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如履薄冰

從院門外到村子口。還有幾步路走, 衛浪雲與皮四寶急切的朝村口迎去,那條蜿蜒而來的黃土道路上,也已是人叱馬嘯,喧囂成—片了。

匆忙往前走的衛浪雲禁不往懸慮的朝前面的人馬簇擁裡尋找着他那兩位叔叔的蹤影,但是,就這—看,他已猛的愣了愣,掛在臉上的興奮顏色也驀然僵了—樣凝凍在眼梢脣角;皮四寶一拐一拐的跟着跑,正待叫苦,—見衛浪雲的怔忡之狀,不由微微吃驚迷惘了,他道:“少主,有什麼不對麼?”

疑惑又忐忑的,衛浪雲道:“奇怪……”

皮四寶愕然道:“什麼奇怪?”

一面朝前緊趕,衛浪雲雙目炯然搜視,邊遲疑的道:“四寶,你看見了?來的人差不多全是‘花子幫’的裝束,只有小部份是身着‘黑浪衣’,而且那些人我也全認得,出門便是田二叔的隨身護衛‘三十錦貂’……真是怪事了,莫不成了出了意外?”

皮四寶知道,所謂“黑浪”,便是“勿回島”弟兄的標準裝束,那是—種裡外兩層的特製衣衫,外面用細帆布縫就,又牢又結實,裡面則襯以軟綢,又輕又軟,而這外衣衫是純黑顏色的,但胸前背後,卻精繡着白絲的浪濤圖案,黑白相映,又是緊身輕裝,看上去十分英武利落;衣衫上裝與褲管兩側,全附有特製的暗囊,“勿回島”人擅用的兩式暗器———“燕尾鏢”與“牛角旋”便插於衣衫上固定的暗囊之內;此刻,令皮四寶納悶的是他搞不清楚衛浪雲口中的“怪事”,到底怪的是什麼事。

忍着疾走時大腿根部的扯痛,皮四寶茫然道:“少主,你是指,呃,什麼怪事呀?”

衛浪雲火冒道:“你真呆,你就沒發覺現在到達的人馬沒有‘勿回島’的隊伍?”

皮四寶向前一指,道:“喏,那其中不是有幾十個身穿‘黑浪衣’的麼?”

“呸”了—聲,衛浪雲氣呼呼的道:“真是糊塗呀,皮四寶,那幾十個人是‘三十錦貂’,全乃田二叔身邊的侍衛,他們不是從島上來的,是跟田二叔一道和‘花子幫’同路的,換句話說,他們雖在其中並不是意味着‘勿回島’的大隊到了,而‘勿回島’的大隊原該和他們聚合在—起的,現在卻只有他們,這不是表示出了什麼問題呢?”

恍然大悟,皮四寶連連點頭,道:“不錯,可不是真個出了問題纔好!”

這時,兩人已來近人馬聚擁的村口了,在一片喧鬧中,一個身穿“黑浪衣”,瘦削麪色蒼白冷峻的中年人物突然分開人羣,匆忙奔出,他隔着衛浪雲還有七八步遠,已經猛的單膝跪地,雙手抱拳,畢恭畢敬的大聲道:“晏青叩見少主,敬請少主大安!”

衛浪雲搶步上前扶起了對方,和氣的道:“甭客氣了,起來說話!”

於是,晏青站起,同時回頭高叫道:“少主到——”

這三個字像是有着無比的力量,甫始清朗的出自晏青之口,後面那片鬧哄哄的聲浪竟突然平靜下來,除了馬匹的噴鼻聲與低嘶聲外,甚至連人們的咳嗽聲也沒有了!

很快的,有二十幾名身着“黑浪衣”的大漢匆匆奔出,迅速站成—排,齊齊躬身垂手,向他們的少主致意,另外,那兩百多名穿着各色雜衫,肩負各色包袱,衫上故意釘着補丁的“花子幫”所屬,也紛紛轉向衛浪雲,不約而同的全部雙臂交胸,躬腰施禮。

衛浪雲慎重的還了禮,大聲道:“各位辛苦了,尚請自便,大夥都是一家人,用不着拘謹!”

話雖這樣,自然沒有人隨意談笑了,全部靜靜的站在那裡,像是一羣進廟上香的信士—樣肅靜無譁。

微微一笑,衛浪雲問道:“我二叔呢,晏青?”

晏青朗聲道:“二叔與‘花子幫’舒幫主,‘花子幫’的六位‘紅包袱’長老,三位‘黃包袱’長老及‘蠍子’的古總掌旗,陶二把頭等一起到莊那邊探查地形去了,準備找個地方給大隊紮營。”

皺皺眉,衛浪雲道:“這種事何庸二叔及‘花子幫’各位長老勞神?交待下面的人去辦不是一樣麼?”

苦笑了—下,晏青低聲道:“回稟少主,二爺的習慣少主明白,他是任什麼大小事情也不放心叫別人去辦的,事必躬親,尤其是,紮營住宿的措施他老人家更十分重視,哪—次也都是自家去勘定的!”

頓了頓,他又道:“二爺交待,少主來時便請在此地相候。”

點點頭,衛浪雲道:“二叔真是何苦……”

心裡有疑慮,也不及田壽長他們回來再問了,衛浪雲小聲道:“晏青,怎麼沒見島上的大隊?”

神色嚴肅又沉凝,晏青壓着嗓門,道:“恐怕出事了,少主,今天午時在‘孤圍山’‘八王廟’前,只到了我們與‘花子幫’這—股,少主,‘蠍子’及島上的人馬全未趕來,我們又苦等了半個時辰,猶未見你們兩路大隊的蹤影,二爺心知有異,不敢再等,毅然咬着牙揮兵進襲‘皇鼎堡’,但事情競大大的出乎我們意外,‘皇鼎堡’的防守卻是恁般薄弱,除了他們‘巨鼎殿’的好手之外,只有‘灰衣會’—批人在守着。那些難纏的硬把子與‘鐵血會’爪牙,奇蹟似的沒有出現,加上我們派在裡頭臥底的人又適時在井水中下了毒,他們那些留守的高手有大部份全着了道,因此我們突然攻撲,便殺了對方—個措手不及,在敵人倉皇逃避中,我們馬上放起了火,整個‘皇鼎堡’,大概至少也燒掉了—多半了!”

哧哧—笑,衛浪雲道:“你們可知爲什麼你們這樣容易得手?”

晏青也笑了,他道:“先前接引我們下山的古總掌旗,也已大略說過,全虧得少主及 ‘蠍子’的弟兄們纏上了‘皇鼎堡’、 ‘鐵血會’的主力,給了我們可乘之機,否則,就只靠我們這—股人與對方硬幹上,恐怕還真吃不住人家呢!”

“叱”了—聲, 衛浪雲道:“什麼我們纏上了人家,媽的,是叫人家圍住我們了,他們早佈下陷阱,設好圈套,十面埋伏着等我們去自投羅網;你們倒好,揀了現成的便宜,專挑嫩的吃,那些的貨色卻全留給了我們,你不知道,這場血戰,可真夠艱辛的吶,差—點我們就挺不住了!”

晏青低聲道:“古總掌旗也說了, ‘蠍子’弟兄傷亡十分慘重,聽說百名夥伴死傷的就有七十多名,甚至連赫連大當家、易大把頭、皮大把頭也受了傷,而葛大把頭、馬大把頭更不幸遭了毒手……”

皮四寶插嘴道:“呃,晏兄我就是皮大把頭!”

微微躬身,晏青道:“久仰皮大把頭盛名,果然名不虛傳!”

得意的—笑,皮四寶道:“好說好說,我也十分仰慕閣下威儀———‘三十錦貂’首席‘飛豹子’晏青!”

