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原則哼了一聲,蒼白的臉色漸漸柔和了下來,指着牀邊的凳子說,“坐下吧!”換作以往,南原都早甩頭走了,可是今天他不但乖乖地坐了下來,還端了一杯茶在手裡侍候着。南原則怎麼說都是他老爹,剪不斷的血脈之親,母親沒了,就剩他倆相依爲命,雖說他本日裡性格叛逆,對父親的話從來不放在心上,但在他的內心深處,還是把這個父親看得比誰都重要,要不然也不會每隔幾個月就回來看一次。像鎮上奇納敦老爹的兒子,一跑出去發了財,就不知道躲哪去了,五六年了都不回來看他快死的老爹一眼。
南原則今年才47歲,可是頭髮已經白了大半。他盯着兒子看了良久,才嘆了口氣柔聲說,“都兒,我知道你一直在怪我,當年我該忙着去拜訪上官,疏忽了你娘……可是,都兒,你以爲我這些年心裡好過嗎?”
看着老父親眼中瑩瑩的淚光,南原都忙低下了頭。他的感情相當的脆弱,平時自己最怕觸動心底的這根弦,見父親如此動情,他的鼻子終還是一酸,萬千心事都涌了上來。
“你不知道,當年我去拜訪那位上官,不是我想追求高官厚祿,那是你娘叫我去的,他想爲你謀一個好的未來,而那位上官正好與西都大學的校長有交情……都兒,我和你娘這輩子就只有你一個孩子,爲了你,我們做什麼都願意!”說到這裡,南原則咳了起來,南原都忙奉上手裡的茶,低着頭的他已經淚流滿面。
“卻不想我去了之後,這裡竟然被盜匪洗劫,你娘也不幸遇害……都兒,你心裡在恨我,我何嘗不恨你?要不是爲了你,我至於跑到幾百裡外去拜訪那位上官嗎?如果有我在家裡,你娘,你娘……”說到這裡,南原則也泣不成聲,南原都強忍着沒有哭出聲,但他已經把嘴脣都咬破了,淚水和着鮮血一起流了下來。
“都兒,你知道我爲什麼要給你取名爲都麼?”南原則平靜了一些之後,又說了起來。
見南原都不吱聲,南原則說,“你是不知道。我們祖上最有名的先輩便是南原都,曾經受過國父的提點,在大陸聯合銀行學成歸來後,出任過帝國財政部長兼帝國銀行行長。國父締造了大秦帝國和大陸的銀行體系,但是帝國的財政與銀行體系卻是南原都先祖一手打造出來的……”說着,南原則又激動了起來,臉色紅得有些嚇人,南原都抹乾了淚水,忙爲老父撫起胸背來。
南原則推開南原都,“南原都先祖以下,我南原家三代掌管帝國財政,可惜……可惜後來終因一場內亂被剝職削爵。我給你取這個名字,就是盼你將來能重振我南原家家威,更是期盼你能成就不世功業……你知道嗎?”
聽到這裡南原都的心已經冷了下來,如果再早五年聽到這樣的事情,或許他還真會被激勵得改變自己的志向,可惜他現在已經23歲了,雖然沒有一個明確的志向,但他絕對不想去重振什麼家威,更不想成就不世功業,他只想過自己的日子。祖上的歷史固然輝煌,但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又不能當飯吃,何必扭着不放?
“父親,我明白了!”他不敢當面駁了父親對他的期望,但他的心裡已經把這個期望給否決了。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南原則顯得非常高興,以爲自己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終於說動了兒子。下牀後,他從櫃子裡取出一個小匣子,從裡面取出一個小存摺遞給南原都說,“這裡有1萬金幣,還有取錢的印章,你先拿好!”南原都接過這筆鉅款,呆呆地望着父親,不知道他要自己幹什麼。
“這些錢是我這些年努力積攢下來的,過兩天你起程去西都,到那裡後,你去西都戰區參謀部作戰處找一位名叫楊信.襄.巴斯塔夫的人,他會把你引薦到西都大學去就讀!”
