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高高在上、勝敗之間
死靜昏暗的太源宮裡,快要燃盡的蠟燭滴滴答答的滴着紅色的蠟油,忽明忽暗的光火隱隱綽綽的照在無風自動的八重珍寶帳簾上。
光潔如鏡的地面上,因爲夜色的到來而漸漸溼冷,靜無人聲的大殿裡,除了偶爾燭火發出的噼啪聲,就剩下細細弱弱的一股抽泣嗚咽聲。
那哭啼聲,像是從嗓子眼裡擠出來一樣,如鬼魅喊冤,又像老獸殘喘。
一身蕭索的蕭太后看着跪在身側已經哭腫雙眼的芳姑姑,如枯燈燃盡的雙眼終於有了絲波動:“芳蘭,別哭了,你下去吧!”
芳姑姑終於聽見太后開口說話,又是歡喜又是心疼的胡亂抹了把臉上的淚,連連說道:“老奴要陪在太后的身邊。”
蕭太后聽到這話,有些哭笑,她現在算是什麼都沒有了,自從趙元來過後,她就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經徹底走到了盡頭;蕭家完了,她的夢也完了,一切的一切,都沒了。
當年那個無限風光的蕭貴妃好像早已作古,現在再回憶起來都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一樣;現在的她,身邊除了忠心耿耿的芳蘭,什麼都沒有了。
蕭太后扯着嘴角,儘量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自然一些,伸出冰涼的手,碰了碰芳姑姑的肩膀:“好,你若是想要陪着哀家也可以,但哀家現在有些餓了,你去小廚房看看,有什麼吃食。”
芳姑姑總是覺得現在的太后有些奇怪,可是具體哪裡奇怪,她又說不出來;但,已經沉默了整整一天,跌坐在地上不肯起來的太后說餓了,想要吃東西,這比什麼都要讓芳姑姑覺得開心;只要太后想吃東西就證明了她會振作,只要振作起來,就不害怕永遠沉在谷底。
芳姑姑看着太后稍好的臉色,連忙應了一聲,扶着已經跪麻的雙腿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好,老奴這就去給太后做些吃食,您且等等!”
說完這句話,芳姑姑就一跛一拐的忙外殿外跑,現在這個時間,除了伺候在殿外的守夜宮侍,小廚房裡的人恐怕早就睡了,芳姑姑打算自己親自下廚,給太后做幾樣當姑娘時喜歡吃的食物,好讓太后回憶往西,重新振作。
看着芳姑姑搖搖晃晃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蕭太后臉上的緩色徹底又隱了下去;短短一天時間,她卻又像是老了數十歲,微微散亂的華服帶着褶皺穿在身上,哭花的妝容依然亂七八糟的蓋在蒼白的臉上,耳墜上的琳琅環不知何時掉了一個,只剩下一個搖搖墜墜的掛在耳畔上,微亂的頭髮,掉的到處都是精緻首飾;可是這些,蕭太后都沒空理會,就看她動作笨拙的從冰涼的地上站起來,佝僂的身子帶着單薄的顫抖,一步一晃的朝着殿內最上方的金座走去。
時光,好像退回到了數十年前。
那時,她也曾天真爛漫、嬌笑顏顏,她是蕭家唯一的女兒,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稱號,她的父親位列朝官一品,她的母親也是一品誥命夫人;她自小就在父母的掌心中長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那年,新帝登基,普天同慶,她被父母帶着進宮參加百官朝賀;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天,當先帝以一身明黃色的九龍玄袍高高的坐在龍椅上時,她的心跳的有多快,她的眼睛,從此以後就只能看見那一道風景。
