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軍一路向北,從楚國境內返回。
樑政帶着唯心,同路逸一行人先行策馬離開,用最快的速度趕回長安。回宮安頓好了一切,樑政孤身一人去了長安城邊郊的富春居,去尋找唯心被偷走的魂魄。
而唯心終於幽幽轉醒的這日,陽光大好。睜開雙目周圍的環境入眼,已經是富麗堂皇的宣華宮。
躺在柔軟的被褥中她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中無數次楚瑜掐着她的脖子劃破她的臉頰。
可轉眼突然變作了一個陌生的紅衣女子,容貌是顛倒衆生的風華絕代。一雙漆墨點瞳中倒影着瑰麗的雲霞,笑容妖嬈奪魄,明媚如心頭的那一滴血,驚鴻一瞥後剎那窒息,便再也揮之不去,彷彿天地都爲之沉醉。
心中抽痛,這個女子的影子和那日楚宮內看到的一模一樣,樑政修長的指尖挑起她高傲的下巴,薄脣微抿,印上她豔麗的脣。
她心中苦澀難當,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這時便總會有一隻溫暖的手,在她哽咽之時立刻緊握住她的手心。
今日她終於醒了,醒來後不知自己何時回來的,張了張口發現嗓子乾啞的如同着了火,喉嚨撕裂的痛。
不見掌心的溫度,周身空落落,心中也空落落。
她除了渾身無力和嗓子乾澀之外也沒有覺得不適,剛從牀榻上爬起只聽得內殿的門“吱”一聲開了。
入眼先是一雙繡花鞋,宮女的大通款式。而讓人眼前一亮的是,這雙鞋子的主人卻花了不少心思自己在鞋面上繡了朵朵精緻的梨花。
唯心捂着喉嚨擡頭看,一張略有熟悉之意的臉映入視線中。
“緣妃娘娘,喝些水吧。”那人盈盈一笑,竟別有一番韻味,她手中端着一碗溫溫熱的茶水,嗓音也如溫吞的茶水般水潤。
唯心愣了一下,“緣妃”二字已經許久不曾聽到人叫,這時突然從她口中聽到心中不禁膈應了一下。但所有的疑問在她見到水後立刻先噎回肚中。
接過茶碗來大口灌下,頓時覺得通體舒暢,喉嚨的火辣也減輕不少。
“爲何不是秋月來服侍?”唯心的視線略過淺笑着的阿喜,若有若無的飄向門外。
“皇上特赦奴婢回來,秋月已經回到原來的位置了。”阿喜從唯心手中接過茶碗,耐心的解釋,可笑容也無法掩蓋她臉上一閃而逝的詭異。“以後還會是奴婢服侍娘娘。”
唯心這才擡起頭認真的打量她。
個把月不見,不知是錯覺怎的,她居然覺得阿喜的臉變年輕了許多,眸中水波流轉,臉頰吹彈可破,泛着少女的粉潤色澤,渾身上下都散發着柔媚的氣息。
她目光錯開,喝下最後一口茶水。她其實想問問樑政去哪裡了,可沉默了許久終究是一口苦澀咽回肚中。
“皇上出宮辦事了,交代奴婢好好照顧娘娘,他很快就回來。”阿喜彷彿猜透了她的心,笑盈盈的站在一旁,長長的睫羽撲閃撲閃。
唯心對今日的阿喜莫名產生一股不喜,這股感覺太過強烈,讓自己想要和她對着幹。“你且去,叫秋月來,本宮有話要和她說。”
“緣妃娘娘,有什麼要交代的還是和奴婢說吧。”
唯心終於明白了她心中的不喜來自哪裡。乍看阿喜恭恭敬敬一絲不苟,臉上還帶
着笑容,可她分明從這人的身上感覺到了一股冷漠。
還有,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她叫她緣妃。這讓她心中一陣膈應。
“去吧,是她的家裡事。”唯心平靜的看着阿喜,不動聲色。
“娘娘纔剛醒就惦記着別人的家裡事?”阿喜腳步聲悶悶的迴盪在屋內,“皇上有交代,娘娘還是好好休息。”
“哦,本宮睡着,皇上自然是交代你,何時交代過本宮了?”唯心後背向墊起的牀頭上一靠,對於她突然變得不善的態度,危險的眯起眸子。
“奴婢失言。”阿喜放下手中重新倒滿水的茶碗,對着牀榻上的唯心微微欠身。“娘娘贖罪。”
“不敢。”唯心冷笑一聲,從牀榻上爬下來頭也不回的出了內殿。留下阿喜一人保持着半跪的身子,僵硬在原地。
唯心前腳跨過門檻兒,阿喜後腳就“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一股錐心的痛楚從大腦傳出。
她臉上的表情在扭曲,兩條濃密的眉毛痛苦的絞纏在一起,眼珠暴突。
一絲皺紋正順着她的眼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臉頰兩側蔓延。原本吹彈可破的肌膚迅速乾枯腐朽,不過片刻而已,那張前一秒還姣好如仙的面容此時此刻已經枯槁蠟黃得如同樹皮。
瞬間蒼老了二十多歲的阿喜。
捂着自己的臉擡起頭,目光不經意間落在了一旁掛着的銅鏡中。
一個女人的影子模模糊糊倒影在其中,一手用力的捂着半邊臉,而剩下的半邊容顏已經慘不忍睹無法直視,枯槁又扭曲,只剩下了乾癟的一層皮囊。
“不……不可能!”阿喜對着銅鏡低呼……“明明我纔剛剛贏了十年……這不可能!爲什麼我的臉會變成這幅樣子!”