楊信?巴斯塔夫?原來就是襄侯布朗閣下的後人。布朗的後代都取了一個華族名字,而且大都是楊姓開頭,大約就是爲了紀念他的老師國父楊平吧。
“我希望你能好好去學習,懂嗎?都兒!”南原則鄭重地看着南原都,他的眼神明顯是希望得到南原都肯定的答覆。
南原都早就養在了油皮性子,點了點頭說,“父親,我會出人頭地的,你相信我!”
南原則並沒有聽出兒子的話裡有什麼不對勁之處,欣慰地笑了起來,“很好,都兒,爲父就等着你學成歸來的那一天!那時,我們一起去你孃的墳前,告慰她的在天之靈!”聽到父親這樣說,南原都心下一顫,他可以糊弄自己的父親,可是他卻不能糊弄孃的在天之靈,這是他心裡最純潔、最神聖的地方,絕對不容自己或者任何人有所玷污。看着父親那殷切的笑容,他忍不住自問,“難道自己真要去那個狗屁西都大學讀書不成?自己可是連中級學院都沒有上完,這麼多年過去了,甚至連當年學過些什麼都不記得了,還去讀什麼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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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南原都照例去拜訪了鎮上的狐朋狗友,下午在吃過朋友們招待的酒席後,帶着七分醉意搖晃着趕回家裡。在路經巴爾鐵匠鋪的時候,聽到裡面傳出罵聲,他一頭就走了進去。“巴爾,你的臭脾氣怎麼還改不了?又在罵誰呢?”
巴爾是新市鎮衆多鐵匠裡的一個,手藝並不見得有多麼出衆,但南原都和他混得最熟。“喲,都少?什麼時候回來的?喝酒了,來來,坐!卡米,泡杯濃茶上來!”
南原都睜着醉意朦朧的雙眼打量了一下幾乎沒有變樣的鐵匠鋪,嘿嘿笑道,“你這老小子,這些年也沒見你幹出個什麼來,成天就只知道罵人……”接過卡米遞上來的濃茶,他放在桌上對才被巴爾罵得狗血淋頭的少年說,“小夥子,新來的?拜誰爲師不好,偏來拜巴爾這老貨,活該你被罵!”
巴爾幹笑道,“都少,這次你可說錯了。他可不是我徒弟,只是我新召的小工,今天讓他送貨到七號礦坑,誰知道他在半路打貨給弄丟了……你說,你說,該不該罵?”
七號礦坑離鎮上有六裡多路,說遠不遠,說近不近,這小子在這段路上也能丟東西,當真還有點本事。“看你,巴爾,說你沒出息你還不信,不就丟了點東西嗎?值得你這麼大動肝火?難不成是金子打出來的?”
“不是,就五個鑽頭!”巴爾說。
南原都從包裡掏了三個金幣出來,朝桌上一擲說,“重新給我打把劍,還記得住尺寸和重量不?剩下的錢也不用你找了,就當爲這小夥子賠你的損失吧!”說着,端起茶來喝了兩口,就大笑着走了。
才走到家門外不遠,就被一個小痞三給擋了道,“都少……”這小痞三長得高高大大的,就是一副猥褻樣,讓人看了就生厭。
南原都一見是有名的癩皮阿三,眉頭一皺,問道,“阿三呀,什麼事?”
“都少,聽說你在外面發了大財?能不能也帶我出去混混?”阿三涎着臉說。
這小子屁股一撅南原都就知道他要放什麼屁,“說吧,輸了多少?”
阿三雙眼一亮,忙道,“不多,就五個金幣!都少手頭如果有寬裕就借我使一段時間,等我賺到了錢,立馬還給你!”
相信這小子會還錢還不如相信太陽有一天會從西邊出來好一些。南原都對這些狐朋狗友深是瞭解,把手探到包裡,卻沒有掏出金幣來,“輸給誰的?”
