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往往是這樣,決定是一回事,實施起來確是另一回事。
中秋節之後,樑崢一直在找機會。怎麼說纔好呢?是直接問,還是委婉點兒?幾種說辭都快在肚子裡漚爛了,話也沒能說出口。
兩人還是常常在一起,夏文敬沒覺出什麼異常,就是納悶兒:一向都乾乾脆脆的樑崢怎麼變得越來越吞吞吐吐了。可每次一問他,他準能找出些個不貼邊兒的理由來搪塞。
就這麼着,樑崢跟夏文敬打太極似地抻悠到了年底。
最近夏文敬發現樑崢盯着自己發呆的時候好像越來越多了,可每次轉頭去看他,他卻總是會以最快的速度移開視線。夏文敬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兒,想着一定要問問他。
這天在饌堂吃飯,樑崢和夏文敬坐對面。吃着吃着,夏文敬的餘光發現樑崢又在看自己,而且還是筷子夾着菜停在半空中的一副癡傻模樣。
看看左右正好沒什麼人,夏文敬猛一擡頭,“你看我幹什麼?”
樑崢的菜掉了,他趕緊低頭往嘴裡扒飯,然後佯裝不明所以地擡起頭,鼓着兩個腮幫子烏嚕着說:“什麼?看你?我什麼時候看你了?”
“就剛纔。”
“剛纔?什麼剛纔,我一直在吃飯啊,你沒看見嗎?”
“那你的菜怎麼掉了?”夏文敬指指他掉在桌子上一根青菜。
“沒夾住嘛。你沒掉過菜啊?”
夏文敬亮了一下自己的碗底,“那我的飯都吃完了,你怎麼還有那麼多?你以前都比我吃得快。”
樑崢把嘴裡的飯咽完,“吃不下,不行嗎?行了,我飽了。”
說完,樑崢放下筷子站起來就往外走,臉上還沾着飯粒。
夏文敬看着他幾乎沒怎麼動的飯菜,皺起了眉頭。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了,樑崢最近總是吃得很少,整天剩飯剩菜,人都明顯見瘦了。
不行!今天必須問清楚。夏文敬起身追了出去。
樑崢回了號房,夏文敬跟進去把門關好,看看屋裡沒有其他人,他跟過去坐到自己的牀上,“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跟我說?”
樑崢往牀上一歪,“什麼話?”
“我問你呢。”
“我沒什麼話。”樑崢擺出一張臭臉。
夏文敬看着他想了一會兒,也往牀上一仰,裝作很不經意地說:“唉──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十一月都快過去一半兒了,再有半個月,國子監就放春假了。你們外地的學生就可以回家了呢。到時你一走就得三個月,咱們可得一陣子才能再見面了。”
樑崢忽地一下從牀上坐了起來,“三個月?”
“是啊。”夏文敬盯着棚頂,故意慢慢悠悠地說:“有些家在外地路途遙遠的學生,來回路上就要將近兩個月。還有那些要回去的夷生,恐怕兩個月都不止。”
樑崢伸出手來,扳着手指頭算了算,“對哦。”
夏文敬又裝着打個了呵欠,“嗯……吃飽了就困,真是討厭啊。你要沒什麼說的,我就先睡了。”說着他還閉上了眼睛。
八月十五到現在,已經三個月了,再來三個月,我還不憋出內傷?樑崢暗暗地想:再說,他都問了,我要再不說,真快成娘們兒了。
一咬牙,樑崢叫了一聲:“子矜。”
“幹嘛?”夏文敬表現出沒什麼興趣的樣子。
“嗯……我想……問你個事?”
夏文敬依舊閉着眼睛,“聽着呢。”
“你有姐妹嗎?”
眼睛睜了條縫兒,夏文敬笑着看樑崢,“沒有,你幹嘛?”
“表親呢?”
“也沒有,我爹是獨子。”
“那遠親呢?”
夏文敬睜開眼睛坐了起來,“你問這個幹嘛?”
“先回答我。”
夏文敬撓着下巴想了想,“九族之內好像倒能找出幾個來。你到底爲什麼要問這個?”
“跟你像嗎?”
夏文敬的眉頭皺到一起,“都沒怎麼見過,我怎麼知道。”
“唉──可惜了。”樑崢拉長了臉,這回輪到他作戲了。
“什……什麼就可惜了?你把話說清楚好不好?”
