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華元澈已經在淮山嶺的最高處等候許久了，他的足下踏着沒過腳踝的積雪，身着的血紅色華服隨着獵獵北風鼓動。
腰間掛着一把佩劍，三千青絲從他登基後幾日之內寸寸成雪，此刻隨風搖曳着，與漫天的飛雪混爲一體，讓人看了有種恍若隔世的悲涼感。
樑政緩步踏入了能看清楚他身影的領域。
元澈盛裝而來的背影嫵媚妖嬈，素袖伶仃，如絕世的戲子，只等他回眸婉約一笑，便足以勾去人的三魂六魄。
他本身就留下過經久不衰的傳說，無論是千年之前大盛皇朝的皇十七子容貌驚豔天下，還是天下九州爭霸之時一曲名揚的絕世名伶，亦或是百餘年前四方梟雄齊聚那引得萬人空巷只爲一見君容的血衣少年。
都是他，風華絕代的他，嫵媚妖冶的他，變幻莫測的他。
在樑政的角度看到元澈勾脣一笑，也不說話，只是伸出指尖指向遠方。
只是一個簡單地動作，卻讓他的姿態突然間有了種睥睨天下的氣勢，纖細的身影充盈起來，面上狠色一閃而逝。
樑政順着他的手勢看去，眺望遠處，隔着紛飛的大雪，依稀看到了一片豔麗的紅色。那裡是無妄聖墓，冬季寒梅傲雪，連刺骨的寒冷和雪花也無法掩蓋紅梅耀眼的色彩。
樑政在一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像不像血？”元澈素淨的臉上毫無脂粉的痕跡，他偏過頭認真的回望，像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令人驚異的是，他的模樣居然變了，原本與樑政有七分相似的容顏像是突然之間變作了另外一張。
哪裡還有什麼絕世傾城，哪裡還有什麼妖冶無雙。
這張臉實在是太平庸太不起眼，和樑政幾乎沒有什麼相似之處，落入人羣中都無法認出，只能勉強稱得上清秀的姿容，哪裡還是那個傳說中的，輝煌於千年歷史的絕世少年！
“你的臉……”樑政有些震驚，他倒吸一口冷氣。
不是爲了元澈突然變了模樣的容顏，而是他不單頭髮全白，就連睫羽和眉毛也成了雪一般的色彩，素白的臉上毫無血色，冰雪般的肌膚，臉頰雙外側爬着細小的藍色紋路。
讓人看了渾身一震，胃中泛起一股強烈的噁心感。
淨如皚皚白雪的人與盛裝的血色華服交相輝映，少年的頭頂和肩頭衣襬上落了一層雪片，他絲毫感覺不到冷意似的，只是對着樑政和煦的笑着。
“哥哥是想問我的樣子爲何變了嗎？因爲我今日來沒有化妝，不用再僞裝成哥哥的模樣了。”他的嘆息聲沒入呼嘯的風聲中，喝出的白氣也迅速潰散，“好開心啊，這麼多年來終於能卸下擔子來用真面目示人了。”
元澈的表情有些輕鬆，像是久處無邊的黑暗中，今日忽然擡頭見到了明媚的陽光。
“哥哥你也被嚇到了嗎？我長得一點也不好看，連哥哥的一根手指頭也不如，所以她纔會喜歡哥哥的不是嗎？”元澈笑着說出語調淒涼的話，“哥哥你生來就是帝王之命啊，高貴無比，模樣一等一的好，沉穩，果敢，睿智……”
“我活了這麼久，一直用的是哥哥的樣子，孤魂一般遊走在世間。”
“所以他們記住的哪裡是我啊……”元澈神色一扭曲，突然一把扯下身上的紅裝，在布帛碎裂聲中他素手向後大力一甩，一片紅色雲錦飛落入身後的萬丈深淵。
血衣之下是雪白的衣袍，純淨無暇的如同這漫天的飛雪。
樑政盯緊他的一舉一動，自知他不知何時便會暴走，立即從丹田中運氣，蓄勢待發。
“他們記住的只是哥哥的臉，傳頌的也只是哥哥的事蹟。”雪色的長髮垂下，遮住了元澈大半的面容，“少女們都仰慕這張臉，無不爲之傾倒，想要爬牀的女人，能從昆城排到長安！”
“哥哥你知道，我是怎麼對待那些粉面含春赤/條條躺在我牀上的女人嗎？”元澈雙手按在腰間的劍鞘上，他的眉宇依舊柔和笑容依
舊淨澈，甚至透着幾分純真。
可是語氣中的猙獰展露無疑，眸中若狂風暴雨的海面。
劍出鞘的聲音在無痕的雪地中濺起幾丈高的落雪，元澈雙手緊握劍柄，揮出劍花，做出一個劈斬的動作，重劍的戾氣和嘶鳴聲摧毀着人的耳膜。
“就是這樣，她們全部被我從中間劈成了兩半，連尖叫聲都沒有，腦漿四溢。血，哦還有血，血從她們嬌嫩的身子中一直流啊流，直到流乾，流盡。”
“她們這些卑微下/賤的人，怎麼能有資格分享哥哥的容貌呢，哥哥你看啊，你惹了多少的桃花債啊，只不過爲何每次都要弟弟來給你收拾殘局？”
元澈放肆的笑着，陰沉的面容慘白又猙獰。彷彿他已經捕捉到了獵物，正磨牙準備好了品嚐甜腥的血液。
“元澈。”樑政被他嗜血的目光所震，沉聲問，“你到底在恨些什麼，又放不下什麼。”
“我並沒有想問你爲什麼樣子變了，在我記憶中你一直都是原本的容貌。”樑政猛地咳嗽幾聲，咳出血來，他毫不介意的拭去，挑眉冷眼看着那個已經陷入癲狂的少年。
“過去的都已經過去，江山，皇位，這原本都屬於你的東西，你想要，我隨時都可以還給你。”
“我不需要！”元澈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失控的怒吼一聲。
“不需要就閉嘴！若是你真的有辦法救她就儘管衝着我來好了，不要牽扯上無辜的人命！”樑政張開雙臂擋在元澈面前，欣長的身軀擋住了一片從他身後疾馳而來的風雪。“你要的命，在這裡，你要的血，也在這裡。”
“來吧哥哥。”元澈劍尖一偏，直指一臉病態的樑政，他雪白的髮絲隨着風雪飛揚，整個素白色的人與天地渾然一體。
“血債血償，她的命，只有你的命能救。”
“不過你想一死，就能解脫了嗎？”
“她受過的痛，嘗過的苦，我要你統統……十倍百倍奉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