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閻宇也沒想到自己的手會這麼不老實,便欲蓋彌彰地多拍了兩下,乾笑道:“有蚊子。”
放屁!
溫橙退開,沉着臉準備警告對方,卻被應閻宇先一步打斷了。
“那狗大清早的就在樓頂上追老鼠,跑得咚咚響,我都好幾天沒睡舒坦了,氣......”
“好幾天沒睡舒坦了,”溫橙重複了一遍,“爲什麼?”
“對!”應閻宇一巴掌拍在牀板上,按着胸上的繃帶,蹲身從牀下拿出了一個信封,遞給溫大夫,笑道:“給你。”
溫橙皺了皺眉,沒收。
那形狀、那分量,不用看都知道是什麼。
“哪來的?”
“比賽贏的!第三名,一萬塊呢!”應閻宇說着,有點可惜,“本來是第一的,結果被人陰了。”差點沒命回來。
溫橙眼裡僅有的那點熱氣也沒了,渾身上下充斥着冷漠,他接過信封,抽了張一百的:“傷口處理費,藥錢,一共42.8,我待會兒找零給你。”
說罷,他提起藥箱就走。
應閻宇茫然地看着他:“你不要嗎?”
“我爲什麼要?!”溫橙倏地拔高音量,“你的錢,給我做什麼?”
應閻宇被問懵了:“我自己拿着沒用......”
溫橙笑了:“沒用就給我?你不如拿去捐了。”
應閻宇搖頭:“這錢來的不容易,我想給你。”
溫橙額角的青筋全爆了,他發現自己跟不上對方的腦回路:“應閻宇,我們什麼關係都沒有,你知道嗎?你給胡三,給你睡.過的女人,都比給我好,這樣不正常。”
不正常。
應閻宇覺得自己臉皮夠厚了,刀尖都戳不穿,卻沒想到會被三個字扇得發疼,一陣火辣。
一時間也沒留意到那句——睡.過的女人。
他毫無血色的嘴皮顫了顫,眉心擰緊又鬆開,如此往復三四次後,點頭低聲道:“恩,我明白了,對不起。”
“......”溫橙張嘴吸了口氣,心裡完全沒有想象中的輕鬆,反而更加憋悶了。
這是闖了哪門子的邪?
爲什麼這個臭屁得要死的小孩要一臉委屈?
以至於他沒過腦子就蹦出了一句話:“我會去找你。”
應閻宇沒反應過來:“啊?”
“老子會去找你!只要你不是去參加那什麼狗屁比賽!”溫橙吼他,“不然我連個警都不敢報!”
“哦哦。”應閻宇點頭,呆愣愣地看着他,兩秒後,猛地瞪大雙眼,“啊?”
溫橙感覺自己的腦袋要冒煙了。
如果小屁孩真對他有意思,他都不知道該在意性別問題,還是物種問題。
他們語言都不通!
“哦......”好在應閻宇自己理清楚了,他扯巴扯巴屁股下的牀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特別沒心沒肺。
他砸吧了下嘴裡的糖,又傻笑了兩聲。
“操!”溫橙煩躁地低罵了一聲,然後手機就響了,他接起一聽,是曾阿婆。
“橙橙?”阿婆的聲音帶着些緊張。
“阿婆?”溫橙立馬正色道,“怎麼了?”
“你手頭上有錢嗎?阿婆想借一點。”
“有,”溫橙說,“出什麼事了?”
電話裡募的沉默了。
片刻後。
曾阿婆像是拿開了捂着話筒的手,跟身邊的人討論了一下。
溫橙聽得仔細。
那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當然是多多益善,您投資得越多,利息就越高,穩賺不賠嘛,奶奶您說對不對?”