“我是想啊,要是你有姐妹,還跟你很像的話,我將來就娶她爲妻。可是你沒有,怎麼辦呢?”樑崢盯住了夏文敬。
這話聽着怎麼這麼彆扭?夏文敬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想找一個跟你一模一樣的女子娶回家做老婆。”
夏文敬一瞪眼,接着臉就紅了,蹭地一下站起來,“胡說什麼呢?!”
“不是胡說,我這麼想了很久了。”
“你真是瘋子!”
撇下這句話,夏文敬一甩袖子,跑了。
接下來的半個月,夏文敬開始躲着樑崢,並堅決不給他跟自己獨處的機會。於是樑崢的飯吃得更少了,比剛進國子監的時候瘦了一大圈兒。
他們身邊的朋友覺得奇怪:怎麼最近不但不見這兩人同進同出,甚至連詩酒社聚會的時候他們也不再單獨坐到別處談心了呢?
以爲他們又鬧彆扭,分頭問了,又都說沒事。
十一月三十,明天就是外地學生離京的日子了。想了一白天,樑崢決心不再這麼不明不白地耗下去。
夜裡,樑崢把夏文敬叫醒,讓他跟自己出去。夏文敬知道他要說什麼,不想跟他去,可又怕他一激動犯起混來再吵醒了別人。便只好悄悄跟着他溜到了屋外。
月黑風高,夏文敬一出屋先打了個冷顫。樑崢低着頭,一路走到了遠離號房的一棵樹下。夏文敬跟着他停住,樑崢回過頭來。
“子矜……”
“你別說!”
“你知道我要說什麼?”
“知道。說了,咱們就再也做不成朋友了。”
“我不要跟你做朋友!”
夏文敬一擡眼,“你別鬧了好不好?!”
“我是認真的。”
“你根本就……”
樑崢突然抱住夏文敬吻上了他的嘴脣。
愣住──震驚──掙扎,夏文敬完成了一系列正常人該有的反應之後還是沒能掙出樑崢緊箍的雙臂和緊扣的嘴脣。然後他放棄了反抗,任樑崢伸進舌頭盡情品嚐了一番。
“夠了嗎?”夏文敬看着終於鬆開了自己氣喘吁吁的樑崢。
他冷冰冰的聲音讓樑崢很不舒服。樑崢眯了眼睛,似有不解,“你說什麼?”
“這樣就可以了吧?男人也不過如此,你現在知道了,可以放過我了嗎?”
“你說什麼呢?!什麼叫‘不過如此’?什麼叫‘放過你’?”
“抱也抱了,親也親了,你還想怎麼樣?!還是好奇的話去酒樓、去茶館,那裡有的是既解風情又會討人歡心的伶人小倌兒,你何必跟我糾纏不休、費時費力?!”
“你……什麼伶人小倌的?!我要的是你──夏子矜!不是其他的什麼人都行!”
“怎麼?”夏文敬忽然笑了,“嫌外面的人不乾淨?非要在國子監裡找個純情公子?可以啊,學中不是沒有斷袖的,咱們同年的就有,隔壁號房裡不是說有同臥同起的嗎?你想找找他們去,不要找我!”
“夏文敬!你非得這麼毒嗎?這麼說很過癮是不是?你被鬼蒙了眼嗎?這段時間我是怎麼過的你看不見嗎?我天天吃不下睡不着的,都是爲了誰?我不信你一點兒感覺都沒有,你是不敢承認,才故意把話說得這麼絕。我告訴你,沒有用!你總是自以爲隱藏得很好,但我早就把你看透了,如果你不說這麼狠的話,也許我還相信你對我只是朋友兄弟的情義,可我現在知道了,你心裡和我想要的一樣,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夏文敬咬着嘴脣,那上面還殘留着剛剛被狠狠碾壓的疼痛,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來,“我看你真是瘋了。”
說完夏文敬掉頭就走,樑崢上前兩步從後面又把他抱住,“瘋了也是你逼的。”
“你放手。”
“不放。”
“你放不放?”
“永遠都不放。”
……
兩個人不說話,也不動,就那麼站了不知多長時間。夏文敬閉了眼睛咬緊牙關忍受着樑崢把一陣陣滾燙的氣息噴在他的耳後。就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他忽然說:“我覺得很累……你先讓我回去。”
樑崢慢慢撒了手,夏文敬走出他的懷抱。
“子矜!”
夏文敬停住,沒回頭。
“從小到大,我樑崢想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
還是沒回頭,樑崢猜不出他的表情,夏文敬繼續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