含蓄的—笑,晏青道:“皮大把頭過譽了。”

衛浪雲忙道:“現在不是說客氣話的時候一一晏青,二叔可已知道‘皇鼎堡’與‘鐵血會’方面的損失比我們更慘重?”

晏青道:“知道,所以二爺認爲這仗是我們打贏了!”

吁了口氣,衛浪雲笑道:“當然是我們贏了,這種結果還不叫贏什麼才叫贏?”

晏青平靜的道:“二爺還說,等會他老人家要親自爲—幹傷者醫治呢!”

點點頭,衛浪雲道:“好極了,有二叔這等岐黃高手在此,有傷的夥計們可是享福啦!”

頓了頓,他又蹙起眉道:“晏青,你還沒說清楚,島上的大隊爲了什麼原因未到?”

搖搖頭,晏青道:“我們也不曉得,二爺—邊研討,—邊已在下山後派出十撥飛騎沿着島上大隊十處可能經過的路線迎上去了,爲了這樁意外,二爺也非常驚異不安,他老人家說,還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麻煩呢……”

搓搓手,衛浪雲道:“真叫急死人了,要不是出了大紕漏,此等事關存亡的大事,大叔是再怎麼也不會耽擱的,但奇怪,會出了什麼差錯呢?”

晏青恭謹的道:“等二爺回來,少主與二爺再探討—下,說不定會有個結論,否則,也很快就會有消息傳來的。”

衛浪雲沉重的道:“也只好這個樣子了!”

東張西望着,皮四寶斜吊着眼道:“少主我對‘花子幫’這些夥計們的內部情形還十分模糊,看他們—個個紅光滿面,渾身膘肉,—點也不像尋常那些討飯的乞丐般黃皮寡瘦嘛,似乎身體比我還要來得壯實……”

急“噓”了一聲,衛浪雲道:“你小聲點講話,別叫人聽了去不快!”

皮四實捻捻鬚梢子,道:“又不是說他們壞話……”

瞪瞪眼,衛浪雲道:“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本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往往因爲措詞不當才釀成軒然大波,這點經驗你都沒有?”

打了個哈哈,皮四寶忙道:“好,好,我的少祖宗,我小心點就是了!”

舐舐脣,衛浪雲道:“‘花子幫’的淵源由來我可大略說給你聽聽,多少也叫你長點見識,他們這—幫乃崛起於兩河一帶,至今約莫也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他們崇拜的祖師爺不是別個,卻是言傳中素以癲狂之態遊戲人間,懲奸除惡的‘濟公活佛’,到如今, ‘花子幫’也已傳至第四代的幫主了,現在的幫主便是‘大癡羅漢’舒滄—一我在這裡特別要提醒你不要冒失,舒幫主雖則號稱‘羅漢’,只是表明他的一顆向佛之心而已,卻並非真的是出家之人……”

有趣的聽着,皮四寶笑道:“那麼,他也—定不是真癡了!”

衛浪雲沒好氣的道:“廢話,一幫之主真成了‘癡’還行麼?他之所以稱爲‘大癡’,爲的是點出他那寬宏大度,故做懵憧的境界,凡事皆能容忍,不去斤斤計較利害得失,有一種悲憫豁達的超脫意味,其中蘊含禪意,你又怎能知道這等深邃的道理?”

連連點頭,皮四寶道:“哦,原來他還有這麼—層解釋……”

衛浪雲沒理他,又繼續說下雲,道:“‘花子幫’的宗旨,也與他們崇高的祖師爺‘濟公活佛’ 一樣,寄情於狂放癲瘋的形跡裡,匿跡在三百六十行之外,入大千世界之中,專爲善行,做些慈悲仁義的好事,救些貧苦孤寡的可憐人,因此,百多年來,他們在兩河地面上—直是最受敬仰與愛戴的江湖幫會,‘花子幫’的成員組合並非全是些託鉢乞討的花子,相反的,其中有絕大多數是些家境富裕的子弟,他們加入‘花子幫’,乃是爲了要藉此苦賤的行道來體會窮的酸楚,觀察人間世的薄倖,領悟生活的艱困與被鄙視的感受,而他們在嘗試到之後.自將激勵奮發,把一腔愛灌注於人,把滿懷熱傾注於人,用自家的力量去濟助那些遭到不幸的人們,很確實的說,今天他們已經做到了這些!”

佩服之極,皮四寶道:“好傢伙,他們‘花子幫’硬是佛心普渡!”

頓了頓,他又迷惘的道:“不過.少主,像這樣濟助貧苦,救濟急難,該是要大筆花銷的,天天如此,年年如此.恐怕‘花子幫’的幫友們家長就有金山銀庫也吃不住勁呀,光是付出無進,成麼?”

讚許的一點頭,衛浪雲道:“問得好,這多天來,總算你還問出了一句人問的話!”

呆了呆,皮四寶嚷道:“少主,你是調侃我嘛……”

揮了揮手,衛浪雲笑道:“別吵,現在就要講到重點上了,不錯,因爲光有支出而沒有收入. 長久下來. ‘花子幫’便吃不消了,何況,他們救人,卻也不能個個勒緊了肚皮,餓得兩眼發暈來救呀,因此.這幾十年來,他們也早就開闢了財源,兩河—帶所有的私鹽全由他們包辦運送買賣,當地水陸兩路大票貨運亦都由他們承接,另外,那邊最好的酒坊、油坊,加上幾家大的香燭店也俱乃‘花子幫’開設,我所知道的,他們光酒坊、油坊,就有三十多處!”

伸伸舌頭,皮四寶道:“好傢伙!”

衛浪雲又道:“在平常, ‘花子幫’的千餘兄弟們全部都辛勤工作.分門別類,個個都歸屬於他們的生意買賣行列中,沒有閒人,有的專門賣貨,有的便飼養驢馬,備車修轅,有的出力搬運,補帆理舵,操舟划槳,也有在酒坊釀酒,也有於油坊榨油,大夥兒全靠自己幹活吃飯;—旦有事,只要他們座落在‘開封府’東去七裡的 ‘竹崗’總壇—聲令下,便立可聚集,聽候分派調遣,總之,這—幫人,是極有組織,極有規律的社團,他們的力量也十分龐大!”

皮四寶問道:“那麼,他們如今該是很富足了?”

衛浪雲道:“相當富足。”

咧嘴笑了,皮四寶道:“既是有金有銀,還穿着百衲補釘的衣裳做啥?那該多寒傖!”

衛浪雲靜靜的道:“這只是表示‘不忘本’!‘花子幫’既然立志側身貧賤之中,混跡三百六十行外的乞丐一行以利救世,則無論如今他們已如何富有,卻仍然不能忘記他們最初創立的目的和張本,所以,任是他們的衣衫何等光鮮,質料何等珍貴,仍須綴以補釘以示謹遵祖師遺訓,永不改易!”

又驚奇,又是讚佩,皮四寶道:“了不起,了不起,這個‘花子幫’非但有志向,有目標,更有旁人所不及的節義與骨氣!”

一側,晏青笑道:“少主對‘花子幫’的淵源傳統瞭解得如此深刻,倒是始料不及,少主,我與他們可算十分熟絡了,但若叫我細細解說,恐怕我還沒有少主講得這般清楚透澈,明白詳盡呢!”

微微—笑,衛浪雲道:“晏青,你可別小看你家少主哪!”

皮四寶又糾纏道:“對了少主,方纔晏兄說過什麼‘紅包袱’,什麼‘長老’想都是‘花子幫’裡的品級職別之分,這其中又有什麼花巧名堂呢?”

笑了笑,衛浪雲道:“很簡單,有關這些,可以叫晏青說與你聽,我也已叫你嚕嗦得有些膩味了……”

於是,晏青接口道:“大把頭,可要我說?”

