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昨天哭得厲害,眼睛紅紅腫腫的,十分憔悴。蔣崢嶸瞧着眉頭蹙的死緊,一邊心疼的在柳相思額頭上親了一口,一邊卻又惡狠狠的訓她:“不許哭了!聽見沒有?”
柳相思瞬間又酸了鼻頭。
真是霸道……
好不容易纔把眼淚逼回去,蔣崢嶸早上還得上朝,夫妻兩個就起來一起吃飯。
蔣崢嶸一邊不停的給她夾菜,一邊又訓她:“好好吃飯!不許再餓着自己!”
柳相思聽話的點點頭,眼淚卻無聲的掉進了碗裡。
真的對這種霸道的關心一點抵抗力都沒有啊,她怎麼就三生有幸能嫁給蔣崢嶸呢?是不是這樣,所以耗光了她全部的運氣?
人生不能太完美,得夫如斯,已經夠了……
蔣崢嶸去上朝走後,杏仁已經熬好了藥,端進來給柳相思喝。良藥苦口,柳相思卻一點都沒猶豫的灌了下去,那味道讓她幾欲作嘔。趕緊吃兩塊蜜餞,壓一壓嘴裡的苦澀。
過了好一會兒,柳相思才緩過勁來。
以前每次來葵水的時候她還覺得慶幸,還好沒有這麼早就懷上孩子,不想那麼早就做孃親。
可現在,再苦的藥她也喝得下去,哪怕是隻有一絲希望,她也不能放棄。不管是喝上五年還是十年,只要能生一個屬於她和蔣崢嶸的孩子,她也甘願。
生活雖有不如意,卻仍舊還要繼續,痛苦的情緒昨晚都在蔣崢嶸懷裡發泄了出來,喝過了藥,柳相思就繼續拿起她做衣服的工具,給蔣崢嶸準備生辰禮物。
她的手法可能不大熟練,有的時候做錯了還要重新開始或者返工,但她做的每一針每一線,心裡都裝着滿滿的愛意。
命運就是愛作弄人,有的人千方百計的想要孩子卻懷不上,有的人陰差陽錯的懷了孩子卻還使勁折騰不想要。
楊承之不過一天沒去柳府,柳香雪就抓狂了。
楊氏告訴她楊承之會晚點過來,派出去的鄭媽媽卻沒有找到人。柳香雪醒來沒有見到表哥,飯也不吃,就是在屋子裡面瘋了似的折騰。
下人們想要攔着,卻又不敢真傷了她。但是柳香雪卻是毫無顧忌的,誰攔着她就打誰,好幾個下人臉上都掛了彩。
傷的最重的就是秋意,她年紀小,不像那些上了年紀的婆子般有眼色,臉上被柳香雪用簪子劃了一道口子。雖然劃得不深,但是也流了不少血,不知道會不會在臉上留疤。
大人這麼鬧騰,肚子裡的孩子也跟着鬧騰起來。
柳香雪突然就抱着肚子倒在地上,滿頭滿臉的汗,疼的她都說不出話來。
下人們一看情況不好,連忙去請夫人。
楊氏急忙趕來時,柳香雪早已被人扶着躺到了牀上,下身已經見了血。她見過不少女人流產時的樣子,自然知道女兒現在是怎麼回事。
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似的,連忙吩咐人去找大夫。上次怕壞了女兒的名聲,請大夫來的時候又是矇眼,又是在外面饒了好幾圈纔來,這回也顧不上那麼多了。
“娘……疼,我好疼啊!”柳香雪哭叫着,從小到大,她從未經受過這樣的痛苦。
女兒就是孃親身上掉下來的肉,見柳香雪這麼受罪,真的比剜楊氏的心還難受。握着女兒的手,溫柔地擦掉她額頭上斗大的汗珠,安撫道:“雪兒,你再忍一忍,母親已經派人去請大夫了。”
在這個交通基本靠腿的年代,便是再抓緊時間,半個時辰過去了,還沒見到大夫的影子。
柳香雪臉上早已疼的沒有血色,不管她前一刻還對這個孩子有那麼那麼的痛恨,但是當這個孩子即將要離開她的時候,那一點點母子連心的血緣之情突然就爆發了。
這個孩子已經四個多月了,平時安安靜靜的,只有在夜晚時纔會輕輕的動動,陪伴着她度過孤獨寂寞的深夜。
她一隻手放在痛如刀絞的肚子上,一隻手拉着楊氏,像是兒時小女兒依賴母親那樣,一臉信賴和依戀,哀求道:“娘,你救救這個孩子!你救救他!”
因爲肚子的疼痛,柳香雪的聲音不免有些尖銳。
楊氏看着都心疼死了,恨不能親身替女兒將這苦都承擔了,卻又無能爲力,只能不停的鼓勵她:“大夫快來了,馬上就來了!雪兒,你再忍忍,一定要撐住啊!你和孩子都會沒事的!”
