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青蕤睜大眼睛,耳邊突然想起韋麗嬪的話,“掏出心來,人家還覺得髒。”
倔強的擡高下巴,大大的桃花眼裡霧氣濛濛,這些日子,身心煎熬,蕭青蕤瘦了些,一張本就只有巴掌大的小臉,更小了,她生得極美,每一處五官都非常出彩,組合在一起更是難描難畫的豐美,楊衍有些失神,和那些冷冰冰的畫像比,她美得活色生香。
手指下的肌膚溫軟細膩,無數個深夜裡,擁她入懷的感覺深深的印在心上,楊衍手上的力道越來越鬆。
眼前的人影模糊,透過霧濛濛的眼眸,蕭青蕤只看到他越發暴躁的神色,心口堵得難受,“六郎,假傳聖旨的是我,我任你處罰,求你放過李大人......”
她擺出柔順的姿態,可神情卻極爲的倔強冷傲,顯然不認爲自己做錯什麼,反襯得他無理取鬧,暴躁蠻橫,“你還在爲他求情,你不怕朕......罰你。”
楊衍在她眼裡沒有看到害怕,哪怕他的大掌卡着她纖細潔白的脖頸,只要一用力,就能擰斷,她也不害怕,還敢犟着爲別人求情,她是不是篤定他不會怎麼着她,他突然發狠,用力的掐着手掌。
蕭青蕤始終睜着眼,看着他的眼睛,似要看進他的心裡,在他驀然用力時,她忽然看着他笑了起來,這個笑容燦爛而又挑釁,還配合的擡高了頸項,“六郎,在你眼裡,我從來都不算什麼,但是李大人,他救駕有功,你若再將他逐到遼東,滿朝大臣都會寒了心,還請你三思。”
她不吵不鬧,不掙扎,擺出一副引頸就戮的姿態,楊衍被怒氣取代的理智猛的回神,手掌倏然鬆開,對她,他還是下不了狠手。
楊衍大口大口的喘着氣,臉色變幻不定,一面望着她白皙的頸項上留下的淡青指痕心疼,一面又爲他這抹心疼震驚愧疚,她在爲李東桓求情,那個眼睜睜的看着姝娘......姝娘,姝孃的死是他這輩子最愧疚最追悔不得的事,他剛纔心裡竟然全是對她的心疼,忘了姝娘......
“六郎.......”
大掌用力的捂住她的嘴,掌心緊緊覆在她紅嫩的脣瓣上,蕭青蕤說不出話,聲音撞在他厚實有力的手掌上,破破碎碎,聽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不要說話。”楊衍壓抑着情緒,脣瓣抵着她的耳垂,說話時帶出的溫熱氣流噴灑在她的耳廓上,緊貼着他的身子便一陣顫抖。
“不要爲了旁人惹朕生氣。”
他還是不放過李大人,蕭青蕤勉力穩住身子,用力拂開他的手,“六郎,你是皇帝,你要公正,當年的事,李大人就是無辜受到牽連,他一個老人家,在遼東苦寒之地待了六年,難道你還不能泄憤嗎?”
在這個時代,女人生產從來都是一腳踏進鬼門關的事情,江皇后難產而亡,這事情誰都不想發生,可是悲劇已然造成,他就是處罰再多的人,也只是牽連無辜。
深暗的瞳孔裡染上血色,蕭青蕤知道他已到了暴怒的邊緣,可流竄在體內的火苗,燒灼着她,自來得他身邊,一直壓抑着的本性,叫囂着要出來,她從來不是個溫順軟懦的人,她在他面前已百般伏低做小,她退無可退
了。
“六郎,江皇后在九泉之下看到你這般暴虐,她也不會心安的......”
耳邊颳起一陣掌風,蕭青蕤閉上眼睛,等着臉上疼痛傳來,他應該用了十成的力氣,她頰邊的垂落的碎髮都飄了起來,水秀的眉眼顫抖的閉着,可是,沒有等到預期的疼,長長的睫毛抖着睜開。
“六郎.......”
滿臉猙獰怒氣的男子,冷冷的看着她的眸光帶着噬人的血色,可他高舉的大掌卻堪堪停在她臉頰上,能夠看出來他用盡了所有的理智,剋制住了,沒有對她動手。
“六郎,你知道的對嗎?你心裡都知道的。”
楊衍收回手掌,緊緊攥成拳,薄冷的脣瓣張合,“朕是皇帝,要賞罰分明,你照顧朕有功,朕要賞你......”
“晉封你爲貴妃,榮華富貴朕全都給你。”
“你要的不過如此,朕全給你。”頎長高大的身子微微彎下,深黑的瞳毫無溫度,“記住,你付出的,朕全獎給你了,這是最後一次,朕最後一次縱容你。”
蕭青蕤渾身涼透,帕子下的傷口綿綿密密的疼,她都顧不得了,心口慌亂的都快要跳出來了,楊衍看着她的眼神太冰冷,就像一個貴妃之位,就可以將一切償還、抹平。
“汪錦,帶蕭貴妃出去。”
汪錦壓着腰進來,兩人爭執的聲音不小,他在門口聽清了些,因着李大人之事,作爲戴罪之身,汪錦打着十萬分的小心,務必完美的執行皇帝的吩咐,“蕭娘娘,隨奴才出去吧。”
她站在不動,充耳不聞汪錦的話,望着楊衍執拗的問:“六郎,在你心裡,我究竟算什麼?”
