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大廳都是完好的,包括最脆弱的陶瓷茶杯都沒有損壞一丁點,除了坐在地上的三名秘術師,所有人都完好無缺地站着,但每個人的眼神卻都不一樣。楊平是無奈;小龍自己則是無辜地看着大家;青年劍客略有些癡呆地在思索着;三個秘術師無一例外的面如死灰眼神呆滯;騰格里卻是疑惑地看着楊平,根本沒有關注小龍;榮赫則是張大了嘴,猶如喪失了魂魄一般看着小龍……
奉天城裡那可怕的呼吼聲再次響起,而且響得無比的整齊劇烈,彷彿剛纔的一拳將他們心中所有的憤怒與積怨都給引發了出來,然後山崩海嘯一般傾泄了出來……楊平清咳了一聲,第一個發言的卻是騰格里,“楊兄弟,情況不妙……老哥我先告辭了!”說完,拱了拱手,朝榮赫招呼一聲就走了。榮赫像個白癡一樣尾隨騰格里之後而去,三兩步地回頭朝小龍張望。
楊平的手指頭再次舞動了起來,手指間那紫色的光華有如琴韻一般波動了起來,無聲的弦律反而更能讓人品出其中的真味。小龍搓着自己的小拳頭,“這,阿平,這,嘿嘿,我也只是一時好奇,現在大家都沒事,萬事大吉,萬事大吉!”
萬事大吉纔怪。小龍即便把這五個人全部給殺了楊平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可他偏偏什麼不好做,硬是在整個奉天城面前顯擺了一通,這種撼天動地的神威面前,將會給這些頭腦發熱的百姓們造成一種什麼樣的刺激?天才曉得!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聖人爲仁,以萬物爲芻狗。普通的百姓就像建房用的磚瓦一樣,看似無用,少了他們卻一事無成,所有的神明,所有的信仰都是建立在普通百姓基礎之上的,如果沒有這些普通的人,世間的一切都將不復存在,而這些普通的百姓又是所有的生命中最爲無辜的……天地洪爐,強者可以主宰自己的生命,神明可以主宰強者和所有人的生命,唯獨這些普通的百姓,像芻狗、像螻蟻完全不能自主,成了神明、強者征戰的犧牲品。一將功成萬骨枯,路有餓殍葬狗腹,百姓,永遠都是勝利者和失敗者手中的砝碼而矣!
生命,不論多麼高貴,多麼強大的生命,都是平等的,這是楊平心底信奉的最高準則,也是一直以來奉行無二的原則。如果,這一場雷神教教義與九龍帝國皇權統治之間的鬥爭將這些無辜的百姓都攪和了進來,並讓他們其中許多人送掉性命的話,楊平絕對不會原諒自己。他承認雷神教的失敗不是因爲自己鬥不過永隆皇帝和九龍帝國的皇權,而是承認他所教義的載體還沒有辦法鬥得過這個皇帝和皇權,而他的載體就是普通的百姓。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他在傳播着自己的理想,百姓們在爲他實現他的理想,如果臨了他拋棄這些他理想的實現者,那麼他就喪失了做人的根本原則,連他自己都會看不起他自己,所以在得知御林軍進城的那一刻,他承認了自己的失敗,但這種失敗卻是可以控制的。可是現在,這突出其來的一變,讓一切都不可預知……神明擁有自己的屬性,楊平的屬性無疑是正直、剛健、硬朗的雷電屬性,神明可以召喚出百姓們心底所信仰的力量,但卻沒有辦法平抑這股力量,當這股力量變得狂暴的時候,連神明都不可能預料到會發生什麼樣的情況!