可不管楊氏怎麼安慰她,柳香雪下面的血還是越流越多,漸漸的染紅了身下的牀褥。
鄭媽媽趕緊拿來一片參片,要三小姐含在嘴裡……眼看着這孩子要保不住,可千萬別連大人都出了事。
柳香雪突然痛苦的尖叫一聲:“啊,我的孩子!”
像是預感到了什麼似的,身下涌出大量的鮮血,牀褥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染紅。。
楊氏不忍的別過頭去,來不及了,就算大夫現在來了也來不及了,這孩子,已經沒了……
柳香雪睜着空洞無神的雙眼呆呆的看着上面,她知道,那個會在深夜悄悄陪伴她的孩子已經沒了。
屋子裡迴盪着母親的啜泣聲,她忽然轉頭看向楊氏,露出一個似鬼魅般的笑容,“母親,別哭,這個孩子本來就不該來到這個世上……”
鄭媽媽尖叫一聲打斷了柳香雪的話:“糟了!夫人!三小姐好像大出血了!”
郎中這時候才姍姍來遲,生產、添丁進口是喜事,像這樣的流產則是穢事。被請來的大夫暗道了一聲晦氣,見情況危急,卻也只能認命的給患者瞧病。
柳香雪這胎本來就懷的不穩,再加上她三天兩頭的作踐自己身體,更是讓她十分的虛弱。
四個多月的孩子已經成型,就算在現代,也不是簡單的人流手術能夠解決的,需要到正規的醫院去做引產。如果處理不當,會發生出血、感染等併發症。更別提在生孩子像是在闖鬼門關一樣的古代了,像柳香雪這樣的情況,簡直太危險了。
診了脈,開了張方子讓人去抓藥煎藥,郎中就掏出藥箱裡的銀針給柳香雪施針。
大夫看診是不許有家屬在旁的,一是會讓大夫分神,二是會影響病患情緒,所以楊氏等人只能在屏風後面等着。
她急得團團轉,一個勁兒的撥弄手腕上的佛珠,不停的唸叨‘阿彌陀佛’,希望佛祖能保佑她的女兒。
這時候想起佛祖來了,像是這樣在她手下夭折了的小生命還少嗎?佛祖會保佑她嗎?
半個時辰過去了,一個時辰過去了,一盆一盆的血水被端了出來,柳香雪的淒厲的慘叫聲不絕於耳。楊氏的心都跟着揪着,生怕裡面傳來不好的消息。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郎中終於從屏風那頭轉了出來。楊氏趕忙上前去問道:“大夫,我女兒怎麼樣?”
郎中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三小姐這次十分兇險……能保住命已是不易,以後再想要孩子,卻是難了。”
要不是鄭媽媽在她背後攔了一下,楊氏就要倒下去了。
也不管那郎中了,急忙進去看女兒的情況。
柳香雪不知道是因爲脫力還是失血過多已經暈了過去,她精緻的小臉早已瘦得脫了相,現在更是蒼白的一絲血色都沒有,活像是個女鬼一樣。
看着女兒現在的模樣,楊氏竟是一點都看不出她小時候的影子了。
柳香雪從小就長得玉雪可愛,雲州城的那些夫人們見了沒有不誇的。長大後求親的人更是快要踏破知州府的門檻,一家有女百家求,多麼的風光。
楊氏心疼啊,她好好的女兒,怎麼到了京城就成了這個樣子呢?
頭髮溼黏黏的粘在她的臉上,楊氏一邊溫柔的用手幫她整理好,一邊輕輕的在她耳邊說道:“雪兒,你放心,把你害成這個樣子的人,一個也跑不了!”
楊承之晚上下了朝到柳府時,才知道這個消息。
楊氏沒有讓他去看柳香雪,原本柳香雪狀態不好讓楊承之陪她說說話開解開解還說的過去,現在她肚子裡的孩子剛走,按習俗需要避諱,外男是一律不能見的。
楊承之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雖說姑母沒有埋怨他,但他冥冥之中有一種感覺,若是他昨天來了,或許表妹她就不會……
心裡愧疚的不知道說什麼好,楊氏卻沒有心情應付侄子,擺擺手,就讓他回府去吧。現在說什麼也都晚了,說什麼也挽回不了了。
孩子沒了也就沒了,本就是個孽種,可雪兒卻同時也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這年頭,一個女人連基本的傳承子嗣的能力都沒有,誰家還肯娶呢?她以後又該怎麼辦呢?
楊承之失魂落魄的走出柳府,心裡百感交集。
這些時日因爲要照顧表妹冷落了文華郡主,對於文華郡主他心裡有愧。表妹流產,多少也有他的責任,對於表妹他也有愧。
可文華沒有錯,表妹也沒有錯……那麼錯的又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