皮四寶笑呵呵的道:“我這不已經等着‘洗耳恭聽’了?說真的,‘花子幫’和‘蠍子’也算盟友了,但人家的由來接承卻不甚了了,這叫外頭聽了去,不是笑話麼?”

晏青低沉的道:“大把頭, ‘花子幫’裡的弟兄品級共分五等,乃爲‘紅’ ‘黃’ ‘藍’ ‘白’‘黑’,分別稱爲‘紅包袱’‘黃包袱’‘藍包袱’‘白包袱’‘黑包袱’,這些各色包袱.便代表了他們在幫中的身份地位,每個人的包袱全由左到右,斜背肩背之上,包袱是由綢布所制,裡頭全包一塊‘任命牌’藉以做爲身分證物;整個‘花子幫’,上上下下,約有弟子千人, 自幫主‘大癡羅漢’以外,共有‘紅包袱’九人,‘黃包袱’十二人,‘藍包袱’五十人,其餘全是‘白包袱’及‘黑包袱’的弟子了,他們的稱謂也很簡明, ‘紅包袱’ ‘黃包袱’等級的人全尊爲‘長老’,‘藍包袱’叫做‘中頭兒’, ‘白包袱’ ‘黑包袱’的弟子就統稱爲弟兄了……”

皮四寶極感趣味的道:“哈,真是有趣得很……”

晏青—笑道:“同時, ‘花子幫’中的能手甚多,他們的‘紅包袱’長老個個全具有一身超羣拔萃的絕佳武功,人人都有一種特異的專長,‘黃包袱’長老也—樣皆屬硬把子之流,誰也不含糊,其餘的雖然不見得能都勝過我們,可亦十分了得!”

皮四寶問道:“那麼,今天這—戰,他們來了多少人?”

晏青算了算道:“兩百五十名左右,有‘紅包袱’長老七人, ‘黃包袱’長老七人, ‘藍包袱’的‘中頭兒’三十六名,其他就全是‘白’ ‘黑’包袱的弟子了!”

這時,衛浪雲插口問道:“他們損傷可重?”

臉上有些陰鬱浮起,晏青苦笑道:“也不輕………紅包袱’的長老陣亡一名, ‘黃包袱’長老死了四位, ‘中頭兒’傷了十一個,—般弟子亦有二十來個被擺平了!”

怔了怔,衛浪雲道:“竟也有這麼嚴重的折損?”

晏青小聲道:“所以我方纔說過,要不是他們主力吃少主與‘蠍子’弟兄們接住,只怕我們的損失還要慘重得多,再進一步說,連能不能吃住人家全不敢想像了!”

喃喃的,皮四寶咀咒道:“千刀殺萬刀剮的‘皇鼎堡’畜生”。

衛浪雲恨恨的問道:“你們‘三十錦貂’的情形呢?”

乾脆的,晏青道:“戰死七名!”

—咬牙,衛浪雲怒道:“好他媽的皇鼎堡!”

晏青澀澀的一笑道:“我們這一路人馬的損失,比起少主這這一路來,這算是輕微多了……”

衛浪雲痛恨的道:“這全是一筆筆的血債,我們不會忘記的,遲早必須索還!”

皮四寶接言道:“少主放心,也要不多久了!”

一仰頭,衛浪雲道:“依你看,晏青,‘皇鼎堡’還能住人麼?”

晏青仔細的問道:“少主意思是?”

衛浪雲補充道:“我是說,經過你們這一場火攻. ‘皇鼎堡’是不是還能以繼續做爲齊剛及他的殘餘手下們的窩巢?”

考慮了—會,晏青道:“‘皇鼎堡’的屋子樓閣,差不多燒燬了一多半,按說,如果不經過大事整修,是不宜再在裡面盤恆了,但若勉強要住,自然也可以住下去,不過,以我看,他們目前決不會潛回去居留,更不會費錢費力大事整修——一”

皮四寶問道:“爲什麼?”

笑了笑,晏青道:“他們畏懼我們再度進襲,趕盡殺絕;‘皇鼎堡’—方面的實力,經此兩戰大受損傷,元氣損耗過巨.假設再如法泡製—遭,恐怕他們就真要冰消瓦解,連根都拔了……”

恍然大悟。皮四寶道:“哦,原來是這個樣子。”

衛浪雲道:“不管他們回去不回去 ‘玉鬆崖’的老巢,我們對那地方一定得嚴密監視,只要有一點動靜, 立即四面猛撲,務期將對方—網打盡,水絕後患!”

晏青正色道:“少主的說法,與二爺竟是絲毫無異, 二爺也是這麼講的,但他老人家卻推測齊剛和他手下狗腿子們不敢再回去的可能性較大!”

凜然一笑,衛浪雲道:“天下雖大,我看他們再能往哪裡走!”

—拍手,皮四寶附和着道:“對,不將他們個個剝皮曬乾,他們就不會知道這爭霸天下的滋味並非似想像中那樣甜蜜!”

—陣隱約的談笑聲,這時從村側的屋舍後邊傳來,晏青目光一閃,低聲道:“少主, 二爺他們回來了。”

衛浪雲隨聲瞧去.可不是,那邊的林蔭小道上,正有一羣裝束各異的人物走了過來.衛浪雲眼尖,—瞥之下,也已認出走在前面的正是他的二叔------“百竅心君”田壽長。

隨在田壽長左右的,是“青衫追魂”古獨航,“銅頭”陶輝,以及另一個肥胖粗矮,頭顱圓禿,滿面紅光又經常咧嘴大笑有如彌勒佛般的慈祥的藍袍老人,他們後頭,則是十數位形態沉穩,舉止幹練,肩負各色包袱的“花子幫”長老了。

略整衣衫,衛浪雲領着皮四寶、晏青二人快步迎上,相距五步,他已垂手站定,恭恭敬敬的開口道:“浪雲拜見二叔、舒大白!”

田壽長形容之中微現疲憊之色,他睜着一雙怪眼端詳着自己的心肝侄兒,重重—哼,道:“小畜生,你的傷好了?”

衛浪雲忙道:“早好,累及二叔焦慮,全是侄兒的不該,若非侄兒太過粗心大意,也不至於遭此—劫,疏失之罪,尚乞二叔恕宥……”

田壽長扁平的鼻子抽動了一下,沒好氣呵斥道:“不中用的東西,你上次所栽的跟斗,不僅給你兩個老叔丟人,更險些將你自己—條小命也賠在裡頭,簡直把我們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急瘋了心,在外頭也闖了這麼多年,長得牛高馬大,就這麼糊塗?”

—側,那彌勒佛般的矮胖老人豁然大笑走過來攬着衛浪雲,又是慈祥,又是親熱的道:“不到—年沒見着賢侄,呵呵竟越發出落得英俊啦,好小子;我說賢侄,別他娘甩你那狗屁二叔,哪有才朝上親人面就雞毛子喊叫這個理的?那老傢伙是越老越懵懂了。”

田壽長急道:“喂,我說舒花子頭----- ”

哈哈一笑,這矮胖老人———“花子幫”的龍頭幫主“大癡羅漢”舒滄道:“甭吆喝,老猴子,老漢可不吃你這—套!”

田壽長啼笑皆非的嚷着道:“唉,唉,花子頭,你多少也得給我留點威嚴,我這做長輩的教訓教訓子侄後生,你卻插的哪門子腿?這真是一—”

笑得兩頰肥肉亂顫,舒滄道:“得,得了,什麼威嚴?還不如老漢下頭這根傢伙硬棒!”

哇哇大叫,田壽長吼道:“花子頭,花子頭啊,你老小子完全倒活回去了!”

舒滄笑哧哧的道:“別理他,任這猴子叫吧,來,孩子,先與老漢手下這幾個得力夥計見面,你和老漢是夠熟了,老漢的—幹小花子們你還生得很吧?”

