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僵了兩秒,結果樑泊雨只是用拇指把他臉上的泥印子擦掉。
看夏天仰着被手指拉扯得有些變形的臉、傻傻望着自己的樣子,樑泊雨的心跳加快了兩拍,有了一種想要俯身親上那正閃耀着光澤的嘴脣的衝動。不過他並沒有把這想法付諸實踐,因爲還不是時候。
擦乾淨夏天的臉,樑泊雨坐到了牀邊。
“對不起。”
其實夏天憋了幾天的氣,剛剛在樑泊雨把手放到他臉上的一剎那就已經煙消雲散了。聽見樑泊雨這麼說,他反而難爲情起來,“我不是想逃走……”
“我知道,你想去找我。”
“沒有人可以溝通真的很鬱悶。”
“那也不能大白天地就硬往出衝嘛,好歹你也找個月黑風高殺人夜啊。”
夏天笑了,“你這幾天幹什麼去了?”
“一會兒告訴你,先讓我看看你傷。”
夏天的臉紅了紅,“嗯……別看了,三木不是去找大夫了嘛。”
“看看怕什麼?”樑泊雨站起來,“林木說你傷到腳了?”
說着樑泊雨掀開了夏天身上的被子,“哪隻腳?”
“右……腳。”夏天支支吾吾地小聲回答。想要挪開自己的腳,一動卻是鑽心地疼。
“你別亂動。”樑泊雨按住他右腿的膝蓋,掀起褲筒,又慢慢褪下了襪子。這一看樑泊雨嚇了一大跳,“這……怎麼腫成這樣了?!”
夏天低頭看了一眼,只見右腳的腳背已經腫得幾乎跟腿骨連成了一個平面,粗細也快趕上小腿肚子了,“我也不知道,一直沒看。”
“這要是骨折就不好辦了。”說着樑泊雨握住夏天的腳掌輕輕拉了一下。
“啊!疼死了!你不要亂碰啊!”
有人敲門,林木在外通報:“大人,大夫找來了。”
樑泊雨把扔在桌上的發鼓和網巾遞給夏天。夏天急匆匆把它們帶好,樑泊雨喊了聲“進來”。
大夫是個白鬍子小老頭。他先讓人拿來冰,讓夏天的腳踝暫時消了點腫。然後他又前後左右地掰着腫得跟饅頭一樣的腳轉了幾圈,把夏天疼得止不住冷汗橫流。最後說只是扭傷,骨頭沒有問題,但是傷得比較重,最快也得一個月才能恢復。又給開了些舒筋活絡的湯藥和藥膏,大夫就走了。
樑泊雨讓林木去照着大夫開的方子抓藥回來煎,又讓餘信去準備了一些碎冰和開水。等屋裡沒有其他人了,樑泊雨把門關好,坐到牀上,將夏天的腳架到了自己腿上。
“你幹什麼?”夏天抽了一下自己的腿沒能**。
“我給你處理一下,跌打損傷我很在行。”樑泊雨把之前塞進懷裡的幾張紙掏出來遞給夏天,“這幾天我讓小石頭給講了些要想在這裡生活就應該知道的事。我挑了重要的記下來給你,背好之後燒了。就是字爛了點兒,你對付着看吧。”
夏天把紙打開,大致看了一眼:一共有六篇半。兩張是官職表,有解釋,有人名。兩張是時間表,有點像歷史課本後面的大事年表,是朱元璋開國以來頒佈過的一些政令和發生的歷史事件。還有兩張是平時言談舉止中應該注意的一些細節,比如各種習慣和避諱。
“這些都是餘信告訴你的?”
“也有一些是我自己在書房找到的。”
夏天把紙放下,盯着樑泊雨起伏有致的側臉看了一陣。他正把剛給夏天敷過的冰拿下來,換了透溼的熱手巾包到夏天的腳上。
“你怎麼對我這麼好?”
“哈?好嗎?”
夏天點頭。
“給你治個傷就對你好了?你這‘好’的標準是不是也太低了?”
“還有這個。”夏天揮揮手裡的紙。
“那不是怕你漏了餡兒,連累我嘛。”
“對人好還不敢承認。”
“我哪有那麼變態。”
“很多年都……”
“什麼?”