京城人都知道,炎太子是個性格孤冷的人,沒有其弟弟元王來的討人喜歡;可是,在她的眼裡,孤冷的炎太子只是個假象,因爲她只是一眼,就看明白這個男人火熱的內心;他俊美、高大、深情、強悍,他似乎集結了天底下所有男人最完美的優點,只是這些優點,他從來不外露,而是小心翼翼的用一層孤冷的外殼保護起來,但只要有個人能夠撬開這具堅硬的硬殼,就會發現裡面鮮嫩柔軟的嫩肉。
從朝賀大典上回來,她就開始不斷打聽事關當今天子的一切事物;她聽說,天子還在當太子的時候,只有一位太子妃住在東宮,太子妃性格溫柔賢惠,至今腹中已有龍子,現在已榮登皇后之位;還聽說在新帝登基的第二天,有官員上奏請天子廣納後宮,綿延子嗣,卻被新帝嚴厲斥責,甚至說出今生只要有皇后一人再側也是足矣;她還聽說,新帝登基,天子施恩四海,免除不少地方的稅賦,更是解除了不少地區的兵役,廣開國門,提倡農耕之術,吸納有用之才。
聽到這些,她在無聲中悄悄爲他歡喜;他果然是一個好皇帝,是個明君,更是個很好很好的丈夫。
但是,在歡喜過後,她又爲自己可悲;默默地愛上了這樣一個男人,她的情、她的心,恐怕都是要無疾而終的吧。
可就在她情根深種到無法自拔的時候,忽然有一天,父親回來,無意間說起皇上居然在朝堂上同意了大臣的勸諫,打算充盈後宮。
那時,她似乎看見了希望,不管是爲什麼原因改變了那個男人的初衷,最起碼,這對於她來說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她跪在父母面前,請求父母成全讓她入宮,更是承諾出自己的進宮定會給蕭家帶來無數利益;自小生於權貴之家,她深知在這樣的家庭中自己父母的**和對權勢的渴望;所以,她拿捏住親人的貪婪之心,利用着她身爲蕭家長女的身份,接近了她默默喜歡了三年之久的男子。
深宮之中,她步步爲營,小心翼翼,在憧憬中漸漸接近君心;躺在夢寐以求的愛人懷裡,她無數次從夢中笑醒,在滿眼的幸福中真摯的愛着這個高高在上的男人。
從良娣成爲寵妃,從寵妃變成貴妃,被翻紅浪、夜夜縱情,她沉迷在愛人的甜言蜜語中,享受着無數人的追捧和羨慕。
曾經多少個日日夜夜,兩人情深時,他曾許諾:月月,朕會永遠對你好的。
在他們的愛子呱呱墜地的時候,他又曾親自牽着她的手,說:月月,朕會好好疼愛我們的孩子。
月月,朕最喜歡的就是你,其他人,朕都看不在眼裡。
月月,你別哭,你若是不喜歡朕去皇后那裡,朕不去便是。
月月,朕那麼多孩子中最像朕的只有衝兒,等朕百年之後,會將天下交給我們的孩子。
月月,別傷心了好嗎?朕看見你落淚,心都快碎了。
月月,別擔心,就算是衝兒走了,還有朕陪伴在你身邊。
這些話,至今想起還字字句句還猶自在耳,也是這些話,曾無數次的撫平着她的傷口,安慰着她的眼淚,成爲她的支撐,變成她的支柱。
可是現在,當一切真相攤開在眼前時,那些甜言蜜語,那些溫軟愛語,都成了最諷刺的笑話;一個個被刻意營造的夢境,像是不堪一擊透明玻璃,啪的一聲,碎成了無數碎片。
醜陋的真相,宛若**的爛肉,刺激着她的靈魂,撞傷了她的心靈,撕毀了她的一切。
蕭太后顫顫巍巍的走到金座前,終於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噗通一聲又一次跌坐在冰涼的地面上。
乾枯的手指,顫抖着摸上那冰涼的金座,佈滿眼淚的臉頰,悽楚的笑容,帶着絕望的悲慟。
嘶啞的聲音,無法控制的從嗓子眼裡擠出來:“趙炎,你爲什麼會這麼狠心,衝兒是我們的孩子,是你的兒子,難道,親生骨肉都比不上那個女人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嗎?”
蕭太后痛苦的落着淚:“既然你愛她,爲何還要對我好?既然要對我好,爲什麼還要傷害我?”
