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琮……”
“恩,我在。”
“元琮?”
“我在。”
“嗚……元琮!”唯心猛地睜開明麗的雙眸,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別怕,我在。”樑政薄脣落在在她額上臉龐,輾轉着,輕輕吐息。淡淡的冷香味縈繞在鼻尖,引得唯心陣陣發愣。
她顫抖着用手臂圈住面前人的脖頸,呼吸一如身體那般薄顫。漸漸的她手臂收緊,指尖嵌入樑政寬闊的後背中。
她不是驚恐,而是歡喜,一覺醒來眼前便看到他在身邊守候。
他的懷抱引得她眼眶滾滾發燙。
原來他已經烙在她腦海中這般深刻了,讓她無可自拔的淪陷,就連昏迷中,腦海也到處都是他的影子。
“餓了嗎,吃點東西吧。”樑政將她從牀榻內抱起,唯心鬆開了雙臂半靠在牀頭上,身後墊着柔軟的枕頭。
兩人默契的都沒有提起孩子的事情。唯心的思緒剛剛跳到不久前流掉的孩子,又觸電般立刻縮了回來。
心口銳利的痛,呼吸一陣不暢。
指尖縮緊在錦被中,面上則毫無波瀾的看着樑政轉身端來一碗甜粥。
她有些迷茫,目光愣愣的盯着樑政手上的動作,看着他手指修長有力,緩慢的用湯勺攪動着米白色的粥。
這場景溫情融融,任誰看了都心底一股暖流。
可是這一幕在唯心看來卻心神一顫。因爲這和他之前神情冷峻的給她喂下藏紅花時幾乎一模一樣。
唯心立刻撇過頭去,呼吸微喘,急促又凌亂。她轉移着注意力不敢去看,怕自己多看了這個動作會無法抑制的流淚,會難以復加的心痛。
她不知自己究竟是不是該恨他,恨他生性涼薄,創在她心口道道致命的血痕。
可是眼前……他坐在自己身旁吹着熱粥,神色濃情如墨。
“元琮……”她不自覺的呢喃出聲,神色如同雨雪中的落梅,飄飄搖搖。
“恩?”樑政恩了一聲,擡起頭來看着她,絕豔的面容俊逸依舊,姿容睥睨芸芸衆生。
“哦……沒有!”唯心心中一驚,她只是想到了他,接着就意識便念起了他的名字。慌忙避開他遞過來的目光,唯心想了想又說,“是……我不餓,不想吃。”
“好,那不吃。”這次他倒是出奇的沒有駁回她的意思,轉而將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過兩日,蠻幫的首領們來我樑朝賀。這幾日朝中會很忙,沒有時間陪在你身邊。”
樑政看着唯心瞬間黯淡下去的眸子,伸出手去撫了撫她黑軟的長髮。
“我不在的時候,阿喜會照顧你。”
唯心在他輕而溫柔的撫摸下身子猛地一僵。她的神色倏的變了,沉默了片刻後,吐出的字冷厲,“我不想看到她。”
“唯心,不要鬧脾氣。”樑政拍拍她的頭頂,一板一眼的和她解釋,“近日宮中很不安穩,我不在的時候,把你獨自留在宣華宮,很不放心。”
唯心把頭埋在雙肩之中,默不作聲的聽着樑政低醇的嗓音盤旋在頭頂上方。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所有的拒絕在
他眼中,都成了耍性子鬧脾氣?是不是他只是拿她當做一個寵物一般,只有寵,沒有愛?
“那……你去到哪裡的時候,可不可以帶上我?”唯心想了想後重新擡起頭,殷切的目光迎向樑政。
她一點也不想看到那個女人,表面上何等無辜,可心腸卻歹毒的難以招架。
她貪戀他的溫柔,即便他對她而言依舊瞭解只有冰山一角。可她心底的苦和淚,只有他才能撫平。她只想呆在他身邊。
樑政的眉目不可察覺的皺了皺。
“你的身子現在這麼弱,最好不要見風。”樑政沉了聲,像是責備,“那些蠻幫人粗獷的很,你一個女孩呆在他們中間,不妥。”
“可是我不想看到一個讓我厭惡的人!”唯心眼見他拒絕,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
“唯心,你真的是越發驕縱了。”樑政的語氣終於完全沉了下來,生硬冰冷,“奴婢也是人,這點你不是再清楚不過了。阿喜她很忠心,留下她來照顧你是上策。”
唯心的目光如跌入冰窖般,冷的冰凍三尺。那句“你真的越發驕縱”讓她痛的五臟六腑都絞在一起。
她差點忘了,他用劍指着她的時候說過,她沒有資格驕縱。
唯心垂下頭閉上酸澀的雙目,深吸一口氣。她揪緊了繡滿花紋的袖口,金絲線如銳利的針尖般密密麻麻刺痛着她的指尖。