“嚯哈!”隨着一聲肅殺而整齊的大喝聲,一場本來可以得到控制的殺伐在血色中上演。
御林軍的標準武器是一支長槍、一柄大刀和一面輕盾,步兵配用的則是三米長的騎槍。在東華門外,雷神教洪信率領的一干信徒正在高呼皇帝降旨懲處貪腐官員、整飭國朝廷吏治,城市的劇烈跳動中斷了他們的高呼,等平靜下來後,他們的血液與神智都被點燃,洪信以風燭殘年之軀,領着數百信徒與上萬民衆開始衝擊東華門,而守衛宮門的御林軍似乎也瘋狂了,在指揮官的一聲令喝之下,全體豎起了手中的長槍,向前三大步走。在整齊的‘嚯哈’聲中,精銳軍團的戰鬥在這一瞬間體現了出來,第一二排的步兵收起了長槍豎了起輕盾並將長刀拔出執在手中。
一場屠殺在沒有人提醒之下就開始了,衝在最前來的無疑的雷神教的信徒,他們似乎已經堅信神明顯靈,並站在了他們的一邊,語無倫次地高吼着手無寸鐵地衝向了御林軍方陣。其中自然不乏武技高超的高手,但在這些精銳的御林軍而前,便顯得有些蒼白。隨着第一聲慘叫響起、第一抹鮮血噴灑在了東華門外,殺戮就像被地獄的魔王們詛咒了一樣有秩序地上演着。雷神教的信徒衝上去,被砍死、倒下,後面又有人衝上去,被砍死,然後終於有人突出御林軍陣中,搶到了一柄長刀或者長槍,搏殺開始了……
洪信並不是一個畏死之人,但堅定在站在那裡,高呼着正義必勝,用自己乾瘦的手臂爲後面的百姓指明的進攻的方向。他的嗓子因爲演講過多,已經無法嘶吼,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號叫着一些看似沒有意義的音節。一支長約米許的長箭從東華門處射來,正中洪信右胸,單薄的身軀無法承受住如此巨大的衝擊,被透胸而過的長箭帶着跌下了高臺。這一刻,攻勢略有停滯……因爲後面的民衆看不到了進攻的方向,御林軍也看不到了亂民的指揮者……
讓人不可想像的是,片刻之後,口鼻噴血,胸背間已經被殷紅的鮮血盡數染透的洪信再次爬上了高臺。他已經吼不出來聲音,每張一下嘴,就會噴出大量的鮮血與粉碎的內臟,但他還是堅持着站立,然後將自己的右臂指向宮門處,雙眼爆射着堅定、熱切、絕決的光芒,連最邊緣的百姓都可以親切地感受到那比太陽光還要強烈的召喚之力!洪信,一個普通的御史,雷神教的五大核心成員之一,就這樣死在高臺上。可就算死了,他還是站在那裡,高舉着自己乾枯的臂膀,指着皇城的東華門……
無秩序的進攻開始變得有秩序,有秩序的屠殺開始變得無秩序,百姓有自然也有當過兵、上過戰場的人,在他們的組織之下,各種不是武器的武器都武裝到了手中,然後以遞隊的形式悍然地衝向御林軍的方陣!
這就像一場以雞蛋磕石頭的大戰,第一個雞蛋碎了,第二個又磕上去,然後第三個……石頭再硬終有被磕下一塊的時候。當御林軍的第一個方陣出現缺口的時候,百姓們的士氣起了質的變化,而他們的進攻也更加迅猛。
朱雀門內就是內閣中樞,整個九龍帝國的中央機構都在這裡,而這裡也聚焦了最多的百姓,包括雷神教的護教武裝和若字營。站在最前面的若耶在侍衛的保護下正遙遙與新任宰執東胡對峙着。若耶的要求是讓永隆皇帝頒下大詔,免除一切不公平的稅賦和爲所有含冤致死的人平反,並要朝廷當面作出保證,嚴厲打擊貪官污吏以及各種貪腐、不作爲、推託等官場行爲,保持一個高速、廉潔的朝廷!東胡不敢答應,他也沒有權力答應,他給出的條件就是讓若耶先解散逼宮的亂民再談其他!劇烈的跳動停止之後,唯獨沒有瘋狂的人就是若耶,可是,她卻沒有辦法控制當前的局勢了。第一個行動的就是雷神教的護教武裝力量虎字營,在統領的帶領之下,這批年輕而熱血的青年揮舞着手中的戰刀,撲向了隔在中間的御林軍……
御林軍的士兵都經歷過戰陣,戰鬥經驗無比豐富,虎字營的戰士都是精銳上的精銳,經過李永賢的調教與小龍的指點,所有的招式都是一擊斃命的殺手。第一排五個半蹲,揮刀向左下斜斬,第二排五個戰士插入空隙當中,爲第一排的擋下來自御林軍的攻擊。第一排御林軍士兵倒下,第一排虎字營戰士站了起來,第二排的戰士又揮刀斜劈而下,第一排的戰士又站起來掩護……
虎字營一共50人,共分成5個攻擊小隊。駐守朱雀門的御林軍一共3000人,分成6個方陣。儘管虎字營的殺法效果異常顯著,奈何他們人數太少,當若字營加入戰鬥的時候,虎字營盡數被圍,正被御林軍士兵慘烈的絞殺!