在哭慟中,在喃喃自語中,蕭太后渾濁的眼睛無望的看着金座上的一個焦點,忽然,瞳孔睜大,塵封的回憶驟然亮起一個白光,接着,真相呼之欲出。
那時,她剛獲聖寵不久,先帝最喜歡的就是在她每天起牀時,親手拿着青黛爲她描眉。
她到現在都記得,先帝在爲她描眉時那專注動人的模樣,可那時先帝的眼神,卻是空洞的,很像是在透過她,看着另一個人的影子;至於那個影子……
蕭太后的手慢慢地攥起來,本就蒼白的臉頰在這一刻,慘無人色!然後,在一聲嚎啕的尖叫中,這個驕傲了半輩子的女人,終於在崩潰中大哭起來!
原來,原來……,原來她一直以來都是另一個人的代替品;什麼深情不移,什麼獨寵霸愛,一切的一切,從頭到尾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現在,她總算是知道爲什麼他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能殺,爲什麼能夠昧着良心在她面前說出這麼多的甜言蜜語;因爲從不曾放在心上,所以根本不會上心,根本不會多分一點情,隨口說說的承諾,能當什麼真?隨手打發的替代品,能用多少情?!
蕭太后哭倒在地上,在一聲聲尖利的喊叫中,聲音淒厲的嘶吼着:“趙炎!我詛咒你!詛咒你!——詛咒你就算是到了地府,也無法跟季佛兒團圓重聚,詛咒你生生世世孤苦無依,永遠都得不到自己真心忠愛的女人!——”
芳姑姑從小廚房端了一碗混沌和幾碟小菜急急忙忙的來到大殿時,看見的就是原本跌坐在地上的太后垂着頭坐在金坐上一動不動的模樣。
夜風吹起,將本就無風自動的帳簾更是撩動了幾下,卻不小心吹滅了幾盞宮燈,讓本顯陰冷的大殿更是帶了幾分鬼魅之氣。
芳姑姑看着一動不動的蕭太后,弓着腰小心翼翼的走上前,試探的叫了幾聲:“太后?太后——”
蕭太后依然坐在金坐上,沒有絲毫的動彈之意;看見這一幕,芳姑姑的心裡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覺,在冥冥中,她似乎已經意識到什麼,但是,卻不敢相信。
大着膽子,一步一步的往上移,待芳姑姑終於靠近金座,看清楚那坐在金坐上的主子雙眼暴突、青筋滿布,張大嘴露出痛苦表情的模樣時,啊的一聲尖叫聲,從芳姑姑的嘴裡喊出來。
‘啪’!
手裡的托盤掉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湯碗中的湯湯水水,流得滿地都是。
‘噗通’!
芳姑姑雙腿發軟的跪在地上,渾身顫抖的看着露出痛苦死狀的蕭太后;她想張嘴大叫,可是,芳姑姑不管用多大的力氣喊叫,她的嗓子眼都像是堵了棉花一樣,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最後,終於在一陣揪心的刺痛中,這個伺候在蕭太后身邊數十年的老僕,猛地捂住心口,在一陣宛若癲癇的劇顫中,雙眼翻白,徹底暈厥過去。
是夜
當宮內的鐘鼓樓發出沉悶悠揚的鐘鼓聲時,陳葉青被驚醒,撈起牀頭的一件單衣簡單的披在身上,喊了聲碧瑩,伺候在外間的碧瑩就只着裡衣的跑了進來。
陳葉青的臉上還帶着淡淡的睡意,可因爲這鐘鼓聲敲的要人心慌,不免張口問道:“怎麼回事,半夜敲鐘?”
碧瑩也是剛剛醒來,對於外面發生的事情還不太清楚;待她迷糊的看着陳葉青,剛想回答什麼話時,黃梨就從外面小跑進來,懷中,居然還抱着太子趙澈。
小趙澈明顯也是被鐘聲驚醒了,淚汪汪的眼睛裡帶着潮氣,看見陳葉青時,一下就張開肉乎乎的雙臂,嬌聲嬌氣的喊:“母后,抱抱!”
