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昭七年的秋天比往年要短,一夜北風緊,凌冬的寒意讓人猝不及防。
半夏和夏禾來到桂苑裡,見地面上鋪了一層金黃的殘花,大多數桂花都已凋謝,想起那年陪娘娘摘桂花的歡聲笑語,而現在娘娘病入膏肓,半夏難受極了,“主兒兩天沒吃東西了,就想吃碗桂花小圓子,怎麼這桂花就凋謝的這麼快?”
兩人走遍了整座桂苑,樹上只有零零星星的桂花,還都是將凋未凋,一想到這或許是娘娘最後的心願,她們都沒辦法完成,半夏、夏禾兩人忍不住蹲在樹下傷心的痛哭。
“誰在哭?”
一聲爆喝聲響起,兩人連忙抹着淚望了過去,“林侯爺。”
因福慧極擔心蕭青蕤,偏東廠的人只聽皇帝一人的,林政只能着侍衛暗中守着鹹福宮,其實今天這兩個宮女一出鹹福宮,若不是他的手下暗中相助,兩人根本來不到桂苑,早就被東廠的錦衣衛抓了起來。
林政不懂陛下在想什麼,命人嚴守鹹福宮,卻許出不許進,而每一次有宮人出來,又扣起來,盤問許久,也不知道要做什麼。
“你們哭什麼?蕭娘娘怎麼樣?”
他一問,半夏再忍不住,嗚咽着說:“林侯爺,娘娘病了,病得很重。”
林政一驚,擰眉問道:“鹹福宮已不召太醫請脈了,蕭娘娘竟未病癒?”
陛下雖然奪了蕭娘娘尊號,但是鹹福宮一應待遇仍和先前一樣,蕭娘娘身體違和,太醫院的太醫一直去請脈問診,直到前幾日,鹹福宮突然不再召見太醫了,他還以爲蕭娘娘病癒了,難道竟然不是?
半夏流着淚搖頭,娘娘不是病好了,不需要太醫了,是突然肌膚出血,怕這病症傳出去,被人拿住做了把柄,給鹹福宮惹來災禍,才嚴令她們不許再召太醫。
“沒有,林侯爺,娘娘......娘娘不好了......”半夏一想到主兒容色美到極致,而身體卻快要徹底垮了,甚至沒多少日子了,哭得額上青筋都爆了出來,“求求侯爺告訴萬歲爺一聲兒,娘娘心裡念着萬歲爺的,她若真的.......要去了,求萬歲爺見主兒最後一面......”
雖然主兒不許她們將她的病情傳出去一個字兒,更句都不提萬
歲爺,可是半夏夜裡守夜,怕主兒出事,就睡在腳榻上,深夜裡,她聽到主兒痛苦至極的申吟聲,也清楚的聽到,主兒微弱的呼救聲:“六郎,救我。”
就算主兒醒了後,從不提起,半夏卻牢牢的記在了心裡,更在這種時候,將萬歲爺當做了最後的救命稻草。
不都說皇帝是真龍天子,或許萬歲爺真的能救主兒呢。
蕭娘娘竟到了如此地步,林政不敢置信的驚問:“你們主子病勢如此沉重,爲何不召太醫,爲何不上稟陛下,你們主子若真有不測,哪個能饒了你們。”
突然電光石火間想起一事,“蕭娘娘將你們託付給了我,她這是......臨終請託,她知道自己不好了,她是故意尋死......”
林政憶起阿姐死之前的樣子,心如死水,對生命沒有半點依戀,驚怒的雙眸更添上了傷痛,難道是淑妃進宮,蕭娘娘被陛下傷透了心,一意尋死。
可是,蕭娘娘她和阿姐不同,她堅韌多了,她不應該失寵了,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
縱然理智尋找無數理由來說服自己,蕭娘娘不是會尋短見的人,但是,林政還是心慌得心驚肉跳,情之一字,說不清道不明,卻埋葬了多少英雄佳麗。
他的父親林老侯爺,一生征戰沙場,英雄豪氣,卻在母親逝後,辭官卸職,閉居在院子裡,息了雄心,滅了豪氣,一意養母親最好的花草。他的阿姐,溫柔善良,一心戀慕陛下,被那封假的書信,毀掉全部希望,一病而亡。
難道現在要輪到蕭娘娘了嗎?
“林侯爺,奴婢不敢欺瞞,主兒病得極重,太醫也醫治不了,求侯爺讓萬歲爺來見見主兒。”
林政被這兩個宮女哭得心煩意亂,恨不得立時飛到靜怡園,將皇帝拉過來。
“我心中有數了,東廠的人也快醒了,你們先回去吧。”
原來林政安排的侍衛迷暈了跟着她們的錦衣衛,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要醒了,便讓她們趕緊回去。
“奴婢告退。”
林政擰眉望着兩人遠去,隱隱聽到聲嗚咽“娘娘想吃口桂花小圓子都吃不到了,嗚嗚嗚。”
阿姐......他當時救不了阿姐,這次定要救蕭娘娘。
......
“採來桂花了嗎?”王醫女正翹首以待,見錦衣衛放了她們二人進宮,急急忙忙的迎上去,關上宮門,急聲說:“快送到小廚房,娘娘正等着呢。”
“姑姑,桂花謝了,沒有采到。”
兩人垂着頭,眼睛紅腫,像是做錯了大事的罪人一樣。
“怎麼能一點兒都沒有?娘娘還等着吃桂花小圓子,這許是最後......”王醫女喉頭哽咽,說不下去了。
娘娘的病情她們全都看在眼裡,雖然沒有人敢挑破,但是心裡都知道......娘娘怕是再等不到下一個桂子飄香的時節了......
最後,夏魚包着一泡淚,用去年漬的糖桂花,煮了碗小圓子,端上去後,蕭青蕤吃了一口,就嚐出了不是鮮桂花。
看着她們強顏歡笑,蕭青蕤忍住喉頭辣痛,硬是嚥下了第一口,卻在咬下第二口時,遍體生寒,手臂、脊背、雙腿上的毛孔全都張開了似的,陰冷的風無遮無攔的灌入體內。
五臟六腑都凍僵了似的,那口糖漬桂花小圓子,像是一坨寒冰落入胃裡,她捂着肚子重重喘氣,半夏幾人慌忙上前,一人接過了那雨過天青瓷的碗,一人捶背,一人展開貂裘,裹在她身上。
直到將那口小圓子吐了出來,蕭青蕤裹緊貂裘,無力的半躺在紫藤軟椅上。
“主兒,奴婢無能,沒有采到新鮮的桂花,奴婢對不住娘娘。”
“一口吃食,值當什麼,快起來,地上涼,別凍到了膝蓋。”
蕭青蕤喘了許久,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勉強笑了笑,氣若游絲的搖了搖手。
半夏伏在她腳下,仰頭看她,透窗而入的暖陽,籠罩着她,那麼美,美得不似真人,“主兒,您告訴奴婢,要怎麼樣才能救您?”
......
驛道上,一匹馬狂奔着,馬上的人一襲白袍已成灰色,臉色如覆冰雪,寒涼徹骨,旁的過路客,遠遠的看到,慌忙的躲開。
這種不要命的縱馬狂奔,他們可還要命呢。
卓冷嶽顧不得旁人的指指點點,他恨不得插翅飛回京城,一路上,遇到了重重阻攔,只需三五天的行程,硬生生的拖到了今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