若字營都是若耶的堅定擁護者與信仰者,他們的實力最少都是黃金級別的戰士、A級的劍客,甚至不乏S級劍客與戰聖的存在。但這些不精於組合的高手根本沒有辦法將被圍在陣中的虎字營解救出來,反而御林軍的迴旋陣不斷地絞殺着,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去!
若耶的眼睛是血紅色的,但眼神卻是空洞無神的。她再一次看到她的信徒與屬下倒在她的面前而她完全無能爲力,她無力舉着自己的手,不知道是讓大家退下還是繼續進攻!
朗士元細眯着眼睛,咬着牙說,“若主,該是你站出來的時候了!”
若耶苦笑道,“我,我能做什麼?”
朗士元的眼裡閃現過一絲濃重的失望,“若主,現在我們需要的是士氣,打退這些御林軍,控制了皇宮,一切都是咱們說了算!”
這場突如其來的暴亂來得太莫明其妙了,若耶甚至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眼前的亂局讓她到現在還沒有回過神來,朗士元的話更加刺激了她,“你的意思是讓我叫他們去送死嗎?”
“送死?”朗士元嘿嘿地冷笑起來,然後義無所顧地跳上那駕本是若耶的馬車車頂,一把撕掉身上白色的九龍書院學子服飾,揮舞起手中的雷神教紅色旗子,憤怒地喝道,“兄弟們,爲了咱們的信仰,進攻!失敗了,咱們永遠都會被奴役,父母、妻子、兒女會被朝廷誅滅,會被朝廷沒收爲奴,要活下去的就要相信自己的力量可以改變一切!”
數十支長箭暴雨般傾瀉而來,都被他揮舞着的大旗給捲了下來。一向沉悶的朗士元更加**昂揚,“幹掉這些爲虎作倀的赤佬,幹掉這些沒有父母、兄弟、姐妹、妻子、兒女的禽獸!”赤佬就是御林軍的另稱,因爲這些御林軍都穿着紅色的戰袍。呼聲一起,無數人景從,一時之間,數不清的百姓高呼着‘幹掉這些沒有父母、兄弟、姐妹、妻子、兒女的禽獸!’,直讓駐官朱雀門的御林軍士兵們面如死灰……他們之中很多人都是奉天本地人,這些圍攻朱雀門的百姓當中,有他們的父母、兄弟、姐妹、妻子、兒女,有他們的親戚朋友,他們並非五倫滅絕的禽獸,仔細一想,又如何對百姓下得了狠手?
“打起來了?”小龍聽着外面的喊殺聲皺頭眉問。
“打起來了!”楊平嘆氣,掃視了坐在地上的三個秘術師和那個青年劍客一眼,楊平說,“走吧,領我去見見你們的皇帝!”
才走出廳門,楊平仰天長嘯一聲,清亮的嘯聲讓虎聚奉天城上的戰雲驟然崩散,夾着破魔音的嘯聲讓所有人的戰意都下降了不少,意識漸漸回覆清明。他不是戰神,不懂得‘剝奪’這一門神術,要不然在頃刻之間就可以瓦解所有的戰鬥,剝奪掉所有人的戰鬥意志。破魔音也非他所長,也不過是聊盡人事再聽天命而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