陳葉青還是瞭解自家兒子的,這孩子心智成熟,平常總是一副小大人模樣,如果不是被嚇住,也不會露出這樣彷徨無措的表情。
陳葉青忙伸出手從黃梨的懷裡接過兒子,任由小傢伙像條泥鰍似得鑽進他的懷裡,蹭啊蹭的撒嬌,委屈可憐的哼哼唧唧。
陳葉青一邊拍着兒子的後背,一邊看向黃梨:“你說,怎麼回事?”
黃梨立刻回道:“娘娘莫要驚慌,剛剛得到的消息,是太源宮的太后,薨了!”
蕭太后?蕭如月嗎?那個老妖婆,死掉了?!
陳葉青都愣了一下,要不是懷裡的小傢伙在聽說有人死了小小的身板又是害怕的一顫,陳葉青恐怕還要愣一會兒神。
“母后,澈兒害怕!”
陳葉青忙拍着小傢伙軟軟香香的小後背,一邊親着兒子甜甜的小耳朵,一邊軟聲軟氣的安慰:“不怕不怕!澈兒不害怕,母后會保護你,母后陪着你!”
聽見陳葉青這樣說,趙澈這才慢慢放鬆緊繃的小身子,只是肉呼呼的雙臂依然緊緊地攀着陳葉青的脖子,像只討奶喝的無尾熊。
碧瑩也是驚愕的聽着這個消息,眨着疑惑的雙眸:“怎麼說死就死了?會不會誤報消息?”
“連喪鐘都敲了,怎麼可能是誤報?現在,關雎宮已經大亮,聽說皇上已經在接見部分朝臣……”
“媚兒!”
黃梨還準備往下說,就聽見趙禮的呼聲從殿外傳來;跟着,便看見趙禮一身淡紫色的便衣,急急忙忙的從外面走進來。
黃梨和碧瑩都沒想到皇上會在這個時候過來,剛剛明明得到消息說是皇上在關雎宮,這怎麼就又出現在芙蓉宮了?
不過,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天子的行蹤,豈是他們這些當奴才的如此好琢磨的?想明白這些,黃梨和碧瑩忙跪下行禮,在三呼了萬歲後就被趙禮退下去。
陳葉青看着走近的趙禮,當下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愣愣的抱着懷裡的小趙澈,跟小傢伙一樣睜着霧濛濛的眼睛很是不解的看向來人。
趙禮直接走過來,動作不帶一絲停頓的坐在鳳牀邊,拉起陳葉青的一隻手,滿眼擔心的問道:“你沒事吧?還好不好?”
陳葉青有些雲裡霧裡,不明白趙禮說的好不好是指什麼?!
趙禮終於在這時候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舉止的唐突,忙解釋道:“蕭如月去了,朕很擔心這忽然敲起來的喪鐘會嚇着你,所以,便來看看。”
陳葉青長舒一口氣,原來是這樣。
“黃梨說,你這時候應該在接見朝臣的。”
趙禮道:“讓他們等着,朕先看你沒事後,才能放心的去見他們。”說完這席話,趙禮就像是不理解自己言語之間的曖昧和關心似得,轉眼便摸了摸陳葉青懷裡的小趙澈的腦殼,看着小傢伙露出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滿是委屈的看向自己,聲音又是一軟:“澈兒,你怎麼了?”
陳葉青瞧着身邊這個一手拉着自己的手,一手又摸着兒子頭頂的男人,還真是有一點不知道該說什麼。
趙澈不肯從陳葉青的懷裡退出來,但依然乖巧的回答道:“父皇,孩兒害怕!”
趙禮一笑:“你怕什麼?”
“蕭太后死了!”