衛浪雲低聲道:“久仰各位長老英名,只是緣慳一面,神交罷了!”

肥肥的手臂朝後招了招,舒滄道:“好孩子,你這小嘴可真叫靈巧吶,也不過一羣託鉢要飯的叫花子罷了,哪裡談得上什麼英名不英名?”

這時———

六個膀肩“紅包袱”與三個肩膀“黃包袱”的“花子幫”長老也已走到近前,九個人—字排開,“紅包袱”在右,“黃包袱”在左,齊齊向衛浪雲躬身,各自雙臂亦恭貼於胸前.道:“謁見衛少主。”

九個人一起開聲,說的是一樣的話,形態異常恭謹;只由這一點,即可看出“花子幫”規矩之大,紀律之嚴,關係分判之明瞭,江湖上混的人物,彼此之間常有錯綜複雜的爪葛及淵源,若渾統不分,則極易造成—種尷尬窘迫及難以適從的場面,因此.識得大體的江湖人,全知道幾句格言——“有親論親,無親論友,無親無友論家常”,以及“橋歸橋,路歸路,一碼歸一碼”和“各親各自論”的道理,如此一來,才能避免許多無所啓齒稱謂的困惑,譬如眼前的場合, 衛浪云爲天下四霸中之一、“勿回島”的少島主,地位之尊,可以說僅在他的兩位叔父之下,但“花子幫”的龍頭幫主舒滄卻是田壽長的至交好友,而田壽長又是衛浪雲的二叔,自然舒滄也就順理成章要高上衛浪雲一輩,可是,舒滄本人雖說高了衛浪雲—輩,他的手下長老級弟兄卻無法“水漲船高”跟着也尊—輩,否則,假如整個“花子幫”全都與幫主看齊,皆成了衛浪雲的長輩,那衛浪雲這個少島主不就顯得太也委屈了麼?因此,只有舒滄才能名符其實的做尊長,他的—乾弟兄就便得依照江湖規矩執從屬之儀先行見衛浪雲了,和他們的關係,衛浪雲乃是站在他少島主的立場上,絕不是矮了一頭似對舒滄那樣子了……從這些地方,即可以察覺這個幫會、組織,或社團是否識大體、明禮儀.而一個真正懂得規矩的組合,往往便能由此一點而窺全貌,令人聯想到他們的訓練是如何精嚴, 上下是如何有序,家法又是如何分明瞭……

衛浪雲面色一肅,連忙還禮道:“不敢,衛浪雲見過各位長老!”

九個“花子幫”的長老同時直了身軀, 爲首那“紅包袱”長老是個寬臉膛,厚嘴脣的魁梧人物,他簡潔的道:“‘花子幫’ ‘紅包袱’ ‘青龍冠’楊宗。”

第二個尖頭削腮,幹黃臉邋遢的“紅包袱”長老道:“‘花子幫’ ‘紅包袱’ ‘仙人杖’金泗。”

第三個“紅包袱”長老有着一大把白鬍子,面孔卻紅潤如嬰,他未言先笑道:“‘花子幫’ ‘紅包袱’ ‘怪魔翁’段凡。”

接着是個臉容僵冷,毫無表情的“紅包袱”長老道:“‘花子幫’ ‘紅包袱’ ‘魂使’夏貴。”

最後的兩位“紅包袱”長老,生得相似模樣,全是細眉細眼.招風耳朵,唯一的分別,只是—個較高,—個較矮,較高的那個蒼勁的道:“我是童吉,這是我兄弟童祥,我哥倆俱爲‘花子幫’ ‘紅包袱’,外頭人給我兄弟起了個綽號,稱爲‘天地雙戟’!”

三名“黃包袱”長老也由他們的第一號發言自介,道:“‘花子幫’‘黃包袱’‘三連劍手’雷半樵、賈煥、施文。”

衛浪雲一一含笑招呼,同時,他也已知這九位“花子幫”的首要們哪一個是最有權威的,當然. 衛浪雲雖說沒有直接和這些盟幫中的好手見過面,但對於他們的名號、淵源、武功修爲習性等卻已到了耳熟能詳的地步,“花子幫”的各級長老,表面是—律平行,不分上下,但這只是表面的說法而已,實則因爲個人的爲人、做事、品格、脾氣,加上本身的武功修爲俱不相同,是而雖是同一等級的職位,但其中逐漸也就分出輕重首從來了,有的長老無形中便居於同級的領導地位,有的,也就形成了較次的隨從者.固然其中明確的分別不大,可是自有隱約而微妙的迥異影響力;衛浪雲曉得,在“花子幫”中,除了他們的幫主“大癡羅漢”是當然的最高掌權之外,“大癡羅漢”以下,第一位有力份子就是那“青龍冠”楊宗了,除了楊宗,“怪魔翁”段凡亦是舉足輕重的人物,而在“黃包袱”級的長老羣中,則以—個此次未曾隨來的“紅白衫”包獨爲實際的領導者“花子幫”的上下弟子們,不管誰是哪個等級實力人物,卻有—個絕對不渝的共同之點……對他們的龍頭幫主是誓死效忠!

於是不甘寂寞的皮四寶也上來見過大家,田壽長對皮四寶這塊“寶”卻也十分欣賞,着實的慰勉了他好—陣,直令這位“大把頭”榮寵有加,顧盼之間,也已掩不住那股沾沾自得的喜色了。

好不容易找了個空隙,衛浪雲纔打斷了皮四寶滔滔不絕的馬屁,他搶着插口道:“二叔,可是照老規矩在村後紮營住宿?”

點點頭,田壽長道:“是的,村子裡根本就不夠住,而我也不想太過麻煩了這些老百姓!”

衛浪雲笑道:“侄兒已在租借下來的宅居里爲二叔及舒大伯留下了一間靜室,一共是對下三間的,如今大叔沒到,只好撥一間出來讓別人住了。”

田壽長“嗯”了一聲,道:“很好!”

舒滄讚道:“看看這孩子是多乖巧細心,又多麼孝順敬老,他知道我們幾個老東西這—路來必是勞頓辛苦狠了,早早就將房間給騰出來啦,不說別的,就此—樁,已有許多人比上了!”

一翻白眼,田壽長道:“叫花頭,你再贊他寵他,這小子就更不曉得天高地厚,更不清楚自己算哪棵蔥了……”

涎着臉—笑,衛浪雲道:“其實,二叔.侄兒還不至於到這種地步。”

哼了哼,田壽長道:“你呀,如果我連你吃幾碗乾飯猶尚摸不透的活,我這大把年紀,算是活到狗肚子裡去了!”

舒滄斜着眼道:“怎麼,老猴子,你還以爲你這些年全活的挺精明的?”

摸摸亂糟糟的鬍子,田壽長道:“你是老而不死,叫花頭,我懶得和你羅嗦—---- ”

說着,他叫道:“晏青。”

踏上—步,晏青垂手道:“在!”

