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瑜走過去,一手輕輕攬過麗妃的肩,笑得雲淡風輕,從始至終沒有看我一眼,彷佛我不是曾與他有過肌膚之親的女子,而是一個陌路人。
他挑眉笑:“今日之事,不過是妃嬪間的爭風吃醋,夜帝要朕如何給你一個交代?”
我擡首而望,顏如霜,眸華清冽,恍若一汪結冰的寒潭,微張着嘴,似乎錯愕萬分,然顫顫發抖的身子卻透露出我此刻心底如烈焰焚山般的怒氣。
妃嬪間的爭風吃醋,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轉瞬便將麗妃方纔的暴虐推託得一乾二淨,慕容瑜,好你個心肝全無的慕容瑜!
指間關節發出幾聲粗暴的響動,我側首,望見秦珩氣得發青的俊顏,他冷冷道:“妃嬪間的爭風吃醋?似乎,墨遲還尚未受封成爲皇上的妃子吧?皇上此語,會否言之過早?再者,即便墨遲入了宮爲妃,難道因了一時嫉妒就可輕易要了別人的性命?就算麗妃娘娘寵冠六宮,也得掂量掂量那人的身份吧。朕的……妻妹,怎容得他人這般欺辱?此事,朕絕難善罷甘休。”
慕容瑜仍是漫不經心地笑着,還低頭在忐忑不安的麗妃頰上輕擦一吻,眸底光華十分玩味,“夜帝的……妻妹麼?朕怎麼看着不像,反而有幾分像是在維護……情人。”
此話一出,在場諸人表情各異,不乏詫異訕笑之色。再望向我和秦珩時,不由帶上幾分異樣鄙夷的目光。
秦珩對我的心意,早在晉國時,就已不是什麼秘密。只是時隔三年再度重逢,變了時空換了人世,這一層朦朧的情意被慕容瑜這個冷麪無心的人不留情面點破,倒真是讓人有幾分難堪。
“離帝怎的如此說話?本宮的親妹妹,陛下因着本宮的緣故,待之親厚些,有何不可?”微冷的嗓音,從慕容瑜身後傳來,一身華衣豔麗的宮裝女子踏着步子緩緩現身,音容如昔,正是當年遠嫁夜國的雲墨嫵,我在這世上唯一骨血相連的親人。
“四皇姐……”我喊,熱淚盈眶,激動得聲音都變
了。
雲墨嫵站在那兒,廣袖垂地,三年不見,她倒是略見豐腴。凝神一看,她的身旁還伴着一名風姿俊朗的男子,白衣勝雪,眸若點漆。而我,歪在秦珩的懷抱裡,一時間竟有些恍惚。記憶中那兩個少年,一個驚豔了時光,一個溫柔了歲月。然而,終究都不是能與我相攜之人。如此一想,這樣的重逢竟顯得有幾分感傷。
而那人的臉,掩在樹葉的陰影裡,含着淚,我看不清,亦不敢正眼去瞧,惟恐,會再次碎了心。
曲闌深處重相見,勻淚偎人顫。淒涼別後兩應同,最是不勝清怨月明中。
半生已分孤眠過,山枕檀痕涴。憶來何事最銷魂,第一折技花樣畫羅裙。
無端的,我就想起這首詞來。而那靜立不動的女子,榮華更甚往昔,可那含淚的瞳眼深處卻分明還隔着一層什麼東西。到底,都不是當年的人了。
雲墨嫵頓了頓,眼眶漸溼,飛奔過來俯身輕輕環住我的肩,滿眼心疼,“七妹,教你受苦了。”
我心下釋然,疼得臉都白了,卻一徑搖頭而笑,淚雨紛飛,“不苦。四皇姐,能在這兒見着你,遲兒心裡很高興呢。”
雲墨嫵拍拍我的手背,眼淚齊刷刷滑過臉頰,倏然起身,沉臉道:“離帝,今日之事,您就不打算還本宮的妹妹一個公道麼?本宮方纔可是親耳聽着麗妃娘娘下令要往死裡打的。今日如若不是本宮和陛下及時趕到,是否本宮的七妹就要命喪於亂棒之下呢?”
三年未見,昔日溫婉單純的四公主已然脫胎換骨,長成一個氣度雍華的深宮寵妃,眉眼間隱隱透出幾分凌厲的氣勢。也不知,這一分轉變,是在夜國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寂寂深宮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歷練才換來的。
我暗自想着她這幾年獨在異鄉的日子,不禁有些心疼。一面,暗暗將手從秦珩手掌裡抽出,將身體的重量漸倚向一旁的雲墨嫵。我分明看到,因了我不動聲色的抽身離去,女子秀美的眼底滑過一道亮光,連
帶着低頭看我的目光亦平添了幾分柔色。
她心裡,到底還是介意。縱然姐妹情深,可秦珩,畢竟已是她的夫婿,這天下間她不願與第二人分享的夫婿。
無視雲墨嫵咄咄逼人的目光,慕容瑜低頭輕笑,指尖輕柔撫過麗妃略顯僵硬的面龐,柔聲問:“愛妃,夜帝與雲妃皆向朕討要交待呢。你說,朕應當如何是好?”
麗妃的身子顫了顫,緩緩跪下,動人的眼眸漸浮上一層淚光,含了無限委屈道:“臣妾知錯,不該計較雲妹妹的出言不遜,不該小氣生出這許多的是非來。是臣妾不好,請皇上責罰。”
我又驚又怒,睜大雙眸,“你……”
麗妃口稱認錯,卻於不動聲色間將過錯推到我的身上,真真是可惡至極。什麼叫“顛倒黑白”、“做賊的喊捉賊”?這便是!
秦珩的鼻子冷冷哼氣一聲,還不待說些什麼,一人越衆而出,衣袂翩雪,掀袍在慕容瑜面前跪下,沉聲道:“臣斗膽,爲麗妃娘娘求情。娘娘伴駕多年,與皇上夫妻情深,素來貼心解意,於後宮事務上亦是盡心盡力,想來今日之事不過是一場誤會。家和萬事興,懇請皇上從輕發落。”
一字一句,無任何疏漏落入我的耳內,我緩緩勾脣而笑,眼底卻漫上一層淚意。無論旁人說什麼做什麼,我皆可以不在意,可他這般維護着麗妃,卻教我鑽心刻骨的難受。
南宮婉看看下跪求情的兄長和默默垂淚的麗妃,再看看遍體鱗傷的我,眸底似有無限歉然,咬着下脣,終究還是過來一同跪下,緩緩道:“婉婉亦懇請皇上,寬恕二姐姐。”
“從來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怎可因了旁的緣由破例?麗妃與雲昭儀同是皇兄的妃子,這一碗水可得端平啊。”清越的男音驀然插入,帶着談笑不羈的淡泊,一襲青衫飄入眼簾。男子輕搖羽扇,烏黑的眸子帶着星鑽般明亮的笑意,不由教我心頭一熱。
素來中立的汝夏王,要他爲我出言抱不平,可不是一件易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