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明如他,自然也看得出來,韓子顧在注視初夏的時候,那眼神中的溫柔和淡淡的寵溺,那種眼神代表什麼,他當然很清楚,就在那一霎那,他有點意識到了自己此番有些前途艱險。
但想再一次借另一個男人跟他撇清關係?對不起,休想!
十天後的一個雨夜,初夏在大雨中,跑進一個公用電話亭,小寶突然發起了高燒,她手機又欠費了,跑下來得很急,居然忘記去看韓子顧曾經寫在她家日曆上的號碼是多少,她甩了甩頭髮上的雨滴,下意識地看着那個電話機,只是思考了片刻,便投入硬幣,撥出了一個電話號碼,她腦子裡唯一能組出來的一個號碼,沐辰逸新的手機號。
等到她不假思索地撥出那一串數字的時候,她自己也一愣,她沒有想到,她居然,不知道怎麼就記得那麼清楚了。
響了兩聲之後,電話接通了,那端傳來沐辰逸平淡而有禮的聲音:“喂,請問哪位?”
還來不及張口淚就靜靜滑下臉,她下意識擡起手,擦了擦。
那端沉默了片刻,只是片刻之後,他的聲音,略帶屏息地:“喂,請問你找哪位?”
她又吸了一口氣,明白過來其實找他有什麼用,她該撥給120還能省一個硬幣呢,然後,準備放下電話,正在此時,那邊似是倏地反應過來,準確無誤地:“你是――初夏?”
她有些微訝異,然後,低聲地,有些暗啞地:“是我。”
那邊沉默了一下,然後,然後,聲音微帶焦急地叫,“你怎麼用陌生號碼打給我,這麼晚了你在哪,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小寶病了,你能過來幫幫我嗎?”她終於哭叫了出來。
“回家等着,我馬上過來。”他沒多說半句,立馬掛了電話。
雨仍然下着,她就這樣,臉上雨水和着淚水,一路走回了她住的出租房樓下。
走到樓下,她昏昏沉沉地,完全沒有注意到周圍的狀況,只是緩緩地,擦了擦從臉上,頭上滑落的雨水,突然,一輛轎車飛快駛近她身邊,車燈亮得刺眼,她站在滂沱的雨中,下意識遮了遮眼,車急剎住了,然後,她就看到車裡飛快地衝出一個人,那個人快速跑近她,同樣快速脫下外套,遮住了她的身體,然後,憤怒地大聲對她吼道:“你到底在發什麼神經?這麼大的雨,你就不會記得帶把傘嗎?”
說完,渾身怒火地,用力拽着她的手腕,將她一路拽進樓裡。
初夏完全呆住了,他是開神七來的嗎?因爲那個人,竟然是她剛剛打過電話的沐辰逸。
片刻之後,她坐在客廳裡的小小沙發上,一條毛巾猛地罩上了她的臉,接着,她就聽到沐辰逸冷淡而略帶命令的聲音:“快擦乾頭髮!”
初夏仍然愣愣地,低頭坐在那兒,雨水仍然一滴一滴地,從她頭上滑落,她有些頭昏腦漲,她不能思考,對他的話,竟也恍若未聞。
突然間,一個人影在燈下罩過來,然後,一雙大手伸過來,略顯粗魯地,在她頭上揉着,幫她仔仔細細地擦着頭髮。
然後,沐辰逸扔下毛巾,一把拽起她,把她推入衛生間,幫她打開了熱水器,然後,言簡意賅地:“快洗個熱水澡,不然會感冒,我去看看小寶。”帶上門,就出去了。
孩子的確燒得歷害,好在人還清醒,就是不停哭鬧,沐辰逸飛快撥打了120急救,然後坐在牀邊不停的拿酒精爲小寶擦拭着,初夏胡亂衝了下就跑了出來,沐辰逸一邊照料小寶一邊說:“還不快拿吹風筒吹乾頭髮?自己都照顧不好自己,還想當單親媽媽,你看看你有這個能力嗎?”