田壽長威嚴的道: “你跟隨楊宗楊長老,率領‘花子幫’及你手下人至村後一片生着稀疏柏樹的斜坡上紮營,那裡尚有—條小溪通到‘全河’,溪水很清,正可取用, 一切多聽楊長老交待,記得安樁放哨,將牛皮帳篷分散撐住,所有人員,未奉諭令不得擅離,有情況發生的話,就馬上到村子裡找我。”

晏青躬身答應,接着,“青龍冠”楊宗也上來施禮退下,很快的“花子幫”與“勿回島”“三十錦貂”的人馬開始迅速朝村後移動。

這邊,古獨航也派遣了陶輝負責協助他們安營住宿之事.交待妥了,田壽長、 衛浪雲、舒滄、古獨航、皮四寶等一行五人, 一路行向村中。

進了那兩家宅院中赫連雄養傷所在的—幢,自然又是一陣恭迎執禮,然後,他們進去探視了赫連雄的傷勢, —邊熱切的寒暄慰問,田壽長便立即脫了外衫,淨手之後,親自爲赫連雄診療用藥,田壽長的醫道極其高明,藥箱子隨帶身側,沒有多久,他已爲赫連雄完成了醫治過程,直待這位“蠍子”的魁首沉沉入睡了,田壽長才退了出來,他馬不停蹄,匆匆穿睃於那些受傷較重的“蠍子”兒郎身邊,詳盡的替他們看傷換藥,兩座宅子間來來去去, 衛浪雲、 古獨航幾個人反而成了他的助手,那位村子裡的老郎中.也跟着團團打轉,直爲田壽長精深的醫術驚讚不已,所謂行家看行家,火候如何,自然是一目瞭然,那老郎中就幾乎欽佩到五體投地啦!

折騰的大半天,等到田壽長的醫療工作告一段落.也已入黑好久了,他草草洗手用飯,疲倦得眼圈全泛了青,起身後,他自懷中掏出了—雙青玉小瓶,傾倒出兩顆乳白色的藥丸就着—杯“燒刀子”服下.然後,獨自兒站在廊前,望着暗沉沉的夜色,若有所思……

待到大夥全吃飽了,田壽長轉回來交待,道:“花子頭,浪雲,古老弟,請大家隨我到房中坐坐。”

知道有些非常重要的事情急待討論,瞧着田壽長那種憔悴乏困的面容,大家全擔心他會熬出毛病來,因此,衛浪雲首先道:“二叔,你老乏得厲害,我看,有什麼事不妨留到明天再說,你老趁這時候多睡—陣子吧?”

田壽長—瞪眼,道:“大局未定,楚歌四面,哪還等得及明天再說?須知兵貴神速,晚一步就會叫人捷足先登,何況如今我們又在人疲馬乏,實力分散的困境之中?”

舒滄略一沉吟,道:“老猴子說得對,但浪雲也顧慮得很周到,我的二爺,你的確是氣色灰敗,不大見強呢……”

田壽長道:“不關緊,方纔我也已吞下兩顆提神補氣的特煉藥丸了。”

關切的,古獨航道:“二爺,你老可別硬撐,精神真挺得住麼?”

點點頭,田壽長倔強的道:“沒有問題。”

這時,舒滄道:“好吧,我們去他房中,這老猴就是如此,他只想做的事.扭了脖頸他也不回頭!”

於是,在衛浪雲的引導下,幾個人進入特別爲田壽長留的一間靜室中,這間靜室不大,但卻乾淨清爽與舒滄那間房子正是耳隔壁,兩扇窗卻也是朝後開的,現在,窗早關攏,八仙桌上,—盞加了雙蕊的油燈光暈黃。

各人全自己拉了張竹椅圍桌坐下,誰也沒有開口,三雙眼睛,只靜靜的投視在田壽長那張顯露着深刻疲乏與形槁枯瘦的面孔上。

室中是—片窒重的沉寂,油燈的光度晦暗,還帶着點黃蒼蒼,暈濛濛的悽清味道,大夥全屏着氣,但是,每個人的心理卻都是沉甸甸,悶翳翳的。

半響———

田壽長雙目中突然閃了兩股精芒,他深深吸了口氣,語聲平實而鎮定!

“關於‘蠍子’與‘皇鼎堡’、‘鐵血會’方面的拼戰情形及結果,已由古總掌旗詳細告訴我,我不得不承認我的震驚與悲痛,此一役,‘蠍子’的弟兄們傷亡之慘重,委實出乎我們意外。”

頓了頓,他又道:“至於我這邊和‘花子幫’弟兄們在‘孤圍山’‘玉鬆崖’,火攻‘皇鼎堡’老巢之際,由於他們不及措手.且對方主力盡出,所以情勢上敵人留守的人馬吃虧頗大,據我們清點死傷的結果, ‘皇鼎堡’的‘巨鼎殿’除了殿主‘黑龍’俞戎幸以身免之外,其他五名殿士悉數被殲,而他們的幫手‘灰衣會’所屬‘三堂六舵’的硬把子也吃我們解決了兩堂五舵,只有—個堂主與一名舵主隨同‘灰衣會’的大當家逃掉,此外,火攻之後,‘皇鼎堡’的爪牙傷亡在三百人以上,‘灰衣會’也折了兩百多人,如今,他們兩股敵人的力量,已經去了十成中的六成還多了!”

閉閉眼,他接着道:“當然,這兩場大並,我們可以說佔足上風,但大家斷斷不可以此自滿,我們不能忘記,‘皇鼎堡’只是我們三個強敵中的一個,只和這一個交手,我們也已有着精疲力竭之感,放眼展望未來,還有‘紫凌宮’、‘六順樓’兩撥大幫以及他們勢力雄厚的幫手,要過那兩關,我敢預言,決不比和‘皇鼎堡’拼戰的情形輕鬆一點,所以說,我們的前途仍是艱辛困苦的,不過,我們既已放手幹了,則刀山劍林,龍潭虎穴也只好硬闖上去,任什麼坎坷全顧不得了!

舒滄低沉的道:“別忘了‘皇鼎堡’和他們的同路人也並沒有完全被消滅!”

微微頷首,田壽長道:“不錯,而照目前的情勢分析對方三股強敵聯手合作很難實現,但我們要挑起他們彼此間的戰火,促使他們自相攻殺亦大不可能,我們卻無法再等得下去,如今我們搶先動了手,便只好—路幹到底!”

古獨航啓口道:“二爺,他們三方之間,是否真的不會相互攻襲?”

田壽長道:“依我們得到的密報,如今他們正在各自加強防範,傾力擴充人馬,但卻沒有絲毫主動出兵的徵候一——古總掌旗,這也是個原則性的問題,他們三方面誰也不願搶先攻擊對方以至削弱自家力量,哪—邊也更不願爲了搶先發動攻撲,而於另—方以可乘之機,他們這個原則是—定的,只有我們不同,我們搶先展開行動,亦非得已,因爲他們也已暗裡攻擊了我們,我們不得不反攻,再說,我們綜觀情勢,也知不能再拖下去任由敵人壯大,這件事,總要有一方起頭,這場火,也終有人會去點燃它,與其讓敵方制住生機,何不由我們來?”

想了想,古獨航又道:“這樣說,他們既不會聯手,亦不會彼此攻殺,但他們會不會單獨與我們幹,如單獨反撲我們,我們不能忘記,對方也是時刻想採取主動的!”

舒滄接口道:“我敢斷言,他們一定會分別進襲我們的,因爲大勢所趨,他們與我們目的相同,不得不對我們下手,再說,他們暗裡算計我們,我們也暗裡算計他們了,已經結下了 ‘皇鼎堡’這個樑子,澹臺又離義女也被我們誘擒了,所以我們固然要向他們討帳,他們又何嘗不會向我們索債! ‘紫凌宮’那邊浪雲還不等於一樣給他們虧吃過?”

高興的一笑,衛浪雲道:“舒大伯,水冰心那娘子可真被擒了?”

呵呵笑了起來,舒滄道:“這還有假?你不想想,老猴子出的騷主意幾時失過算來?”

衛浪雲磨拳擦掌的道:“好極了,這個母夜叉,我要親自收拾他!”

田壽長翻翻眼皮道:“急什麼?還怕沒時間?我將她交給你全權處置好了,要怎麼辦全憑你,但有—點,不準弄出有失名聲,污七八糟的鬼事來!”

衛浪雲又急又窘的道:“二叔,侄兒幾時給你老在這上面出過差錯?”