“她死了,你有什麼好怕的?”趙禮滿是憐愛疼惜的揉了揉兒子軟軟的頭頂,耐心十足的說道:“男子漢大丈夫,要敢於面對生死,不光是面對自己,還包括他人的;你現在還小,聽見有人死了就很害怕,但等你長大後就能明白;死亡,是有很多含義的;比如說,有些人死了,卻能讓跟多的人活下來,有些人活着,還不如早早的死去。”
趙澈眨着滿是水汽的眼睛,聲音軟軟的:“父皇,孩兒聽不懂。”
趙禮笑了:“等你再大一些,就能懂了。”
看着這樣的趙禮,陳葉青摟緊了趙澈,並裝作無意的將小傢伙的腦袋帶離開趙禮的觸摸:“孩子還小,你現在跟他說這些做什麼。”
趙禮看了下陳葉青,在看見他臉上護犢的表情時,不禁燦爛的笑了。
華清宮中,蕭意從噩夢中驚醒,滿頭大汗的她聽着外面的喪鐘聲,捏在錦被上的手因爲用力過大而泛起淡淡的青白之色。
死了,就那樣死了嗎?
蕭家、父親、蕭太后……都這樣沒了嗎?
從今往後,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恐懼的眼淚不安的從眼眶中奪眶而出,巴掌大的臉上露出不知是歡喜還是悲傷地表情。
再也沒有蕭家,再也不會有人欺負她,那座曾經給她帶來恥辱,讓她活的卑微低賤府宅,終於沒了。
只是,沒有了蕭家,她還能安然處於後宮之中嗎?
趙禮說過,會給她榮華富貴,可是……
如今趙禮知道了當初她對司馬媚所做的一切,他還會原諒自己?兌現承諾嗎?
不!不要懷疑趙禮!
他會的,他是一國之君,金口玉言,一定會兌現承諾的;一定會的!
蕭意在不安中肯定着,在惶恐中堅信着;然後,藉着宮內昏暗的火光,對着微微閉合的殿門喚道:“來人!”
今夜當值的小宮侍很快就從外面小跑進來,跪在九重寶鸞帳簾後面。
“本宮要洗漱上妝,要宮裡所有的人全部都起來!”
“是!”
翌日
當旭日升起,金芒灑滿大地的第一刻,本是紅牆碧瓦的皇宮早已被素縞緊縛;所有關於喜慶字樣的物什盡數退去,宮侍們的腰側上屆繫着白色的孝帶,太源宮早已在昨夜被打點好,成爲蕭太后的靈堂擱置着。
趙禮這人,做事向來謹慎小心、無求完美,當初爲了扳倒蕭家,他不惜讓蕭如月登上太后之位放在身邊,現在蕭太后如願死去,他自然也會繼續將這場戲唱下去,擺出孝順恭順的模樣做給天下人看;即使天下人皆知,蕭家的隕落是他一手促成,他也不會讓史官在史冊上留下不好的一筆。
所以,上至關雎宮、芙蓉宮,都似模似樣的儘量打點了一下,將過於花哨的東西先收下去。
陳葉青端坐在梳妝檯上看着鏡中帶着黑眼圈的自己,看着碧瑩拿着水粉牟足了勁兒的往自己的臉上蓋,當下就彆扭的扭開臉,看着鏡子裡快要被碧瑩打扮成猴屁股的自己,忍不住蹙了蹙眉心:“碧瑩小心肝,我這是張臉,不是畫冊,讓你這樣東抹一下西抹一下的折騰,還能不能見人了。”說着,陳葉青就抽出帕子狠狠地擦着臉蛋上那兩坨紅胭脂,悄悄,都能趕上高原紅了。
碧瑩手裡還拿着水粉刷子,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委屈的看着陳葉青:“娘娘,要不是你昨天熬夜不肯睡覺,今天的氣色也不會這麼差;奴婢這麼做,還不是爲了讓您能顯得精神一些。”說到這裡,碧瑩的聲音低了一下:“萬一今天皇上還來咱們宮裡,看見娘娘精神奕奕,想必心情也會很好。”
陳葉青一聽這話,就忍不住翻白眼;看看吧,就知道這小蹄子沒按什麼好心,趙禮這身子剛剛好,她就開始打上將他送到那孫子牀上的主意了。
陳葉青長吁短嘆,看着還想往他臉上撲那些亂七八糟東西的碧瑩,忙出聲制止:“你要是敢在亂弄這些東西,老子就讓你明天嫁出去。”
果然,此話一出,碧瑩這小蹄子立馬消停了;精神緊繃的看着興致不高的皇后娘娘,再也不敢亂動彈。
陳葉青見這小丫頭片子終於消停了,這才長舒了一口,忍不住唸叨着:“蕭太后剛嗝屁,你就把老子弄成這樣,這不是找着給前朝那些剛愎自用的御史諫臣門落老子的話柄嘛。”
碧瑩默默地擡起頭看着陳葉青臉上那兩坨高原紅,又探着脖子往外面瞅了瞅;瞧着來來回回的人就算是裝樣子,那也是一副悲慼戚的模樣;感情自己又差點犯傻,只顧着讓皇后娘娘勾引皇上,卻忘了還有蕭太后掛靈這回事。
碧瑩俏皮的吐了吐舌尖,終於不敢在亂折騰什麼。
恰好在這時,黃梨從外面進來,身後跟着伺候太子和公主的宮侍。
“奴才給皇后娘娘請安,娘娘千歲金安!”