初夏被他罵得一愣愣的,兩人抱着孩子下樓的時候附近醫院的120已經來了,因爲他在電話裡已說得很清楚,跟車來的醫生是兒科很有經驗的,上車後醫生初步檢查後,貼上了退熱貼,半夜路上沒什麼車,很快就到了醫院,接下來就是掛號問診。
“初小寶的血型是AB型的嗎?”護士看着病歷本在那邊問。
沐辰逸立即轉頭看了初夏一眼,初夏心虛的應了聲:“是!”咬咬脣,她心虛什麼,量他也不知道許鳴皓是B型血。
她是B型,許鳴皓也是B型,是怎麼都不可能生出AB型血的孩子的,而沐辰逸的血型則是A。
初夏想得沒錯,沐辰逸的確不知道許鳴皓是什麼血型,而且現在他忙着跑上跑下壓根沒往那方面去想過,但不代表他不會突然哪天睡醒了就給整明白了。
等到初夏哄睡小寶出來,走到客廳一看,沐辰逸依然還在。
他坐在沙發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廚房裡,飄來淡淡的姜香。
她向廚房看了一眼,燈亮着,竈臺上燒着什麼東西,就聽到他淡淡地:“我看到你廚房有生薑,就煮了姜水,可以祛祛寒。”
突然就想起大二那年的那場大雨後,她在他辦公室,他也爲她準備了一杯紅糖姜水,那時候他們還可以由苦轉甜,不像現在——
看見初夏有些悲傷的神色,沐辰逸只以爲她還在擔心孩子,起身走到廚房,熄了火,將薑湯端了出來,放到她面前,吹了吹,簡單地說:“趕快喝了它。”
初夏坐得離他有一定距離,有些困難地,百感交集地,將那碗熱騰騰的薑湯,慢慢喝了下去。
還好,和當年的味道一樣。
她放下碗,就看到他抱着胳臂,注視着自己,語氣很平淡的官方宣佈:“這幾天我暫時住在你這兒,醫生說發燒會反覆,我怕到時候跑來跑去耽擱了。”
明明知道他是藉此登堂入室,但這個理由無可厚非,畢竟她也不敢拿孩子來矯情,初夏垂下頭去,半晌,她輕聲開口:“沐辰逸,對不起――”
他截住她的話,“我早就說過,我對不起你,你也對不起我,我們早就扯平了,以後都不要再對彼此說這三個字,不過可以考慮換另三個字,比如:我——”
他的眼睛,毫不放鬆地,一直盯着她。
“我去給你拿被子。”她也截住他的話,轉身飛快跑進了房間,他在身後挑了挑眉。
很快初夏就抱着被子和席子出來,讓他在客廳的地板上臨時打了個地鋪,沐辰逸看着這糟糕的牀實在忍不住皺了下眉,雖然裡面那牀也不怎麼樣,但他還是萬分羨慕的。
“睡吧,辛苦你了。”她打好地鋪,擡起頭,努力地,對他微笑了一下。
他看着她。
初夏吸了一口氣,有些艱難地,說:“當初,和許鳴皓……所以,即便已經混成了現在這樣,”她的眼睛,避開了他越來越灼熱的逼視,“我還是欠你一聲對不起。”
沐辰逸依然看着她,一言不發。
初夏又緩緩開口:“並且,我也要跟你說明一下,”她的聲音,變得幽暗,“我和……韓子顧,”她看到他的眉挑了挑,她低下頭,飛快地,“其實不是我說的那樣,我跟他,只是同事,沒有其他任何關係。”她撫了撫額頭,“我言盡於此,如果你不相信,我也無話可說。”
說完,她掩飾般地轉過臉去,想入房內,卻慢了一步,沐辰逸一把抓住她的肩頭,他的聲音,帶着慌張與急迫,“你的意思是?”
她退後一步,有些暗啞地開口:“你別多想,我只是不想別人誤會我的私生活,畢竟我一個女人帶個孩子。”
說完,她逃也似的衝進了房內,鎖好門。
沐辰逸站在原地,似是悟出了什麼,不但心情立刻變好,就連那簡易的地鋪在他眼中也變成了豪華席夢思。
一晚上都沒怎麼睡,不時給小寶量下體溫,好在小寶體質還不錯,退了燒就沒再反覆,到得凌晨她纔敢睡去,之後是被廚房裡一陣響聲給驚醒的,第一反應就是家裡進小偸了,立即跳下牀,慢慢將門打開一條縫看過去,只看到一個挺拔的身影在那裡移動着,她一邊慢慢關上門,一邊回想,他怎麼會在她家裡的?
不一會兒,她就想起來了,昨晚上小寶病了,是他陪着她折騰了近一夜,然後,登堂入室了。
撫額,請神容易送神難。
孩子沒事了,精神上一放鬆,她就病倒了,本來她的體質是一淋雨就會發燒的,也是意料之中。
半夜昏昏沉沉地起來喝水,走出房間,當她的眼睛,向右一轉的時候,又是嚇了一跳。
她看到沐辰逸,睡在一張白天問劉嫂借來的躺椅上,身上蓋着被子,睡得正香。
這幾天,看小的顧大的,白天又要開半小時車回市中心上班,委實是辛苦他了,她心頭一暖,悄悄回房,再拿起一牀毛毯,輕輕地,蓋到他身上,然後,靜靜注視着他的睡顏。
他睡得很安穩,彷彿極其疲憊般,下巴上顯出淡淡的青痕,一貫極其講究儀表的男人,袖口馬馬虎虎地卷着,還帶有幾道不顯眼的泥痕,他還是習慣性地,用右手枕着頭睡覺,呼吸平順,睡得很是安詳,純真如孩童。
他們剛住在一塊的那陣子,她每天半夜醒來,總是會對上一雙清亮的眸子,他就那麼一瞬不瞬看着她,而當她略帶疑惑地揚眉看向他時,那個人,總是訕訕地,即刻轉身入睡。
後來,回到了溪市,他越來越忙,也越回越晚,她半夜醒過來時,身邊還是空無一人,再之後呢?他沒睡在身邊有多久了?久到,她都不想去計算日子了。
就在這時,他微微動了動身體,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仍然習慣性地,先揉揉眼睛,然後,他看到了眼前初夏的臉,連忙坐起來:“你怎麼不披件衣服就這麼站着?”