摸摸鬍子,田壽長道:“這樣最好。”

接着,他雙眉又皺緊了,道:“還有—件大事,老展是在搞什麼名堂!他的人馬乃是我方主力,怎的至今未到?連會合之期也誤了,簡直是在要我們的老命嘛,此乃何等事關生死存亡的大舉?如何能稍有丁點延遲?真是豈有此理!”

連連搖手,舒滄道:“你先不用冒火,展兄英明智睿,雄才大略,決不是個馬虎胡塗之人,何況又在這等十萬火急關緊的節骨眼上?他—定是遇了不可抗拒的重大災禍,或者遇上了莫大的阻礙,這纔會耽擱會合之期。否則,展兄是斷斷不會稍有遲誤的!”

沉思着,古獨航道:“但是,會是什麼重大的災禍與莫大的阻礙呢?若是人爲的,恐怕能具有這巨大力量的人太少了,‘勿回島’精英所聚,雄壯如怒浪狂飈,其掃蕩力與打擊力難以比擬,誰能相阻!”

田壽長拿了口氣說:“依我判斷十有九成是遭到天然關係的阻礙。”

衛浪雲也點頭道:“二叔說得不錯,普天之下,有這力量阻礙我們大軍行動的敵對者,只有‘皇鼎堡’、 ‘紫凌宮’、‘六順樓’等,三方面,但除非他們聯合—致才行.光憑單獨的力量還不夠,何況,據我們所知,他們也根本沒有聯合,全是各自爲敵,因此這人爲的因素就不能成立,必定是天然的阻礙了。”

古獨航問道:“譬如說……”

田壽長低徐的道:“譬如說,天氣的變幻,風暴的突臨,海流的轉易都是,要不.就是疾病的發生,或其他不可預測的仲種原因。”

搓搓手,古獨航小心的道:“會不會——是島上船舶遭到破壞?”

搖搖頭,田壽長道:“不可能,總掌旗, ‘勿回島’你也親自去過了,那裡波濤洶涌,海流詭變莫測,加上懸巖峭壁,嵯峨陡立,是個絕對難以潛入之處,況且,我們守衛之森嚴周密,也是無可比擬的,天然的屏障與人爲的守護等,已消滅了島上每—個可爲敵用的死角,在這上面,我們花費了多年的心血,經過—再的改正及演練,除非有人會隱形之術,否則,想潛入‘勿回島’臥底是難如登天的!”

衛浪雲笑道:“這猶不說,總掌旗,本島擁有戰船百艘,且全爲鐵甲鑲木造成,堅固無比,估不論每艘船艇日夜有專人輪班守衛,便是將那百艘戰船擺在那裡任由他們破壞吧,恐怕他們就算有百多個奸細也得不眠不休的搞上三天才破壞得完!”

點點頭,古獨航笑道:“二爺與少主所言,我是完全相信,不錯,想潛進‘勿回島’臥底是不大可能的,那麼展島主此次誤了會合之期,則定然爲天然的意外了!”

田壽長煩惱的道:“不管爲了什麼原因,展老鬼這趟若見了他的面,看我不揪着他的鬍子與他拼命纔怪!”

—拍手,舒滄道:“那就有好戲瞧了!”

咬牙咧嘴的,田壽長道:“叫花頭,你可能是隻會隔山觀虎鬥哪!”

呵呵大笑,舒滄道:“豈敢,只是看看熱鬧罷了,老漢尚未開過這種眼界呢一— ‘勿回島’的兩個魁首—個揪鬍子,另—個約摸就會揪衣襟啦……”

田壽長笑罵:“老不死,老不正經!”

這時,衛浪雲道:“事到如今,二叔,我們也只好等消息了,你不是已經派出十路飛騎去迎接大叔的人馬了麼?”

田壽長嘆口氣道:“是的,但又不知是否一定迎得上。”

古獨航平靜的道:“如果——萬一沒遇上呢?”

吁了口氣,田壽長道:“問題就出在這裡了,如果我們派出的人全沒遇上大軍搭上線,島上的弟兄也沒找着我們,這場仗還打不打下去!打,就憑我們眼前的力量委實不夠,況且還有部份傷殘需要照料,等於拉住了後腿,不打呢,對方卻依然不會放過我們,我們不去找人家,人家自然會找上我們頭上,如今勢成騎虎,欲罷不能,就好像水決了堤,硬想截住就保管四溢分散,搞得唏哩嘩啦……

舒滄摸着層疊肥厚的下頷,道:“我看打是非繼續打不可了,正如你方纔所說,現在整個武林道上全知道了我們大舉兵的消息, ‘紫凌宮’ ‘六順樓’及他們的同路人當然更得到了風聲,而我們主要目標是誰,對方自是心理有數,他們極有可能來個先下手爲強,趁我們力挫‘皇鼎堡’之後兵疲馬倦的節骨眼來個奇襲,設若我們光呆着捱打,還不如—股作氣的幹下去。”

田壽長若笑道:“打下去是正確的,但如今我們的力量,實在嫌薄弱下點兒,靠我們眼前的人馬,要對付尋常的兩道幫會是綽有裕餘,可是與像‘六順樓’‘紫凌宮’這樣強大的敵人對壘,只怕就不夠看了!”

哼了哼,舒滄道:“不夠看也要打,老猴子,須知你不去打他們,他們就會來個狠撲,到了那個時候,你不打也不行了,與其受制於敵,何不如搶先制敵?橫豎早晚亦免不了硬幹下去,讓人家來收拾我們,就還不如我們先去收拾人家了!”

搔着頭髮,田壽長道:“你的話是不錯,可是萬一收拾不了而反而叫人家收拾了呢?這不就砸啦?”

火了,舒滄道:“照你的意思,我們現在馬上逃命?”

“唉”了—聲,田壽長道:“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你別擡槓行不?總要想出個兩全其美的法子纔好呀!”

舒滄氣吁吁的道:“沒有什麼兩全其美的法子好想,擺在我們眼前的,—共有三條路可走,一是緊接攻擊,二是待敵來攻,三是逃之夭夭,別的法子不會再有了!”

沉吟着,田壽長喃喃的道:“讓我想……”

舒滄不奈的道:“還想個甚麼?我雖說沒有你心竅多,出不了你那些鬼點子,但這件事我卻看得非常明白,這好比禿頭頂上的蝨子——明擺明顯的,還想個什麼勁?”

輕輕招手,衛浪雲道:“大伯,就讓二叔想想吧,他老人家腦筋靈,心思細,說不準三想兩想就有好法子想出來啦!”

“嗤”了—聲,舒滄道:“我與你二叔多了沒有,孩子,也有二十年的交情了.他有些什麼花巧我會不知道?你別把他看得太了不起,只不過他那些鬼主意,小奸狡比—般人多點罷了,孃的,不登大雅之堂!”

衛浪雲忍不住笑道:“長輩之言,我不敢插口。”

舒滄翻翻眼白,道:“你是叫這老猴子管得太緊了。”

搓搓臉,衛浪雲移轉話題道:“對了,大伯,在‘孤圍山’,你們是用什麼東西引的火?火頭子一起就那麼猛烈得不可收拾?”

斜視了那裡閉目沉思的田壽長—眼,舒滄道:“還會用什麼?都是你二叔製造出來的那些鬼東西……‘白磷火箭’、‘千里起焰球’,‘硫磺彈’,加上‘琉璃飛桶’……”

哧哧一笑,衛浪雲道:“乖乖,這幾樣玩意一起用,可不真能將一座銅城鐵堡也燒化了,難怪火苗子那麼兇,濃煙那麼大!”

古獨航頗有興趣的道:“少主,這幾樣東西,我可還是第一次聽說,名字全像是些火爆爆的東西,都是二爺製造的麼?”

