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門被人一腳踹開,“碰”的一聲後鏤花木門碎成的木屑在寒冷的空氣裡飛濺。
唯心見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場雪,片片雪花從天而降,晶瑩無暇的白色,如漫天紛飛的蝴蝶,佔據了她的所有視線。白色的雪片飄搖着墜落,緻密的鋪在院內青石磚地板上,落滿一層緊接又着一層。
原來這就是下雪,那麼美,美得讓人心碎。
樑徹寒着一張臉,平日裡的玩世不恭在他面上煙消雲散,“背後議論主子,大逆不道,來人,這兩名宮婢拖出去,杖斃!”
“啊!王爺!”宮女們在見到樑徹出現的一剎那,膝蓋一軟倒在了地上,“王爺饒命……奴婢……奴婢只是……”
“還不閉嘴!”樑徹暴怒,目光中的陰冷幾乎將兩名跪地不起的宮婢戳成篩子。
唯心一直愣愣的盯着翩飛的雪花,目光空洞無神,瞳內一如這紛飛的大雪,寒冷的沒有溫度。
“不要聽她們瞎胡說,宮裡這些婢子除了會嚼舌根,其他還會做些什麼!”樑徹慌忙回頭看着唯心,言語中的慌亂讓他說起話來期期艾艾。
“你不是要看雪嗎,諾,地上積雪已經有了一層啦。”樑徹大聲的掩蓋語調中的躲閃,“怎麼樣,是不是很美?”
唯心垂下頭去,抓住樑徹肩膀的手收緊,手背上青筋突突的跳。
“怎麼不說話,不喜歡下雪嗎?”
樑徹的心裡被慌亂充斥,因爲他清晰的感受到,身上的人周身散發着一股沉沉的死氣,就連呼吸聲都微弱的不可耳聞。
“阿徹……”就在樑徹快要絕望之時,唯心突然低低的喚了一聲。
“哎喲你終於肯說話了,怎麼了?”
唯心的嗓音沉沉的,有些沙啞。她話語間的苦澀,語句間的絕望。已經全然不復那個初見時高傲冷漠的大總管陸惟馨。
“你不用騙我,我知道那些宮女們說的都是真的。”強大的壓迫感擠壓着唯心的心臟,她的喉嚨中若灌滿了卵石,呼吸都艱澀。
“他與我本就天涯陌路,他是權掌四海之境衆生都要仰望的樑宣帝,我不過是個爲報仇委身於他的敵國人。”唯心擡起頭來,伸出手接下一片落入長廊內的雪花,看着那雪白頃刻間融化在手心,變成一滴晶瑩剔透的水珠,風燈下折射着微弱的光芒。“時至今日,我的仇已報,你的天下也已收。我們……不如從此兩訖。”
樑徹聽着她的話,沉默的幾乎靜止。過了許久,他慢慢直起身子,與她看着同一的落雪,“你累嗎?我帶你出宮去吧。”
“出宮?”唯心一驚,錯愕讓她冰封的面容上有了裂痕。
“對啊,出宮。你不想再見到他,我帶你逃出去。”樑徹無所謂的笑笑,就如他能無所謂的一腳踹碎宣華宮的殿門。
唯心突然間意識到,她認識他這麼久,他一直是個遊離在規則和威嚴之外的人,他可以違背樑政的命令,也可以無視凌霄兒的威脅。擅賭,擅闖,暴脾氣,蠻性子,衝撞的了皇帝,扮得了各式角色,翻的了皇宮重重高牆,也溫的暖人心。
沒有他做不到的事情,只看他……想不想。
“我聽你的,我要出宮!”唯心突然很想放肆的笑一回,
笑了,就不會有眼淚,也不會有鋪天蓋地的壓迫和絕望,更不會想起那人忽而溫柔又忽而殘暴的臉。
“一言爲定!”樑徹快步回去屋內,將唯心放在牀榻上,“外面很冷,你穿厚點我們就出發。”
唯心匆匆的扒出棉服,又套上厚厚的鞋襪。一張小臉完完全全的掩藏在面紗後,她束起長髮,樑徹幫她披上披風壓下兜帽,二人整裝待發。
“噓,放輕點,我們從我來的地方走!”樑徹的笑意猶如破曉的晨曦,暖意直達心底,唯心看着他年輕無邪的笑臉,有些恍惚。
不容她多想,樑徹已經牽着她的手將她打橫抱起,從窗戶處一躍而下,呼呼的風聲就在耳畔,還有落雪劃過臉頰時的冰涼和輕微刺痛。
“走啦,去它的三從四德,滾他的三貞九烈!開興的時候就大笑,不開心的時候,就發瘋!”疾風一掃,樑徹的束髮的髮帶突然斷裂,唯心目光追隨,看到髮帶落入被甩在身後的風中。
兩人落地時濺起地面的落雪,唯心倒吸一口冷氣,雪花落在她的長又捲翹睫羽上,宛若黑白交錯的蝴蝶。她大口大口喘息,呼出的白氣散入皚皚落雪。
轉過頭去看向樑徹,她突然發現他的頭髮居然長至腳踝,此刻三千青絲披散,竟然給他素淨的面上添了一股妖嬈。
“此地不宜久留,馬上就要有人來了。”樑徹用食指遮在脣中央對着唯心輕笑,任憑飛雪落滿他的頭頂。
“呵呵”,唯心忍不住笑出聲來,擡頭仰望着漆黑的天幕,目光隨着大雪一同降落。
他們此刻的逃離,不知目的不知去向,只是卯足了勁兒從牢籠裡掙脫,不考慮後果不設想結局,隨性又放肆的的去做自己喜歡的事。
