘娘呢?”覃公公慌忙垂下頭去,低聲說道。
雖然聲音是較之剛纔小了一些,可我還是穩穩當當,清清楚楚的聽到了。想來不管是什麼事情,只要是關於天佑的,我總是比尋常時候要警覺許多。
“娘娘的意思?”覃公公小心翼翼的擡起頭瞅了我一眼,見我沒有吱聲,不由極爲謹慎的試探道。
“既是皇上的意思,自然是要走一趟的。再怎樣,本宮也沒有膽子抗旨不尊吧。”說着我便就站起身來,轉身對身後的西伶吩咐,“去將本宮的斗篷取來,本宮跟隨覃公公去一趟。”
過了一小會兒得功夫,西伶就取來了一件淡紫色的斗篷。細細爲我披好之時,恰巧小席子專程趕去叫來的車攆也已經到了。我便朝正自不時偷偷瞄我的覃公公點了點頭,舉步向殿外行去。
一路無話,周圍更是寂靜的甚至有些詭異。現下已經過了子時,這眼看着過不了兩三個時辰就要天亮了。想來正是趕上了黎明前最爲黑暗的時候,冬日裡蟲蟻之類的又沒有,故而整個路途中,連一丁點兒的聲響都沒有聽到。
覃公公也只顧跟在攆車旁邊埋頭快步向前走着,沒有擡頭,沒有言語,沒有任何哪怕一句簡簡單單的話音。我便也就只能跟另一旁隨着的西伶與綺兒,有一搭沒一搭的悄聲說上幾句話,以此來緩解心內因太過寂靜而生出的些許忐忑。
又行了一會子,攆車便在衆人的簇擁之下來到了千錫宮。整個外宮都是漆黑且又寂靜的,想來當值的太監也已經打起盹來了。
我們一行人就這麼靜悄悄的穿過了外宮,中間各個宮殿裡倒是還有幾處點着燈盞的,不過與這黑夜相比,也已經顯得很是微弱了。
穿過長長的弄廊,就到了內宮。裡面幾間正殿倒是燈火通明的,一看便也知道廖靜宣未曾睡去。
攆車到得正殿臺階下方,我便在西伶與綺兒的攙扶下走了下來。剛剛擡腳踏上石階,就聞到了一股子酒味,雖是淡淡的,我卻忽然之間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連忙轉頭向隨在一旁的覃公公望去,而他卻在望見我狐疑的眼神之後,連忙低下了頭。又忽然擡起來對着我呵呵一笑,伸出手示意我繼續向前行去。
我又狐疑的望了他幾眼,才又踏步繼續向前走去,心裡卻是千迴百轉的不知轉過了多少種有可能的,沒有可能的念頭。
到得緊閉的殿門口,覃公公往旁邊讓出來,並阻止了跟在我身後的西伶與綺兒,示意她們停在當地,爾後躬身輕聲道:“皇上就在裡面,娘娘請。”
待我輕輕推開那扇緊閉的殿門之後,懷揣不安的回頭一瞧,卻見覃公公已經將侯在殿門旁的宮女太監都遣了回去。西伶和綺兒也被遣在了臺階下面幾步開外,就連他自己也是站在了臺階下面。
覃公公向來是個謹慎又思慮周到的人,想來這次廖靜宣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與我說了。不然,覃公公也不會將人遣散的那麼幹淨。這樣一想,我心裡纔算稍稍安穩了些。
舉步邁進殿門,一股比之剛纔臺階下方濃烈許多的酒氣,鋪天蓋地的向我侵襲過來。我真的懷疑,這麼濃烈的酒味薰陶下,廖靜宣他是否還活着。
“誰?給朕滾出去!”剛剛繞過左邊直垂到地面的淡黃色輕紗帳,就聽到了廖靜宣沉悶的低吼。而我更爲意外的卻是,隨着這道極盡生氣的低吼而來的,卻是一隻已經空了的酒罈子。
在我驚慌失措下,堪堪躲過它之後,它便因着慣性使然在綿軟的地毯上面,無聲的轉了幾圈,纔算穩穩停住。
廖靜宣喝醉了?第一個念頭猛然冒出我的腦海之中。想要掀開幾步之前的帳子看個清楚,可是又擔憂此刻的廖靜宣會比之尋常更爲冷酷。萬一惹惱了他,我可當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是皇上招臣妾前來的嗎?倘若皇上這會子覺着不舒服了,那明個兒再說也不遲。臣妾就不打擾皇上的雅興了,先行告退!”驚駭了好一會,我才尋到自己的聲音,假裝鎮定的言說道。
“殤兒?是殤兒嗎?”我以爲迎接而來的會是他的責難,或者冷漠,卻沒有想到他竟然是含着驚喜叫出了我的名字。
而就在聲音落下的那一瞬間,他便就已經自帳子裡面奔了出來,站定在了我的跟前。一雙黑亮的眼睛緊緊望着我,閃着晶亮的光芒,無盡的喜悅和滿足:“真的是殤兒?殤兒來看我了嗎?”
“臣妾參見皇上!”我定定望了他幾眼,緩緩垂下頭躬身參拜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