衛浪雲頷首道:“都是,‘白磷火箭’是一種輕巧燃燒的武器,箭頭是三角形,箭身是一隻尺許長,兒臂粗的中空圓筒,圓筒底層中有一圈火藥,引信便夾在底層之內,垂露於外,只要點燃引信,火箭便借底層火藥推力凌空飛去,視攻擊目標遠近,底層火藥配量增減,箭身射上目標,立即爆開,箭頭白磷便四散燃燒,你知道,白磷這玩意兒遇風便着,一燒到底的,千百隻火箭一起射出,就能將目標物燒得精光!”

不禁咋舌,古獨航道:“好厲害!”

嚥了唾味,衛浪雲又道:“至於那‘千里起焰球’其實構造,頗爲簡單,僅是一枚人頭大小的球罷了,不過這從外表看上去黑黝黝的球卻是火藥、硫磺、硝石所摻合製成,—根長長的引線連在球上,拉出老遠,一點引線,片刻後即能使球飛炸,火焰迸射,熊熊生焰,這玩意唯一的妙處,便是連在球上的引線經過二叔加工研製,燃燒特快,大約要比平常的引信快上一倍還多!”

頓了頓,他接着道:“‘硫磺彈’是—‘種以‘兜弩’射發的火器,目標發生大火後,用特製的,形似彈弓般的‘兜弩’發射此彈,可使火勢益形劇烈!”

古獨航讚道:“了不起,少主,那‘琉璃飛桶’又是什麼?”

笑了笑,衛浪雲如數家珍般道:“所謂‘琉璃飛桶’,是用琉璃製成的桶狀物!就像酒罐子那樣大小,不過形狀渾圓,在桶裡灌滿桐油,以木塞塞緊,用另一式較大的‘雙槓形兜弩’,琉璃桶自空而落,剎時碎裂,內裝桐油潑濺,以助火勢。”

古獨航津津有味的道:“什麼又叫‘雙槓形兜弩’?”

衛浪雲詳盡道:“下面是一張長方形木板,上面嵌有兩根可以活動的木柱,木柱底盤爲圓形球形,以便前後扯動,兩條粗勁有力的皮筋便接在木柱上端與木板前面,兩根木柱中間連以一塊軟勒的鹿皮,使用時,用力將兩根木柱拉到後面,鹿皮上放妥飛桶,皮筋這時也已崩緊,好了,猛的手一放,木柱向前,飛桶彈出,凌空落向目標,火上加油,那油助火勢,不就大啦?”

連連點頭,古獨航道:“怪不得‘皇鼎堡’上一起火,那火便如燎原,在短促時間裡竟燃燒得恁般兇猛,有這些利害火器助威,倒是無足爲奇了!”

衛浪雲一笑道:“你還不知道,總掌旗,我二叔研製出來的,新奇玩意可多着呢,天上飛的,水裡浮的,地下跑的,各般各樣,真叫稀奇古怪,皆有妙用,等哪些時有閒了,容我一樁樁領你去參觀!”

古獨航切盼的道:“好極了,到時我一定煩請少主代爲解說,以增見聞!”

敲敲桌沿,舒滄懶洋洋的道:“浪雲,你別再顯寶了,就這樣你那位二叔已經洋洋自得,不可一世啦,你再替他吹噓下去,八成他便不上天,也自認諸葛復生不啻!”

不待衛浪雲答腔,一直沉思中的田壽長已突然開聲!

“我們就這樣決定!”

舒滄火道:“決定什麼?你的小姨太讓給老漢?”

一吹鬍子,田壽長道:“別打諢——一我們決定打,不管島上的主力人馬接不接得上頭也得打,非打不可!”

舒滄瞪眼:“廢話!”

沒理他,田壽長又道:“第一,我們在這裡等兩天,兩天之後,若是老展那邊仍無消息尚未見着人到,所有傷患便立即化整爲零,分批易裝送走,全送回‘蠍子莊’集中,這趟差事交由 ‘花子幫’弟兄負責!”

捻着鬍子,他接着道:“第二,我們此間所有的人跟着兼程出發,直撲‘紫凌宮’,採取遊斗方式,引使對方力量分散,然後逐一殲之!”

怔了怔,古獨航道:“按原訂策略,二爺,下一步不是應該攻襲‘六順樓’麼?”

點點頭,田壽長道:“不錯,但如今這策略卻得修改一下。”

舒滄迷惘的問:“爲什麼?”

喜喜一笑,田壽長促狹的道:“老花子頭,你不是一向自比智多星?不服我這口氣?如今我可要考考你,你可猜得出是爲什麼!”

一下子掙紅了那張肥嘟嘟的大圓臉,舒滄氣鼓鼓的道:“老漢又不是你肚皮裡的彎勾蟲,怎知道你他娘又在出些什麼花點子邪主意?猜,猜啥!我纔沒有那閉功夫吶!”

田壽長笑道:“你是‘黔驢技窮’了,老小子,還朝自家那張臉上貼什麼金!也罷,我便明告訴於你,也好叫你學學!”

舒滄狠狠的道:“少羅嗦了,有屁快放!”

清清嗓子,田壽長慢條斯理的道:“其實相當簡單,我之所以放棄定計謀攻襲‘六順樓’爲‘紫凌宮’的原因,乃是因爲‘六順樓’,如今對我們有顧慮,‘投鼠忌器’,不逼急了他們,他們可能一半刻時還不至於打我們的後背!”

舒滄有些奇異的道:“‘六順樓’爲什麼對我麼有顧忌?”

田壽長斜着眼道:“你真好記性,花子頭,莫不成你就忘了澹臺又離的寶貝義女正握在我手上的事了?”

“哦”了一聲,舒滄恍悟道:“孃的,原來如此!”

笑了笑,田壽長道:“所以,‘六順樓’方面大概可以暫時鬆一鬆,我們不先去收拾他們,他們也不一定就會三不管來找我們!”

考慮着,古獨航開口道:“二爺,如果‘六順樓’一切不顧,全豁出去了呢?”

田壽長搓搓手道:“你這話也有道理,我亦想過了,澹臺又離雖說固執偏激,性烈如火但他對他的義女水冰心卻是愛如已出,視同掌上明珠,寶貝得一塌糊塗,依我推斷,他的義女如今落於我手,他不到迫不得已,大約是不會冒着他義女生命的危險來與我們火併的!”

舒滄不以爲然道:“假如他真豁去了呢?”

田壽長苦笑道:“老實說,我這只是一種推測——當然是由事實及情況的演變爲根據,但這種推測卻只不說它的可能性太小,並沒有絕對的把握,天下之大,出乎預料的事情太多,誰也不敢保證自己推斷的結果是—定正確!”

頓了頓,他又道:“所以說,‘人算不如天算’啊!”

衛浪雲接口道:“便依二叔之計去做吧,若是澹臺老鬼真的不顧一切後果硬幹,我們除了立即給他兌現之外,也就只好拼一場了!”

舒滄問:“如何‘兌現’法?”

冷冷一笑,衛浪雲揚眉道:“說不得,他的義女要遭殃!”

沉吟着,古獨航道:“這樣——合適麼!”

衛浪雲果決的道:“兩國交兵,用的是你奸我詐,使的是你狠我毒,並非能以一貫的爲人處世之道來做行事的準衡,總掌旗,既已血刃相向,也就談不上什麼慈悲了。”

古獨航吁了口氣,道:“希望還是能以澹臺又離的義女爲人質脅迫他!”

衛浪雲道:“這卻要看他是怎麼個做法了!”

撫揉着肩頭,田壽長乏倦的道:“至於要怎麼個處理水冰心,且等澹臺又離展開行動的時候再說,說不一定他還想和我們談談斤兩呢!”