她纔剛剛從那個鬼地方出來,還沒有來得及把那個討厭的女人從這裡趕出去。不……她還要將她的韶華贏回來,一定要!
想到這兒阿喜一咕嚕從地上爬起來,捂着臉跌跌撞撞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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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春居迎來了一羣不速之客。
爲首那人從踏進富春居大門的那一剎那起,便席捲起一股凌冽的肅殺之氣狂作。靠近者一律一道寒光閃過後,悄無聲息的倒下。
一名侍女走上前去,還沒有來得及開口便被一股大力掀開,只聽“碰”的一聲悶響,侍女的後腦勺撞上了一旁貼金的立柱。
一道濃稠的血線,順着她後腦勺的下滑緩緩擦出一道刺目的紅。
那個身着玄衣絳袍男人修羅一般,抿了抿脣角,他站在大門內側的屋檐下,身影籠罩在黑暗中。
“凌霄兒出來。”一旁有人大聲衝着院內喊話。
全場剎那死寂,所有的人都瞪大了雙眼,震驚又恐懼的看着站在風口那人一襲黑色的披風肆意翻飛。
披風飛舞之際,露出內裡衣袍上刺繡的赤龍,合着赤紅色的龍卻不見其容顏,只能感受到氣質如同臘月飛雪般凌冽,一股鋪天蓋地的威嚴。
兩排禁/衛軍從那人的身後衝入富春居的大院,手持長槍,殺氣騰騰的將院內的人們團團圍住。
赤龍隨着風的節奏,如同活過來一般,血色的雙目浩瀚又威嚴。身着龍袍這人雖然一直低垂着眸子,可那隱藏着的雙目卻如灌了
魔般,泛着詭異之氣。
“讓這裡的凌霄兒出來!”一名將領前跨一步,再次對着全場喊話,帶着某種警告。
一個管事模樣的人雙腿打着哆嗦,結結巴巴的開了口,“小的……不知誰是凌霄兒,各位大人是不是搞錯了……”
看到了赤龍後已經猜到來者是誰,全天下,也只有樑宣帝才能穿得起這獨一無二的龍袍。
君威之下,人已經大片大片的跪倒。隨風而動的赤龍彷彿沾了鮮血,代替它的主人怒目圓睜,施加着無與倫比的威嚴。
“你們的大管家。”樑政平靜的開了口,嗓音低沉沙啞。“朕宣她面聖。”
“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這下,所有的人,無論之前跪還是沒有跪的,全部嚇破了膽子,膝蓋和額頭着地的聲響響徹在空蕩蕩的風聲中,無論男女皆在這高壓之下瑟瑟發抖。
“皇上要召見你們大管家,這下總該有吧。”將領逼問。
“大管家不在……”這下他總算明白了過來,大管家名叫凌霄兒,皇上要召見大管家!“……皇上贖罪!”
“既然如此,那朕問你。”樑政緩緩擡起頭,看着答話的那個人,“富春居竊走的魂魄在哪裡。”
擡頭觸上樑政的目光,電光火石之間這人被嚇到魂飛魄散,下意識痛苦的捂住雙目。那是怎樣一雙眼睛!如萬丈深淵般,跳躍着妖魔一般的深紫色,高壓,威嚴已經不足以形容他所能感受到的恐懼和壓迫感。
他只知道自己和那雙地獄般的眸子一接觸,大腦便“咣鐺”一聲徹底空白。如同被千斤之鼎當頭重砸,眼前直冒金星。
“皇上在問你話,你爲何不回答!”將領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領,厲聲呵斥。
“皇上饒命,小人不知還有這檔子事兒,小人不知啊!”他嚇破了膽兒,連連求饒,恐懼之意寫滿了他慘白如鬼的臉,頭像撥浪鼓般猛搖。
劉少賢回過頭,目光請示樑政。
“一個不留。”樑政輕輕地吐出兩個字,渾身的冷戾之氣如奔騰的鬼魅,眸中的紫氣暴漲,由深紫色亮化成了豔紫,同時一股青黑色的煙霧若有若無的在周身繚繞。
他平靜如斯,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話宣判了這羣人的死刑,如魔音穿耳,又如暴雨般的梨花針。
殺戮之意再次在他腦海中沸騰,意識不受控制,滿眼滿心只有殺,殺,殺。
他絕豔的面容清晰的閃現在隱隱的紫光中,冰冷的眉目間多了往日不曾有過的妖嬈和嗜血。太過詭異。
話音剛落,一股衝味兒十足的桐油味就順着風向迅速在庭院內擴散。在衆人被嗆得連連捂住口鼻之際,不知從哪裡冒出的火舌四竄,順着桐油的油跡攀爬着貼金的銅柱牆壁,勾欄花木。
不過片刻功夫,火光已經將整個富春居團團包圍。火光映照着人羣被嚇傻的臉,他們彷彿中了魔楞,又彷彿腳下灌了千斤重的沙石,只傻跪在原地,動也動彈不得。
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大火便有了燎原之勢,不難想象出富春居外已經被大批的皇家禁/衛軍團團包圍。
人們從呆愣中回過神來,頓時哭嚎聲響徹一片。
滾滾的濃煙將他們的身影一個個吞噬,黃色或黑色的煙霧灌入他們的七竅,瞬間奪去了他們的呼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