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張張嘴,想說些什麼,卻終究還是默默合上了雙脣,靜待慕容貴嬪的下文。
“那一夜,澈哥哥被先皇下令押入大牢。我買通了侍衛,偷偷潛進去探他,順便給他送藥。隔着牢門,還不待我問他爲什麼,澈哥哥徑直跪下,含淚求我日後多加照拂婉婉。他說,這世上他僅有婉婉一個親人,而唯一能讓他放心託付至親的人,只有我。我一直了解,澈哥哥心中,看得最重的就是這個妹妹。可那一刻,眼淚終究沒有忍住。我搖頭不肯答應,非要他對我說出那日之事的真相。他猶豫許久,只小聲說了一句‘小姐說,若我肯幫她,便認婉婉爲義妹,央求老爺讓她進南宮家的宗籍,如此……’後來的話,他沒有說完,可我已經明瞭一切了。他做這一切,是爲了能讓妹妹能有個高貴的家世去匹配她心愛的男子,一世幸福。”
我聽得亦覺內心無比感動,淚盈於睫,哽聲不止。婉婉終究是好福氣,能得如此疼愛她的兄長。爲了她的幸福,竟肯豁出性命不顧。
默默垂淚半響,我忽而覺出不對,不由道:“既然他與麗妃達成了協議,何以婉婉今日卻成了離國的雪蓮聖女,這其中,想必是又生出了什麼變故吧?”
慕容貴嬪的眼角滑下一行淚,哽咽道:“澈哥哥疼惜婉婉,肯爲她如此犧牲自己,可婉婉亦只餘這一個兄長,如何肯依?是以,她甘心自斷了自己的念想,去求了那個人。對了,本宮忘了告訴你,婉婉心中的那一個人……是當年的九皇子,現今的汝夏王。”
汝夏王?恍若二月裡有驚雷在頭頂轟隆炸響,我只聽得這一句,人已立時從座椅上站起,驚得瞠目結舌,半天哆嗦着嘴脣問出一句:“怎麼婉婉喜歡的男子,竟是汝夏王……”
腦海裡立時浮現出兩道並肩而立的身影,男的長身如玉,女的淡潔如蓮,一樣的風華無雙,龍章鳳姿,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這兩人,皆是我在離國難得能引爲知己的好友。不曾想,在過去某段遙遠的歲月裡,他和她之間竟有這樣一段姻緣神交。
“怎麼妹妹看來似乎很驚訝?”慕容貴嬪似笑非笑問。
我迷惘着眸子,也不知心思飛去了何處,只點頭:“確實是有些意想不到。那後來,可是汝夏王爲了婉婉去向當時還是太子的皇上求了情?”
慕容貴嬪卻搖頭,亦是朦朧不清的樣子,“這之後的事,本宮亦不甚明瞭。只知汝夏王當夜確實去找了皇上,且是帶着婉婉一同去的,三人在營地裡密談許久。本宮當時就守在帳篷外不遠處,等到的,是婉婉和汝夏王兩張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以及她含淚而笑對着汝夏王唸的那一首詩。”
被慕容貴嬪眸底濃烈得化不開的悲傷觸動,我不禁問:“是……什麼樣的一首詩?”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
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第六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
第七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
第八最好不相許,如此便可不相續。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念罷,慕容貴嬪已是淚流滿面,哽咽難言,“汝夏王聽完,定定看婉婉半響,用力擁她入懷,而後就仰首飲盡了忘情水,踉蹌轉身走了。而婉婉,獨自站在那兒,直到汝夏王的身影消失不見,眼角才緩緩淌落一滴淚,彎下身去,抱頭膝間,我隱約聽見她哽聲說一句‘對不起,爲了哥哥,我別無選擇’。”
我的眼眶迅速紅透,熱氣灼得我痠痛無比,淚水撲簌滑落,瞬間明白一切。慕容瑜,他竟這般狠心,爲了自己的私慾,用沈沐昕的性命,硬生生逼得婉婉割斷與汝夏王刻骨銘心的一段情!
“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慕容貴嬪笑笑,端的是悽然,“還能爲的是什麼?一切,只因澈哥哥救了不該救的人,更錯教那人心許於他。而那個人,卻是皇上勢在必得的女人。他要的,從來不是澈哥哥一死,而是……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我忽而憶起初見時慕容瑜邪魅如惡魔的笑,以及他別有深意的話,不由遍體生寒。他留我性命,莫不是也要我活着比死了更加煎熬?
可我如今,已不正是如此麼?將我禁錮在這座宮殿裡,畫地爲牢。沒有盡頭的折磨,永無救贖的心。與心愛的男子咫尺天涯,相思相望不相親。觸目可及的絕望,遠遠比眼不見爲淨要來得痛苦萬分。
慕容瑜,他果然夠狠夠無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