“沒什麼,你對我挺好。”
“你不是警官嘛,我且得派你馬屁呢。”
“唉──你這人……”
樑泊雨伸手在夏天露在手巾外幾個圓圓的腳趾上摸了一下,“你的腳很好看。”
夏天一哆嗦,“都……都腫成那樣了,有什麼好看的。”
樑泊雨笑了,“還以爲你腫得沒有感覺了呢。”
“有……感覺。”夏天不自覺地繃緊了身體。
樑泊雨扭過頭看看夏天抓着紙的修長手指,發現他長胳膊長腿的骨骼雖然拉得很開,但是骨節卻比較小,不像一般男人身上的關節那麼明顯。
“我發現你哪裡都挺好看。”
“大男人好不好看的有什麼用。”
“眼睛尤其好看。”樑泊雨不理會夏天的窘迫,盯住他的如畫眉目,猶自品評。
夏天跟他對視了一會兒,最後敗下陣來,不自然地移開目光看向了別處,絞盡腦汁終於想到個別的話題,“你今天沒什麼事了?”
“嗯,本來剛纔應該陪謝貴去布政司喝酒的……”
“謝貴?”
“哦,對,忘了跟您說剛纔那兩個人的事。”
樑泊雨跟夏天講了講謝貴和張昺。
夏天說:“看來有些事情還真得仔細瞭解一下。可你看我這整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什麼都沒辦法知道,總不能全都靠你來告訴我吧?”
“嗯……其實你要是想能隨便行動的話,我倒是有個辦法。”
“哦?什麼辦法?”夏天來了精神。
“很簡單啊。你想想,燕王爲什麼要敬軟禁夏文敬呢?”
“呃……因爲夏文敬不肯站到他的一邊?”
“對啊,所以……”
“你的意思是讓我……變節?”
“變節?沒那麼嚴重吧?你一個幾百年後跑來的,哪有什麼節可變?”
“可是既然我是在冒充夏文敬,這麼做不好吧?”
樑泊雨皺皺眉,“嗞!怎麼什麼話讓你這麼一說,聽着就這麼彆扭?什麼叫‘冒充’?是他們非這麼以爲的。再說你一直這樣的話,燕王早晚要殺你。都生死關頭了,你還有心思想什麼好不好的?”
“要是將來夏文敬回來,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了叛徒,那我不是害了他?”
“我看要是你死了,將來他回來,人家以爲他死而復生,問題才比較嚴重。”
夏天想想,樑泊雨的話確實不無道理,“那我找個什麼機會向燕王表明一下我的意思呢?總不能直接跟他說我願意背叛皇上了吧?”
“這個事你交給我好了。”
樑泊雨和夏天不知不覺在屋裡呆到了吃完飯的時間。開飯前夏天說要去廁所,可是他的腳不能着地,只好由樑泊雨扶着他去了茅廁。
到了裡面,夏天一隻腳是站不穩的,便只好由樑泊雨繼續扶着他。這樣樑泊雨就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夏天解開褲子,拿出小弟弟,尿尿,尿完抖一抖,再把小弟弟收起來的全過程。
其實一般男人們站在一起上廁所本是很正常的事,尤其是喝多了幾個朋友共用一坑往裡狠滋的情況也是時有發生。可夏天不知道今天是怎麼了,尿得格外緊張不說,連解繫褲子的動作也是以最快的速度完成的。
樑泊雨倒是十分坦然,臉不變色心不跳地看着手忙腳亂的夏天忙活完,又扶着他一起去洗了手,才帶他坐到桌上準備吃飯。
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吃了好幾天,今天終於有樑泊雨陪着,夏天吃了很多。
飯後樑泊雨找人來下了個指令:以後允許夏文敬在都指揮使司內衙裡隨意活動。
後來天色不早了,樑泊雨把夏天送回房裡。夏天有傷,兩人不能再把酒言歡。樑泊雨告訴他早點休息,說明天會讓人給他做副臨時用的柺杖。
樑泊雨一走,屋子裡又恢復了這幾天以來的安靜。夏天躺在牀上睡不着,拿出了樑泊雨給他寫的那幾張紙。上面的字跡很像小時候老師說的那種蜘蛛掉進墨盤子裡爬出來的效果。看了一會兒,夏天笑了,心底裡忽然升騰起一種暖暖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