陳葉青整理了一下手邊的袖口,看着跪在地上的兩個宮人:“都起來吧!”
“皇后娘娘,奴才前來打擾,是想來問問娘娘,兩位小主子要不要穿上孝服,去太源宮那裡拜一拜。”開口說話的,是伺候在太子趙澈身邊的人。
陳葉青看了眼這兩位宮侍,打心眼裡是喜歡的;不愧是當初趙禮親自挑選的兩個奴才,聰明伶俐,甚至機靈。
想到昨夜趙澈在自己懷中哭的可憐的模樣,陳葉青眸光一垂,帶着一股股說不清的陰冷,對着等候指令的兩位宮侍,說道:“太子和公主還太年幼,太后忽然薨逝,此刻太源宮裡一定擠滿了皇親貴胄和滿朝大臣,就不讓兩個小孩子去湊熱鬧了。”
兩位宮侍都是人精,哪裡聽不出皇后娘娘這話中的意思,自是忙應下聲,速速退出了皇后的殿室。
黃梨看着兩位宮侍出去,走上前,略顯忐忑道:“娘娘,不讓兩位小主子去太源宮,那要不要穿上孝服,在咱們宮裡走個過場?”
陳葉青看着黃梨面露擔心的模樣,不屑的笑了下,高傲的揚着下巴,道:“她蕭如月有什麼資格讓我的兒女爲她披麻戴孝?不穿!”
伺候在陳葉青身邊的碧瑩一聽主子這話,驚得差點跳起來;心裡暗暗敬佩道:皇后娘娘真的是越來越霸氣,蕭太后生前不被自家主子看在眼裡也就罷了,如今去了,主子還不是照樣不放在眼前正眼瞧着?
黃梨本來也是踹着試一試的想法問出這個問題,如今看皇后娘娘都已經這樣表了態,他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規規矩矩的立着,只是,他這後腳跟還沒站穩,就聽見皇后娘娘的聲音再次傳來:“黃梨,後宮的各宮嬪妃現在身在何處?”
黃梨立刻回道:“都安安分分的守在自己的殿室裡,沒娘娘的懿旨和詔令,沒一個人敢肆意走動。”
哦?那就證明了,現在蕭意也是乖乖地待在她的華清宮裡了?
陳葉青意味深長的挑了下眉尖,然後,在一絲意味深明的笑容中,扶着梳妝檯的一角慢慢的站了起來:“擺駕!本宮要去華清宮瞧上一瞧!”
太后忽然薨逝,整個皇宮從前半夜開始就亮堂起來,這華清宮的燈火自然也是沒熄滅的。
在半夜被噩夢驚醒後,蕭意就無半點睡意,如今看着天露魚白,旭陽升起,一時間疲憊的雙目微微有些發澀,神色恍惚間,略略有些微閉着眼睛。
光影晃動時,似乎有一個身穿明豔華服的女子走進來,香衣美鬢、琅嬛釵繞;本來神色還有些模糊的蕭意,就感覺像是被人拿了一根針狠狠地刺在天靈蓋上一般,猛然睜大眼睛的同時,果真就看見已經許久不見的司馬媚正隻身一人站在華清宮正殿的正中心,微微仰着頭,含笑淡然的看着她。
司馬媚?她怎麼來了?爲何沒人通報?