“出汗了,燒也退了。”初夏微笑了一下,他看着她的溫潤笑顏,不禁一怔,有多久,她沒這樣對他笑過了?半晌,回過神來,他起身,掀開被子,站起來,伸出手輕觸她的額頭,淡淡地:“是已經不發燒了。”
說着,仍是淡淡催促道:“你還是繼續上牀躺會兒吧,小寶今晚我讓他跟劉嫂睡了,怕你傳染他,餓了是吧,我晚上做了粥,給你熱去。”
初夏有些酸楚,她順從的,重又回到牀上,靜靜躺着,看着他忙碌着。
不一會兒,他一手拿一個碗,一手拿着杯水,坐到牀頭,端起那個碗:“瘦肉米粥,你趁熱喝了,喝完之後,記得把藥吃了。”他看着她接過碗,又起身走了出去。
等到她把粥喝完,再把藥吃了,他才進來收了碗。
初夏怔了一下,她看向沐辰逸,還是有點不相信地:“我真的,睡了一天?”也就是說,她蹺了一天班?
他點了點頭,“我從你手機裡找到了韓子顧的號,幫你請了兩天假。”之後他壞壞一笑:“他想來看你,都到門口了,我就是沒開門讓他進。”
初夏立時白了他一眼。
他就得意的笑着走了出去。
她垂下眼,叫住他:“謝謝你,我已經好多了,你今天下班就別再過來了。”
沐辰逸注視了她半晌,然後,走到她面前:“初夏,你爲什麼,還是那麼倔,”他輕輕地,擡起她的下巴,“又或者,你在害怕什麼?”他的語氣中,帶有一絲危險,他的眼睛,奇異地亮着,“沒錯,你的身體是恢復得差不多了,但是,你的腦子,還是一樣的不好使,我必須要等到你腦子徹底清醒了才能走,懂?”
這個女人,總是愛說一些是是而非的話,又固執得幾近讓他咬牙切齒。
她從遇到他開始,腦子就再沒清醒過,要徹底清醒,談何容易,初夏垂下了頭去,卻立即感覺到,自己被一雙手臂,輕輕圈住了,一種久違的溫暖,霎那間,涌上了心頭。
她下意識地,將頭埋到了他的心口,下意識地,汲取着,那熟悉的氣息。
沐辰逸感覺到了初夏微妙的動作,一瞬間,他的身軀,震動了一下,然後,他略略鬆開她,輕柔地,擡起她的下巴,然後,俯下了頭去。
初夏用力推他,她的聲音中,仍然帶着濃濃的鼻音:“別,我感冒……”
沐辰逸的聲音聽起來也有點*:“唔,感冒這麼好的東西,分我一點不行啊?”
初夏:……
他已經忍了很久,不想再忍下去。
脣,落在了她的脣上,一開始,極其極其輕柔,但是,只是片刻,他便緊緊地,擁住她,越來越激烈,越來越灼熱,初夏無力地用手推着他,但是,始終推擋不開。
慢慢地解開她的睡衣領,她微微喘:“不要……”
沐辰逸一言不發地,用溫熱的手,在她溫潤的臉上,身上,專注地,或重或輕地拂過,從頭到尾,他都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他的眼底已是灼熱一片。
初夏的臉,已經緋紅一片,她太知道他眼中的灼熱代表什麼了。
相隔已經這麼久了,他的肢體語言,一舉一動,她依然熟悉,心中微微酸楚,這個曾經驕傲的大男人,這個曾經固執得有點自大的大男人,同樣的,這個對感情幾近潔癖的大男人。
她的眼中,悄悄地,滑下一滴淚,沿着臉龐,漸漸下滑。
他感覺到了,突然間放開她,拭去那滴淚,盯着她:“爲什麼哭?”
初夏心中又是一陣酸楚涌上,因爲現在的她,已經……配不上他了,她輕輕掙脫開來:“你還是回去吧。”
沐辰逸撫了撫脣,“你還是不願意接受我?”
她垂下頭去。
沐辰逸臉上完全是一片陰霾,他不再看她,也不走,就站在那兒凝視着不遠處地方。
Www⊕ttκǎ n⊕C○ “你該去上班了。”她喚他。
他恍若未聞,或者根本是不理她。
過了很長很長時間,他們一直就這樣僵持着,她有些無奈,算了,他愛走就走,愛來就來吧。
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迷迷糊糊要睡過去的初夏被拉入一個懷抱中。
他緊緊地摟着她,他的氣息,極其不穩地,在她耳邊吹拂着,她聽到他的聲音,簡單堅決又帶着淡淡憤懣地:“你以爲,我還會放過你嗎?你就一直躲在你的保護殼裡別出來吧,反正我也等了這麼久,等了這麼長時間了,才終於又等到今天,你以爲,我還有可能放棄嗎?上天註定這一輩子,我都要牢牢綁住你,”最後,他不是徵詢而是肯定的爲上一段話做了個總結陳詞:“我們復婚。”
他的呼吸,在她耳邊縈繞着,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她的心裡,居然又十分微妙地,稍稍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