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夢千年。”
自小在正一教長大,研習道家典籍,卓冷嶽不會將這四個字單純作爲字面理解,雖然之後蕭青蕤沉默了,這四個字卻一直沉甸甸的壓在心裡。
乾清宮外有值夜的人來回走動,卓冷嶽不好再待下去,“你保重。”
......
“萬歲爺,衣裳拿來了。”
楊衍在報恩寺待了兩天,有些煩悶,報恩寺後有座棲霞山,他很久沒去過那座山了,甚至連提都沒人敢在他面前提。
在吃了兩天的素齋,聽得汪錦稟報說乾清宮裡蕭青蕤變着花樣爲“將軍”做吃食,色香味兒俱全,他這個病中只能喝粥,到了報恩寺又吃得像兔子的人,聽了很是不爽。
心情鬱燥下,站在報恩寺的樓上,看着棲霞山上雲霧飄渺,心口的傷痛又癢又麻。
他要去棲霞山,還是微服而去。
穿戴好汪錦特意去買來的衣裳,普通的綢衣,色澤不是那麼正的淡藍色,穿在他身上依然器宇軒昂,丰神俊毅。
既然要白龍魚服,楊衍就演戲到底,從束髮的玉簪到腰間的帶扣,全都檢查了一遍,確認了沒有一點能暴露他身份的細節,才帶着穿了身褐色棉布衣衫的汪錦出了報恩寺。
“萬.......”
汪錦急忙改口,“爺,今兒人多,奴才去探探路。”
楊衍來得很突然,又不許汪錦帶人清地兒,這山上人來人往的,汪錦很是擔心。
“不許擾了這裡的清靜。”
汪錦不敢自作主張,他沒有蕭娘孃的膽量,虎鬚都敢捋,這座棲霞山雖然不出名,但是當年萬歲爺還沒登基時,曾和當時還是王妃的江皇后在這裡遊玩。
山道上楊衍走得極慢,兩邊花樹搖曳,小溪潺潺,是個極美的所在,然他並未將這些美景看入眼中,他負手走着,黑眸沉沉,時有懷念和沉痛之色。
走着走着,走到了一條狹窄的山徑上,兩旁長着荊棘,稍不注意,上面的鉤刺就鉤破了衣衫,除了楊衍主僕二人,再沒有旁人走這條道。
他記
得這道山徑上面有塊平坦的地,那裡長着兩棵有了年月的和歡樹。
“哎呦。”
汪錦一腳踩空,摔在石頭上,腳脖子也扭了,楊衍回頭淡淡瞥了他一眼,“留在這兒吧。”
楊衍獨自一人慢慢的走着,舌尖上滾着和歡兩個字,越是念心裡越是淒涼。
可嘆朱顏,終成憔悴。
還隔了一段距離,仰頭就看到了朵朵團團粉雲一般的和歡花,這兩株老樹長得粗壯又高,枝葉濃密,此時正值和歡花期,綠葉粉花,煞是惹眼。
這條几乎沒人走過的山徑上,灌藤滋長,枝條隨意的伸展,楊衍撥開一簇濃密的藤條,突然聽到一聲嬌軟的聲音,劍眉不悅的皺起,他要來這裡是臨時起意,這裡怎會有人?
“吐尖絨縷溼胭脂。淡紅滋。豔金絲。畫出春風,人面小桃枝。看做香奩元未盡,揮一首,斷腸詩。仙家說有瑞雲枝。瑞雲枝。似瓊兒。向道相思,無路莫相思。枉繡和歡花樣子,何日是,和歡時。”
這聲音嬌甜綿軟,吟誦的偏又是極應景的和歡詞,楊衍眉間縈上怒意,薄脣勾起冷冷的笑,這當口突然出現的女子,真是好算計。
嘩啦嘩啦,他用力撥開藤條,攜着一身怒氣而去。
和歡樹下,背對着他低頭作畫的女子,穿了身鵝黃色的短襦長裙,梳着簡單的雲髻,聽得響動,回眸望了過去,耳垂上的珍珠墜子,劃出一道好看的弧,映襯着她皓齒朱顏,少女的美撲面而來。
啪。
被突然放開的藤條打在了楊衍身上,他一腔怒意卻似見了烈陽的雲霧,煙消雲散。
少女乍然見了陌生男子,瑩白的俏臉上乍紅乍白,飛快的收拾着東西,提着裙裾,慌慌張張的就要跑走。
一陣風掠過,高大的男子攔在了她面前,有力的臂膀將她圈在懷裡,少女手裡的東西噗通落地,如受驚的兔子顫顫的看着目光炙熱的俊朗男子。
“溫的......”
帶着薄繭的手指,明明是那麼有力的樣子,觸到她面上,就像是清風吻過花朵般輕柔,少女飽滿
的臉頰漲得紅紅的。
指尖的溫度讓他確認了懷裡的女子是活生生的人,楊衍眼眸亮亮的,看着她像是終於找到了失而復得的寶物。
“姝娘......”
......
長安宮裡,德妃展開一卷發黃的絹畫,畫上的女子還是個少女模樣,梳着雲髻,穿着鵝黃色襦裙,不知道看到了什麼,回眸一笑,她並非絕色,可氣質清麗,讓人見了便心生歡喜。
如果不是這副畫看着有些年頭了,簡直就像照着棲霞山和歡樹下的少女描畫而成的。
“櫻桃,生火。”
宮裡都說謝安嬪是才女,卻沒人知道德妃娘娘纔是書畫雙絕,火苗吞噬掉絹畫,漸漸將那巧笑倩兮的少女燒成一堆灰燼,德妃恨恨的看着,當初她剛進了王府,爲了討好不喜她的楊衍,謹小慎微的服侍江令姝,學她的裝扮,學她的言行,可是楊衍還是不看她。
剛開始江令姝不喜她,只是那時候楊衍在王府的時間很短,他去了北疆,王府裡便是女人的天下,她刻意迎合,又幾次爲了護着江令姝受了劉太后的責罰,時日一久,江令姝感動了,待她親近了。
那時,楊衍從不碰她,江令姝從不將她當做敵人,在她面前,被楊衍深愛的江令姝高高在上,會和她講和楊衍在一起的事情,竟不將她當做楊衍的女人,語氣神態一如閨中密友。
她嫉恨得發狂,面上卻不顯,彷彿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追着問各種細節,穿什麼衣衫,戴什麼首飾,她本意是要照着江令姝的裝扮打扮自己,她想着自己生得也美,既然楊衍喜歡這種裝扮,她便這麼打扮了,楊衍總會多看她一眼了吧。
那時候,江令姝看着她就像看傻子似的吧。
德妃憶起舊事,脣上咬出深深齒痕。
她怕忘了,每次從江令姝那裡回來,都要照着她的描述,依着她的容貌,畫一幅畫,呵,沒想到這些作爲她愚蠢的證據的畫,竟然還有用上的一天。
......
乾清宮裡,林政攔下了蕭青蕤,“蕭娘娘,臣有一事相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