蕭意剛準備扯着脖子叱問外面伺候的宮侍,卻被陳葉青一口攔下:“蕭姑娘,好久不見?”說着,陳葉青就理了理腰間掛着的萬壽如意穗:“蕭姑娘在這後宮,過得可好?”
這下,就算是瞎子都能看出此刻陳葉青來者不善,更何況是蕭意。
在一陣耳鳴發暈之後,蕭意終於在陳葉青帶笑的臉上明白了什麼;原來,皇上真的不會原諒她,原來,她爲了他犧牲了那麼多,還是無法換的他的一片真心;從頭到尾,那個男人的心思,從來都沒從芙蓉宮移開一步。
想到這裡,蕭意攥緊了手下的椅把,看清了一切的真相,瞭解了自己的命數,在這一刻,似乎連膽子都變大了,知道結局無法改變,那她還有什麼事不能捨去的?不能拋棄的?
蕭意蒼白的臉上,忽然顯出了兩坨詭異的紅暈,紅色的血絲如中了毒的妖物一樣,在她青白的皮膚下游走,最後,全部都彙集在她的眼眶四周和微微凸起的顴骨上。
一抹恬淡卻實則瘋狂的笑容,出現在蕭意的眼底,此刻的她,甚至連應付都不願意,高高的坐在椅子上,不動分毫的看着站在下面的陳葉青:“有勞皇后娘娘記掛,妾,過得很好。”
說到這裡,蕭意又是一頓:“娘娘可能是貴人多忘事,如今蕭意正是皇上冊封的德貴妃,娘娘不應該再稱呼蕭意爲蕭姑娘纔是。”
高手過招,向來講究不撕破臉皮,誠如現在的陳葉青和蕭意,明明兩個人都恨不得要對方不得好死,可是,誰也不吝嗇臉上的笑容,都是笑色嫣嫣,深藏不露。
看着這樣的蕭意,陳葉青恍然有種在現代跟棋逢對手的演員彪戲一樣,同樣都是高手,只看誰更高一籌。
陳葉青站在原地不動,像是根本看不見蕭意的無的放矢一般,身後金芒萬丈,襯得她一身縷金百蝶穿花雲緞裙如仙塵降世,說不出的飄逸空靈,再加上他現在一副笑顏動人的模樣,怎麼看都是一副美人端莊圖,可是,口中說出的,卻是最錐心刺骨的話:“德貴妃嗎?嘻——蕭意,你在這後宮也待了不少的時間,怎麼到現在還沒弄明白,你這德貴妃是有名無實、無從查據。”
如果說,先才蕭意還能忍住不發,那是因爲她不願意在陳葉青面前露出絲毫氣短屈饒的不足,那麼,在聽見陳葉青的這段話後,就算是如蕭意這般冷靜,當場也狠狠地打了個激靈,雙眼瞪大的看着陳葉青:“你說的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陳葉青淡淡的笑着:“我的意思就是,就算是你現在死了,也不會被擡進皇陵,更不會有牌位擺在皇室宗祠裡接受香火供奉,知道爲什麼嗎?因爲當初趙禮冊封你爲貴妃,不過是口頭御封,你手中拿着的封賞寶卷只是宗親府那邊下達的封賞令;試問,封賞令上可有玉璽拓印?亦或者是我的鳳印痕跡?什麼都沒有,你還敢說,你是名正言順的德貴妃?”
“蕭意,你註定了要跟自己那卑賤的母親一樣,落地無聲,去留無意,你的出現和沒去都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影響;這偌大的華清宮,只是你的暫居之地,它,永遠都不屬於你;野雞隻會是野雞,就算是飛上枝頭,跟鳳凰比起來,依然差之千里,成爲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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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是請了十天假期,但奈何連更的作品是沒辦法請那麼長時間的假期的
所以,匆匆結束自己的事又趕了回來,火急火燎的開始繼續寫下去
雖然假期很短很短,但漫漫依然感謝親耐的們的理解和對漫漫的格外疼愛照顧
漫漫會加油的。
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