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淵足足看了她一炷香的時間,極力把眼前清貴無雙的公主,和他親厚乖巧的媳婦重合。
夢妤一時無言,曾幾何時能夠赤膊在冰雪裡練拳的人,如今已是鶴髮斑斑,日漸蒼老,“還望將軍保重身體,也不必愧疚自責。本就是天意如此。”
“人老了,也不中用了。頂着這撫遠大將軍的名號,卻不能再替大清朝平定四方。”秦淵少年得志,曾經是先帝手下的一名悍將,足以讓敵人聞風喪膽。
“皇阿瑪一向重視您,您戎馬半生,也是時候安享晚年。大清朝邊境安定,各方朝臣也都是安守陣地。”夢妤擡眸望了望秦漪瀾懷中的孩子,“弄孫爲樂的生活也是閒適自在的,莫要再徒添煩惱了。”
秦淵暗了暗神色,沉吟半晌:“我總是覺得你爹孃還在,閒暇時還能作個伴下下棋。”老友之死,他實在是難辭其咎,也至於心思憂慮,夜不成眠。“即便他們不是你的身生父母,對你的疼愛絕對不少於當今聖上,斷斷不希望你自責內疚於他們的死。”
秦淵扶着椅子,強撐着站立,“公主,是秦家對不起你。”
“您的歉意我收下了。”昭陽公主扶了他起身,“其實騙你們的是我,應該是我向您道歉纔對。”
秦淵蒼老的臉上,難得出現一絲舒心的笑容。夢妤跟着一笑,也是釋然。
先帝臨終,贈予封號“固倫昭陽公主”,對她說:“皇伯父希望你能夠重新變回笑容燦爛的小姑娘。”
夢妤獨自靜坐在風來水榭,過去一年多,她失去的親人又何止是自幼疼愛萬分的高家夫婦,當曾經對着她和善微笑的人,化成一團白骨,天人永隔,又是如何接受?
華麗輝煌的宮殿內,哭聲一片,皇上的近侍李公公,早就泣不成聲的哭喊,“格格,您終於來了。”
龍榻上閉合的雙目微微睜開,撫着她的臉龐:“夢妤,皇伯父要去找你的姑姑了,其實早在你姑姑離開的那一天,我的心也死了,如今遲了二十年。”
她匆匆的衝揚州趕回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皇伯父,我還答應給你做滿漢全席的,你醒來,我保證不砸了御膳房,都是您最喜歡吃的菜……”
濃濃的哭腔,頓時淚如雨下。“我把醉海棠帶回來了,您不要閉上眼睛,我去給你拿。它們還是成雙成對的,誰也不少誰。”
本就虛弱不已的人,奔跑着往外,一把要搶過晚月手中的醉海棠,暈眩的轉身,“啊”,卻是重重的摔倒在地。
晚月慌忙扶起主子,“格格,你沒事吧?”
倒地的她,明明渾身都疼,強撐着爬起來,捧着醉海棠就往內走,醉海棠的花香,再次充斥着寢殿。
“真的是醉海棠。”他眼前彷彿浮現起笑顏如花的女子,隆裕帝撫上醉海棠的枝蔓,疲憊的閉上雙眼,而君臨天下的皇帝,流下了眼淚,“我就是你姑姑最愛的人,而我和你姑姑爲了在一起,逆天而行,瑞儀應劫而死。臨死之前她伏在在我的膝上對着我笑,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我從來不後悔愛上你。”
連着一口氣說了那麼多話,隆裕帝咳嗽不止,俊逸的臉龐蒼白無力,“夢妤,你像極了你的姑姑。我已經傳位於你阿瑪,以後大清朝的江山,由你們守護。”瘦削的手,擦去她眼角的淚花
,面上依舊是笑容,“皇伯父最喜歡看你的笑容,你笑起來跟你姑姑真像。”
她早就泣不成聲,聞言擠出一個明媚的笑容,“我笑了,我不哭。”右手的指尖早就深深的陷進肉裡,血流不止,“我去做滿漢全席,您還要給我品嚐的……”
“固倫昭陽公主,我希望你一直都是笑容燦爛的小姑娘……”龍榻上的人,永遠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機會品嚐她親手所致的點心。
寢殿內一片哭聲,英明睿智的隆裕帝去世了,直到那天晚上,夢妤才聽李公公說起,皇伯父唯一的皇后,閨名瑞儀。原來,瑞儀公主深愛的男子,正是與她沒有血緣關係的兄長。
難怪,她在一幅畫中見到了鸞鳳玉,畫中的人正是瑞儀公主。難怪,皇伯父念及姑姑神情悽切,鸞鳳玉和醉海棠最終都伴着他們永久長眠。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
皇伯父是無上的君王,卻不能保護他摯愛的妻子。
只是夢妤不禁想起,不知他每每聽說她要效仿姑姑的時候,是何感情?