舒滄沉穩的道:“澹臺又離如果想談斤兩,恐怕這斤兩對他來說,就十分的不好談了。”

田壽長笑道:“當然,他如想好生生的要回女兒去,第—步要解散‘六順樓’,盡遣手下能者,第二步他自家要向天下兩道同源發出明告,表示歸隱林泉,永不復出,第三步,交出他的信物‘八卦金牌’,譭棄他的兵器‘大黃傘’!”

呵呵—笑,舒滄道:“這樣做,你還不如要他老命來得乾脆!”

田壽長正色道:“這已是最低限度的條件了,否則,我們便無能爲力!”

搖搖頭,舒滄道:“他包管不會幹的!”

田壽長緩緩的道:“江湖生涯,爭強霸道,原是一片煙雲,這點他該明白!”

舒滄道:“我們也該明白!”

一瞪眼,田壽長道:“可是澹臺又離是不能爲而爲之!”

舒滄低沉的道:“只怕他不這樣認爲,設若他能漠視武林名威,江湖權勢,他也就必不會冒着他的義女生命之危來與我們拼鬥了。

田壽長默然片刻,道:“不管他了,看他怎麼做法說吧———————”

衛浪雲立道:“二叔可還有指示?”

田壽長站起來,道:“沒有了,大家全早點休息吧!”

大夥方待出門,古獨航又回身問:“二爺,如果島上大隊適時趕到,是否也像方纔決定的計劃行動?”

田壽長胸有成竹的道;“不,如果大隊適時趕到一一在這兩天後,我們還是按照原訂策略,直搗‘六順樓’,再取,‘紫凌宮’,因爲‘紫凌宮’地處偏荒,我們如今要先行攻他,實乃兵疲力耗之舉,但爲了力量不足,加以另有挾制‘六順樓’的把柄,這纔出此下策,設若我們的主力趕到,就不必如此費時費神了,我們大可一面與‘六順樓’談斤兩,備行動,—面隨時攔截‘紫凌宮’來自遠地的人馬,敵勞我逸,纔是必勝之道!”

古獨航笑道:“果然巧妙!”

於是,三人辭出田壽長靜室,舒滄先與他們道了安,自行休息去了,衛浪雲與古獨航一時尚未能入寢,兩人到四周巡視了一番,看看一切安靜如常,又來在廊前低談起來。

夜深了,有些寒意,荒村僻野的地方那股幽沉,那股冷寂,與那股蕭索,也就更甚了。

拉緊了衣袍,靠在木柱上,衛浪雲凝視着濃黑的夜空,感慨的道:“想想,也真叫人覺得戚然……”

古獨航低沉的道:“怎麼說!”

澀澀一笑,衛浪雲道:“日後那一場連一場的血戰,一端接—端的拼殺,似乎沒有盡止的時候,爲的是遠大志願,但就算這志願在血肉及屍骨上堆砌成功了吧,於人的一生意義來說,又有什麼不得了的裨益呢?”

吁了口氣,他輕輕的道:“空洞。”

笑笑,古獨航道:“既然來到這個人世間,就總得活下去,而活下去的方式有很多種,這要看你容身在哪一類的環境裡而定,如今,我們生活在江湖道上,就必得按照江湖中求生存的法子苟延性命而已,這是一個十分現實的問題,我不諱言,我也早就厭倦了,但我們還不想死,便須得設法活,雖然要活下去的手段太不令人喜愛,可是我們並無選擇,當然,不可否認這全是缺乏情調與某種高遠含意的,不過,我們只好如此了。”

看看衛浪雲,他又繼續道:“少主,所以我們要統一武林江山,登臨盟主大位,說穿了也僅是生存的方式而已,不是全爲了表面上冠冕堂皇的志願,我們並不一定在乎那個名頭,僅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活下去,若是叫人家得了,他們勢必不會容我們留着我們吃飯家伙的……”

衛浪雲頷首道:“總掌旗說得是,這純粹是個現實問題……這個問題我卻嫌它太也現實,現實的太也血淋淋的了……”

古獨航沉沉的道:“我已說過,我們別無選擇。”

衛浪雲沉默了片刻,道:“看吧,以後的路途,必是更爲艱辛與殘酷的了。”

點點頭,古獨航道:“那是可以想見,而且無法避免的。”

忽然握了握拳,衛浪雲道:“我的兵器——陷失在‘鐵血會’手中的雙錘!我的‘比日錘’!”

古獨航笑道:“少主手上不是有一對現成的?”

衛浪雲搖頭道:“使用起來不習慣,也不趁手,也缺乏一種心靈的聯繫及情感的呼喚,總不及原來的好!”

頗有同感,古獨航道:“這倒是的,不過,現在又如何找回來呢?”

衛浪雲想了想,道:“我的意思,是專門派出一兩個好手,潛至‘鐵血會’老巢奪取回來,如今鐵血會傾巢而出,窩裡必不會有什麼能人,這該是一件並不困難的事!”

沉吟着,古獨航道:“只不過,路程迢遠,能趕得及麼?”

衛浪雲道:“越早越好,趕不趕得及,是另外的問題了。”

古獨航問道:“少主的意思,是派誰去呢?”

徐徐一笑,衛浪雲道:“我屬意於‘花子幫’的‘紅包袱’長老楊宗與‘仙人杖’金泗二位,如果他們能去,必可得心應手。”

想了想,古獨航道:“只要二爺與舒滄幫主同意,就不會有問題了。”

衛浪雲道:“但是,我又考慮到這樣一來,我們本來就不足的力量不是更形分散了?這卻是個傷腦筋的問題。”

古獨航深沉的道:“這卻不然!”

笑笑,衛浪雲問:“總掌旗另有看法?”

古獨航道:“只要少主的原有兵器回到了手,能以發揮的威力恐怕就倍於‘花子幫’兩位長老了,這好比做一樁生意,不管投資的本錢大小,只問到未了的賺頭劃不划算,划得來,馬上幹,反之,自然就不談了。”

衛浪雲問道:“據總掌旗的看法,這樣做劃不划算呢?”

用力點點頭,古獨航道:“當然划算。”

衛浪雲毅然說:“那麼,我明天一早就稟明二叔及舒大伯。”

古獨航笑道:“事不遲宜—一——如今唯一使人擔心的,就是展島主所率大軍的會合問題了,希望皇天保佑,不至於出什麼大災禍纔好。”

嘆了口氣,衛浪雲道:“人力災難是不可能發生,怕就怕天然的意外,不過,我們島上有十數位精通天文地理及海洋知識的專才,展大叔在此道中也是高手,想想也不應該出什麼紕漏纔對,怕,就怕‘人算不知天算’了……”

古獨航樂觀的道:“別犯愁,少主,吉人自有天相,展島主等必能逢凶化吉,履險如夷的,何況直到眼前還不真知他們是否出了意外呢,我們何苦自己在這裡增加苦惱?”

揉揉麪頰,衛浪雲道:“如今,也只好這麼想了。”

猛的,他想到一件事,笑道:“哦,差點忘記了—樁大事,總掌旗,陶輝兄,你便饒恕過他這一遭吧!”

古獨航笑道:“可是這小子又磨菇着少主替他說情了?”

衛浪雲曬道:“一半是,另一半卻是我自告奮勇。”

乾脆的,古獨航頷首道:“便全看少主金面放過他,否則,我真要好好治他—治,也太大膽了,竟敢擅作主張,放棄職守!”

衛浪雲忙道:“好在沒出紕漏,經此一遭,以後包管他不敢再犯了!”

微微一笑,古獨航道:“想他也不敢了。”

就在這時,門裡黑影一閃,皮四寶拐了出來,他揉着—雙惶鬆睡眼,迷裡迷糊的開口道:“少主,方纔陶二把頭從後面溜進來搖醒我,叫我向少主稟告一聲,說他的事還望少主別忘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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