可她毫無知覺般,目光垂落盯着錦被上的瓔珞紋,“是,我知道了……”她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毫無破綻,“我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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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喜端着治傷的藥進來時,樑政已經離去多時了。夜色已深,牀榻邊的帷幔落下,留唯心一人在內,躺在牀榻上發着呆。
她毫無睡意,一雙明麗的眸子此刻看上去神采全無,一層霧靄久久瀰漫,沒有焦距。
阿喜輕步上前,挑了挑燭芯讓室內明亮起來,接着將藥碗擱放在一旁的檀木桌上。
唯心被瓷碗落桌面的聲音驚了一下,眸中大霧散去,茶色的瞳仁在燭火的映照下愈發淺淡。
她聽出這個腳步不是樑政,神經立刻繃緊,嚥了咽乾澀的喉嚨。
阿喜停頓了片刻,隨後走上前去,撩開微攏的帷幔。
流蘇晃盪着,傅山爐上盤旋的煙霧被這陣風吹散入空氣。
唯心被突入的強光刺了雙目,伸出纖細的手來擋住光線,許久才適應。
當她手放下時微微眯了眯眸子,當看着阿喜趾高氣揚的站在她面前,呼吸變得略有急促。
“娘娘就算不想看到奴婢也不要如此動怒啊。”寂靜的夜中阿喜聽出唯心的呼吸紊亂,面上掛着的笑容無懈可擊,“不過,娘娘還是注意好自己的身體吧,彆氣壞了身子,皇上可心疼着。”
唯心眸中又冷上三分,清冷的瞳仁內倒映着阿喜年輕嬌俏的面容。她冷冷的審視了片刻,神色中帶上幾分探究。
“娘娘可是看夠了?”阿喜順着唯心的目光摸了摸自己光潔無瑕的臉頰,“好看麼。”
唯心聽完這話,蒼白的臉色染上一層薄如霞的紅,嘴角勾起一個譏笑,
“不知禮數,無甚特別。”
“娘娘別再嘴硬了,就算您貌若天仙又如何,今後不能孕育子嗣,照樣被皇上冷落。”阿喜提高了音量,似笑非笑的對着唯心,溫柔的拋出一個重磅炸彈。
“你說什麼?”唯心一愣,臉色倏爾變了。
“我說,娘娘你今後不能孕育子嗣,照、樣被皇上冷落。”
屋內瞬間陷入一片死寂,空氣在急劇冷卻的室溫裡膠着。
唯心的瞳中翻涌起滾滾的波濤,面如死灰,心底的恐懼毫無阻攔的吞噬着她佯裝的鎮定,“你的話,本宮會相信?”
她稍稍穩住心神,目光如匕首的利刃,直刺向阿喜毫不掩輕蔑的臉。
手在錦被下不自覺的攥緊,用力之深,讓唯心感到自己渾身都在發抖。
“信不信是你的事,反正你已經無法再生育,這後宮,早已沒了你的容身之地。”阿喜撫弄着寬大的袖口,她將唯心漸漸血色盡失的面容點點印刻在腦海中,嘴角的笑陰毒又狂肆。
“娘娘可不要怪奴婢心直口快,那墮胎藥,是皇上下令熬給娘娘的,也是皇上,不要娘娘的孩子。”阿喜玩味的欣賞唯心的痛苦,溫柔的補上一刀,“要怨只能怨,娘娘福氣不夠,身份低微又不知廉潔。皇上,不、允、許娘娘誕下龍嗣。”
唯心的目光寸寸冰涼,瀰漫的冷意,龐大如連年不化的雪山,夾霜飛雪,瞬間凍結四肢百骸。
“娘娘好自爲之,治傷的藥在這裡,奴婢還有事要忙,先行告退。”阿喜得意的揚了揚眉,一甩衣袖便轉身走出了內殿。
出了殿門她面朝陰沉的天空,內心無比的暢快。她喜歡看着陸惟馨痛苦,看着她卑微的被自己折磨的體無完膚。
唯心還沉浸在那個她不能生育的消息中無法自拔。痛苦如萬斤之石狠狠將她脆弱的防線鑿穿,她的千瘡百孔的心破了一個巨大的洞,正在向外呼呼漏着涼風。
五臟六腑都痛的揉絞在一起,唯心捂着心口,漸漸倒在牀榻上,無聲的大哭。
原來他是騙她的。他對她說,他們以後還會有很多的孩子。
她還記得他堅定無疑的眼神,他擁着她寬闊有力的懷抱,他冷淡卻透着溫柔的語氣。
錯了,都錯了。
淚水浸溼了她臉部埋入錦被的部位,迅速暈染大片。她原本以爲自己能夠忘掉他親手弄掉他們的孩子,因爲她那麼相信他的話,她不能沒有他。
她信了,結果信錯了。
身上越來越冷,唯心漸漸感覺渾身上下溫度在驟降,冰涼的麻木沒有知覺。她縮進了錦被,雙臂抱膝,頭深深地埋在雙膝中,任憑滾燙的淚水肆意翻滾,絕望淹沒她的頭頂。
她再也不能有孩子了,她的孩子,已經隨着那一碗他親手灌給她的藏紅花,永遠的埋葬在這金石堆砌的牢籠中。
唯心死死地咬上脣瓣,逼迫自己把所有到了喉嚨口的哽咽統統咽回。血的味道一點一點沁入味蕾,刺的她神魂恍惚。
她演寵妃演了這麼久,太入戲,已經忘了他是那個涼薄的帝王,也忘了自己的人生,其實從被滅門的一開始,就註定了孤家寡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