風來水榭,是秋盡的涼薄,她不知在這做了多久。再精緻的妝容,也被淚水沖刷的乾乾淨淨。
“昭陽公主。”一聲叫喚嚇得她連忙扭頭,正巧是她最不想見到的人。
秦邵峰手裡拿着的就是她的披風,到處尋她不得,沒想到還是在風來水榭。“起風了,會着涼的。”他提起披風上前,夢妤往後一連退了多步,“本公主,正愁沒有理由返京呢?要是病了就能回去求之不得。”
“想必皇上到時候也該召我回京述職了,正好作個伴。”秦邵峰強行替她繫好披風,“旗裝繁瑣,你倒真不怕麻煩。”
秦邵峰本來想說,以前你喜歡旗裝打扮,是怕我認出你來,現在已經避無可避,不如簡單點好。
“本公主就是喜歡,秦少將軍真是多事。”夢妤一臉不屑的無視他,正巧在石階上碰上沁雪。
沁雪一臉笑意的望着她,“公主,你可叫奴婢好找。”又朝秦邵峰微微施了個禮:“見過秦少將軍。”
夢妤不動聲色瞧了她許久,輕笑道:“沁雪,你年紀也不小了,這麼老是跟着本公主也不是個辦法,耽誤你的青春年華。”凝眸往後瞟了一眼:“不如就把你指給秦少將軍了,多省事!”
此言一出,頓時感到陰風陣陣,沁雪當即錯愕的跪地不起,不過這一跪也說出了她的真心話,眼珠子直溜溜的看着地板,動了動嘴脣:“奴婢就是覺得公主和姑爺是天生一對,公主還是不要折煞奴婢了。”
“公主”“姑爺”這稱呼真別緻,秦邵峰愉悅的洋洋嘴角,於是姑爺趁着公主殿下還未回神,當即下令:“沁雪,你先起來吧。想必公主也不會怪罪你心直口快的。”
昭陽公主憤憤的拂袖而去,沁雪急忙追上去,卻未想到前方的人忽然停下,硬生生的撞上了大人有大量的公主殿下。
沁雪隨侍在一旁大氣不敢出,誰讓她一時不慎的得罪了尊貴無雙的公主殿下。燦燦的笑笑:“公主,奴婢不是有意實話實說的。”
夢妤不悅的揚眉,“實話實說?”
沁雪連忙改口,“不對不對,是奴婢口不擇言纔對,公主可千萬別再拿奴婢置氣了,奴婢可不想一命嗚呼。”人家秦少將軍可是說
了,若是公主再逼他,可是會姚落汐徹底消失的,她可不想英年早逝。
晚月和沁雪分屬兩個陣營,沁雪支持秦邵峰,晚月則是支持雲飛,這麼一聽晚月不高興的說:“我就是覺得雲公子好一千倍,一萬倍。”
沁雪爭着強辯,“誰說的,公主本來就是秦少將軍的妻子,說不定什麼時候,皇上賜婚的聖旨就到了。”
“碰”憤怒的昭陽公主,隨手摔了杯子,“你們兩位,一位呢就嫁給好上千萬倍的雲公子,一位就嫁給十分優秀的少年英雄秦少將軍,可以了吧?”
晚月沁雪立即跪倒在地上,“奴婢不敢,公主恕罪。”
夢妤看見二人嚇得冷汗直流,收了收神色,“起來吧,本宮沒有力氣聽你們吵。請承康貝勒,巡撫江至陽,知府楊大人,還有秦邵峰去前廳等候。”
約莫半柱香的時間,夢妤適才前往,首先便問:“姚落汐現在在哪兒?她活的好好的吧。”不着痕跡的看了秦邵峰一眼。
秦邵峰冷了一張臉,就當沒聽見她的話,倒是巡撫江至陽恭敬的回話:“啓稟公主,姚落汐被下官派人圈禁起來了,但不是在巡撫大牢,聽說公主有意留她一命,也不敢怠慢,看押在一處院落,四周都是護衛軍守衛,再加上姚落汐的武功盡廢,想必逃脫不了。”
“絕對要給我保證她是活着的,我可不需要一具屍體。”夢妤再次叮囑道,“也不要苛待她,相信江巡撫心中有數。”
江至陽起身道,“公主,這幾天揚州城都在傳言“高夢妤”,微臣求證這高家大小姐到底是死是活?”作爲一方鎮守,安定民心也是他的分內之事。
空中飄起兩道聲音,“死了”,“沒死。”分別來自昭陽公主和秦少將軍。
江巡撫和楊大人對視一眼,一同把目光投向了安坐的承康貝勒爺。
承康貝勒押下一口茶,輕咳一聲,“本貝勒爺不清楚,兩位大人還是問公主和秦少將軍比較妥當。”
坊間多有傳言,昭陽公主和秦少將軍素來不睦,可是前不久這秦少將軍當街抱着公主殿下,可是衆多百姓都是眼見爲實的,這真是讓人摸不着頭腦。
而且,爲證實姚落汐就是謀害高家夫婦和高家大小姐高夢妤的兇手,秦少將軍委曲求全,暗中調查,同時攜同天下第一莊莊主洛天琪,一舉殲滅在江湖上爲非作歹的黎震天極其雙子,爲此甚至蒙受不白之冤,遭受到所有人的誤解,簡直是可歌可泣。昭陽公主不顧金枝玉葉之身,以身涉險,最終,兇手得以揪出,真是巾幗不讓鬚眉。
江巡撫打量着兩位的神色,不敢擅自詢問,楊知縣靈機一動:“這高家大小姐生死成迷,去問兇手不就可以真相大白了。”這麼一說,公主殿下的臉色更加的難看,倒是秦少將軍漸漸展顏。
她需要給天下百姓一個交代,如今也是進退兩難,夢妤緩緩開口:“就當她死了。”
“不行,死就是死,活就是活。”秦少將軍站直了抱拳,正色道,“公主也需要給微臣一個交待。”
楊知縣和江巡撫都有同感:這秦少將軍真是情深意重,難得的好兒郎。
“可是公主有何難言之隱?”秦邵峰善解人意的說道,而後便是情真意切的語氣:“不論她生或者死,她都是我唯一的妻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