一男一女,發了瘋般站在雪地中對視大笑,兩人都是出衆的容貌,不俗的氣質,一人白衣無暇一人玄衣如墨,他們的眸中都是晶瑩剔透,鼻尖都是凍得通紅。大雪飄滿了他們的頭頂和肩膀,卻無一人將落雪彈落。
“我帶你走。”樑徹手上戴着鹿皮手套的,攬着唯心腰肢的手臂那麼有力。雪片撲簌撲簌從他微揚的髮絲上墜落,點綴的他紅脣如三月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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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竟是下雪了。”出了乾清殿後門站在廊下,樑政即便是醉着也看清楚了這屋外紛飛的雪花。伸出修長的手指掌心接了一片,絕豔的面容上顯露一絲愜意。
“這雪晚宴開頭的時候已經開始下了,皇上可要撐傘?”小培子招手示意身後緊隨的宮人將傘呈上。
“不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得好好欣賞纔是。”樑政踏入雪地,鞋履踩在積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呼着白氣,雪花毫無阻礙的落在他的頭頂,樑政隨手摺斷一旁梅樹上的枝椏,枝上半開的梅花勝似硃砂的顏色,耀眼的紅,一片白茫茫中分外耀眼奪目。
有匆匆的踏雪聲傳來,來人身着銀色的鎧甲,滿頭白雪,喘着粗氣單膝跪在樑政身側,“啓稟皇上,臣等……”他話音突然停下,環視四周看到樑政身後跟着烏泱泱的人羣壓低了嗓音,“……有要事相報!”
樑政看清楚是五虎上將後眉頭倏地緊皺,臉上的神情嚴峻,“去御書
房說,小培子,讓朕身後的這些尾巴立刻消失。”
“奴才遵命,將軍大人,請來扶皇上一下,皇上飲了酒。”
……
“皇上,恕臣愚鈍,還是沒有找到嘉靖長公主的下落。”五虎將聚齊在御書房內,個個臉色慘淡,愁眉不展的望着樑政。
“朕那日只是一回頭的功夫,那個妖女就不見了。”樑政坐在靠椅上,捧着摺子神情寡淡,全然不似醉酒的樣子。“她受了重傷,又能跑到哪裡去,楚宮搜了一遍嗎?”
“回皇上,那日微臣奉命查封楚宮,確實將宮苑的角角落落都搜遍了。”龍將抱拳覆命,擰緊了眉頭。
炭火“啪”的一聲炸響,讓室內凝結的氣氛有了裂紋。
緊接着又是“啪”的一聲,樑政將摺子甩在面前的桌面上,力道之大臺面被砸出一個清晰的豁口。
桌臺上的燭火猛烈的跳了跳,一旁高高摞起的摺子轟然坍塌。
“楚氏餘孽,妖女,得而誅之。”樑政的眸子中泛起一股絳紫色,若非細看只會以爲他的眸色倏爾變得淺淡,“楚宮那邊繼續加強搜捕,同時注意下江湖上最近是否有所異動。”
“諸位都辛苦了。朕知道楚瑜比你們熟悉楚宮的佈局,搜捕起來是要費一番力氣。不過,這不是任務失敗的藉口。”
“下次,朕想從你們口中聽到的是把楚瑜活捉送回長安的消息。”
“微臣遵旨!”五虎將立刻繃緊了神經。他們知道,朝代更替往往血腥殘暴,可若不將楚國皇室餘孽清剿,星星之火終有燎原的一日。
“活捉楚瑜者,封官加爵。”
“臣領旨,必當萬死不辭,吾皇萬歲!”
待樑政從御書房走出時已經又過了一個時辰,一連幾日不分晝夜的忙碌和方纔的酗酒讓他的步子飄飄忽忽如踩踏雲霧。
小培子一溜小跑追在他身後,被樑政一揮手擋在離自己三步開外的地方。
“皇上,路太滑了,您走的慢點兒!”
亂世剛定,正是多事之秋,還有許多的危險和隱患都潛伏在暗處,針對他的不在少數,如今的樑國的情形也四面楚歌,沉重,壓抑,責任,使命,帝王的宏圖霸業,如一座座巍峨的高山重壓在他脊背上。
這一切都需要他掌控和操縱,身心俱疲。
但當他想到寢宮裡還有一人等着他回去的時候,所有的疲憊和忌憚都煙消雲散。腳踏柔軟的積雪感覺何等的愜意,卻不及心裡的輕鬆。
樑政剛扶着門框跨入宣華宮門檻兒,立刻有暗香襲來,一雙柔胰扶住他搖搖晃晃的身子。“皇上今日怎麼喝了這麼多,奴婢已經放好了熱水,服侍皇上入浴。”
“不用了你下去,朕先去看看皇后。”樑政眉峻峭的眉眼間可見朦朧的醉意,他揮手示意阿喜退下。
“請皇上恕奴婢死罪!”阿喜臉色一白,“撲通”一聲跪在雪地。
樑政蹙了蹙眉頭,停下腳步。
“皇后娘娘她……”
樑政看着阿喜發顫的雙肩,心底猛地騰起一股慌亂。他竭力的平定着自己的情緒,目光死死盯着阿喜。“她怎麼了?”
“回皇上,皇后娘娘不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