“麻九……”這癩皮阿三幾乎天生就被麻九給吃得死死的,每與麻九賭一次必然會輸,從來沒有贏過。在南原都還沒有走出新市鎮的時候,這就已經成了他們之間的笑話,想不到這小子還真從來沒有贏過。
楊平扔給他兩個金幣說,“就兩個,拿去還給麻九,就說是我說的,他要找你多要,讓他來找我!”說完,打了個響亮了酒嗝就回家去了。
才一進門,就見南原則與幾個身着黑色制服的人正繃着臉坐在正堂上。
“喲,來客人了?”南原都笑道。
南原則沒有說話,那幾名穿制服的年輕人只是瞟了他一眼,然後就盯着南原則。南原都沒想到都是一堆悶罐子,嘿嘿地笑了兩聲就繞過正堂準備回屋睡覺。
燈光下,他猛地看着這些年青人肩膀上都扛着金光閃閃的鐵血徽章,心下一悸,七分酒意頓時醒了多半。“廉政委員會的?”當年坎貝爾.莫克奉國父之命組建廉政委員會,從此以後,這部門就成了大秦官吏們的最爲懼怕的對象,暗地裡被稱爲‘死神’,但凡被這些傢伙盯上的,不死也要脫層皮。難不成自己的父親犯了什麼貪腐上的事?想到是這樣,南原都額上猛地迸出一陣冷汗,酒全部醒了。父親每年的年薪只有200金幣,加上各種補貼每年收入超不過500金幣,可昨天交給自己的存款竟然高達1萬金幣之巨。南原則從政不過19年,從一個九級官吏幹起,就算是他不吃不喝,也存不到這麼多錢呀……
“南原則,如果你能把參與礦產走私官員的名單與詳細帳目交出來,我們將會向法庭爲你申請減刑!”領頭的廉政專員說。
南原則冷笑了一聲說,“調查員閣下,請注意你的言辭,你還沒有查到有參與這樁案件的任何證據!”
那人冷笑了一聲說,“不要給你機會你不珍惜!”
看着那人近乎殘忍的笑意,南原都對這些打擊貪腐份子從來不會心慈手軟的傢伙忍不住生出了幾分懼意。“父親,你……”
“都兒,沒你的事,下去吧!”南原則揮手說。此時的他顯得異常鎮定,那份氣度哪裡像一個八級官員,甚至連京裡中樞的大臣也不會擁有,這恐怕就是那種神秘其神的家族遺傳說所造成的吧。
“慢着!”領頭的廉政專員喝住了南原都的腳步。“如果你瞭解你父親所做的一切,最好勸他早點交待清楚。要知道帝國對於貪污的懲罰力度是相當嚴厲的!”
這個誰都清楚,打從開始上學就被灌輸貪污可恥,貪污要受到最嚴厲懲罰的思想,只有23歲的南原都比誰都清楚貪污5000個金幣以上會受到什麼樣的處罰。最爲可怕的一點就是,一旦家裡有人貪污,必須得交出所貪污款項,交不出來就由貪污犯的家人來還……他可不想因爲父親的貪污而背上一輩子的債務。“父親……”他忍不住想勸,畢竟,那一萬金幣現在一分都沒有用,大不了交出去就是,帝國法律對於自首的官員處罰相當的輕。
“都兒,你就這麼不相信你的父親?下去休息吧,我陪他們走一趟,記得明天要啓程去西都上學,懂了嗎?”南原則還是那樣氣定神閒,讓南原都都忍不住懷疑自己父親是不是被冤枉的,可了知道這些扛着鐵血肩章的傢伙是從來不會冤枉人的。
南原則與廉政委員會的專員走了,去了最近的縣城,接受廉政委員會的調查。家裡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南原都哪裡還有心思去上什麼學?現在他一門心思就想着怎麼救出自己的父親來,他手裡捏着一萬金幣的存摺,很想交出去,可是怕父親當真沒有貪污,這一萬金幣的確是他的存款,這樣一來豈非葬送了父親?南原家怎麼說以前也是大秦一等一的大貴族,有這麼點存款也相當正常。可如果不交呢……南原都根本沒有處理這種事情的經驗,想了整整一天之後,終於記起了父親說過了話。讓他到西都去找楊信!
楊信是巴斯塔夫家族的後代,襄侯家現在在大秦仍然家大勢大,想必會有辦法也說不定。抓住了救命稻草的南原都連夜就到巴爾鐵匠鋪取了自己的劍啓程南下西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