他冷眼看着,目光中帶出譏誚的神色。
“蕭娘娘,快隨奴才出去吧。”汪錦可不敢讓她這時候再捋虎鬚,可是蕭青蕤站着不動,他也不敢硬拖,只得小聲兒的勸,“娘娘,先隨老奴去旁邊的寢房休息休息啊。”
汪錦想着皇上的意思是將蕭娘娘帶出殿,便先安撫了蕭娘娘,別和皇上拗着來。
“帶出養心殿。”
輕飄飄的一句話,並不響亮,可是這話裡的意思太重了,這是要將蕭娘娘逐出養心殿嗎?
爲了替皇上遮掩病情,蕭娘娘已然成爲朝堂衆臣眼中禍國的妖妃,尤其是在言官御史眼裡,恨不得用奏摺壓死她,這當口若是突然被逐出養心殿,被那些人看出她要失寵的跡象,她的日子定不會好過。
汪錦目瞪口呆。
蕭青蕤凝望着他,“六郎,在你心裡我到底算什?”
她又一遍的問。
楊衍目光淡遠,黑眸裡的潭光深幽無比,“朕已封你爲貴妃,你要知足。”
“你不說,我來說。”蕭青蕤心裡刀剜似的疼,卻強撐着面上的笑,“我在你心裡從來都不算什麼......”
有些字眼說出來太過難聽,蕭青蕤沒辦法用那種話來形容自己,說話的時候她一直看着楊衍的表情,他只是靜靜的看着她,淡淡的譏嘲的看着她,這種表情讓她衝到胸口的氣越脹越高,頭腦發暈,“六郎,你心真狠,鐵石般狠,你看着我們發昏
,輕輕拂一拂衣袖,瀟灑的轉身,我們是生是死你全都不在乎。”
“我們?”
耳邊響起一道冰冷的輕嗤聲,蕭青蕤再控制不住,“除了江皇后,其他人在你眼裡算什麼?一個物件,用得着的時候拿過來,用不着的時候一腳踢開。六郎,你還記不得林賢妃,記不得她是怎麼死的?”
江皇后難產而亡,楊衍心口成殤,可是林賢妃呢,那個對他動了情,卻被他逼死的可憐女人呢,她留下的絕命信,只是看着都喘不上氣,她死之前該有多麼的絕望。
她蕭青蕤絕不要做第二個林賢妃。
殿外一道英挺的身姿倏然停下了動作,放下了剛要掀開的雨過天青色紗簾,眼眸驚疑難定。
楊衍薄脣一抿,抿成一條線,深幽的瞳漾着微涼的譏嘲,“汪錦,帶她下去。”
這個男子心狠至此,對林賢妃的死,他竟然沒有一點的愧疚和不安,六月盛夏,她感到一陣陣難以遏制的冷寒。
腕上的傷口真疼啊,疼得她快要撐不住了,眼前有金星在閃,她咬住舌尖,吞嚥下一口血腥味的唾液,給她的懲罰,她痛着也要認下,可是李老大人,是她從遼東請來的,她答應過王醫女要救他的,她承諾過就要遵守。
“臣妾願以正一品貴妃之位爲李大人贖罪。”
汪錦驚駭欲絕,蕭娘娘這是瘋了,徹頭徹尾的瘋了。
“再說一遍。”
“六郎將李大人流放到遼東的罪名是無能失職,而大楚律中規定,凡朝官犯事,除了十惡重罪,都可以以爵位和官職抵罪,臣妾願以正一品貴妃之位爲李大人抵罪。”
蕭青蕤看過大楚律,因爲開國高祖打下江山後,爲了收服天下士子的心,制定的大楚律,比之前朝對官員犯事更爲優容,出了十惡重罪,其他的罪名,不僅可以以本人的爵位和官職相抵罪,甚至在本人勳爵和官位不足以相抵之時,若有旁人願意爲他抵罪,也是允許的。
貴妃是正一品的內命婦,位比藩王,用她的尊位爲李大人抵罪,綽綽有餘了。
“蕭娘娘,慎言,慎言啊。”
覷着皇上額頭迸出青筋,汪錦恨不能捂上蕭娘孃的嘴。
“蕭青蕤,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大楚律中是有這麼一條,可是大楚開國至今近百年,還從來沒有後妃用自己的尊位抵過罪,要麼后妃的家族犯得是諸如謀反、謀逆之類當屬十惡的重罪,她們抵不了,而不是這等重罪,自能用其他法子擺平,沒有哪個妃子腦子抽了,會拿自己在後宮安身立命的尊位開玩笑。
可是,眼下,大楚建昭帝陛下的後宮裡,就有了這麼個腦子被踢了的瘋子。
“臣妾知道,請陛下恩准。”
她跪在地上,脊背挺直,眉眼果決,將他給的榮耀棄如敝履,僅次於皇后的貴妃之位,她就這麼輕飄飄的不要了。
楊衍看着這個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他,她憑什麼?
她真以爲沒了尊位,她還能在後宮中立足?
她就這麼篤定他會護着她,不知好歹的女人,就該受些磨難。
“朕成全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