“是是是。”曾阿婆連勝應道,笑得挺高興。
溫橙聽了,卻是滿臉凝重。
應閻宇見狀,伸手過去,戳了戳免提。
“橙橙,你有多少錢啊?”曾阿婆問。
溫橙並沒有存款,他瞥了眼那個信封:“一萬吧。”
“哦!”曾阿婆對身邊的人說,“有一萬八呢。”
“......噗。”應閻宇笑出了聲,又在溫大夫瞪過來的同時,滿臉嚴肅地指了指手機,示意他認真聽。
“好好,我明天回來拿。”曾阿婆樂呵呵地拿開電話,又被溫橙叫住。
“阿婆,你沒去泡溫泉嗎?”他問。
“在啊,這裡有個小活動,我和文奶奶正在看錶演呢。”說罷,電話就只剩忙音了。
溫橙和應閻宇對視了一眼。
有人在非.法集.資。
最近兩年,這種事屢見不鮮,小團體勾結養老院,或者社區體檢中心,購買老年人的資料信息,特別針對兒女不在身邊的老人,以極高的存款利息作爲誘餌,向他們索要錢財。
然後把這些錢拿去放高.利.貸。
等錢翻倍後,再返還給老人。
要是出了問題,直接拍屁股走人,連根毛都不會留。
“阿婆挺精明的,怎麼會上這種當?”應閻宇還有些稚氣的臉上透出深沉。
溫橙收起手機,皺了皺眉:“再精明的人也怕寂寞,更別提上了年紀。”他回想起電話裡那個親切的男聲,一口一個奶奶,喊得跟親孫子似的。
“你打算怎麼辦?”應閻宇問。
“去走一趟,我知道溫泉在哪兒,不急着報.警,免得打草驚蛇。”溫橙邊說邊走,眼瞧着小屁孩跟了上來,他奇怪地停住腳步,“你老跟着我幹什麼?小蝌蚪找媽媽呢?”
應閻宇有點尷尬地看着對方。
他覺得自己更像有了印刻效應的小奶鴨,每天都想屁顛屁顛的跟着那股清苦的香味。
可同時。
他又十分壓抑。
他怕給人添麻煩,特別怕。
“我跟着你,你會煩嗎?”應閻宇問。
溫橙正拖着烏嘴出門,聞言也沒看他,就直白道:“會,我習慣一個人。”
應閻宇立馬就不跟了。
他在原地看着溫大夫頭也不回地關門離開,鐵欄門合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把他隔絕開了。
“嗚嗚嗚”的手機震動聲起起落落。
應閻宇站得太久,直到傷口發麻才換了個姿勢,順帶掏出手機。
“應哥!”胡三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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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事?”應閻宇問。
胡三頓了頓,覺出一絲不對勁:“咋的了?跟溫大夫相處不愉快呢?”
“沒。”應閻宇擡手抓過左背,卻摸到一層褐綠色的膏藥,他感受着指尖上的涼意,走神了。
這塊陳年舊傷已經有六七年了。
小時候,醫生告訴他,這是心理障礙造成的條件反射,還問他發生了什麼。
他當時一張嘴就吐了。
什麼也沒能說出來。
最後不了了之,把毛病留下了。
而前年,應閻宇被老媽趕出家門時,聽她罵了自己一天的“變.態”,忍住沒還嘴,卻抓掉了一大塊皮。
那些故作姿態的瀟灑,全都不堪一擊。
“你想什麼呢?”應閻宇一說話,又變回了那個大大咧咧、灑脫不拘的小攤販,“我跟溫大夫清清白白。”
胡三“呵呵”道:“你繼續吹。”
“嘖,”應閻宇笑罵道,“沒跟你開玩笑,我還等着把自己掰直了,好給老媽一個交代,你趕着搶着讓我去追男人呢?”
胡三哪能不知道啊,應老爹早就找上他了,讓他幫襯着點。
他當時驚得,嘴裡的鵪鶉蛋都滾了出來。
這他媽.的,性.取向掰轉,讓他怎麼幫襯?
“要不你去泰國做個變.性.手術,你整成姑娘,再喜歡男人不是理所當然?”
應閻宇沉默了。
胡三連忙扇了個嘴:“應哥,錯了,我嘴快,你知道的,我找你就想問問年後的那場跑野......”
應閻宇聽見隔壁關門的動靜,懶得跟他廢話:“我有點事,再說吧。”
掛了電話,他撒着拖鞋就跑了出去。
溫橙見了他,打趣道:“小蝌蚪找媽媽了?”
應閻宇也說得自然:“溫爸爸帶我一起去唄。”他在外面混過一陣子,知道那些人不好惹,多半是些地痞流氓,溫大夫肯定應付不來。
他得跟着去。
溫橙被他這聲“溫爸爸”驚到了,他狐疑地看着小孩:“你又怎麼了?”
應閻宇擺擺手:“走吧,先去找阿婆。”
“你等等,”溫橙拉住他,責問道,“背後的藥怎麼掉了?”
“......”應閻宇忘了自己穿的背心,後面那傷根本遮不住,“坐沙發上不小心蹭......嗷!”
溫橙一巴掌扇他後腦勺上,氣得面色都紅潤了:“誰他媽能在沙發上蹭出三根手指印啊!你在逗誰!恩?”
應閻宇被打低了頭,一向和氣帶笑的臉色驟變,狠戾而生硬道:“你別管我。別管我了。”
他說罷,冷臉推開溫橙,見他趔趄兩步,毫不理會地走開了。
可他也不想想,溫大夫那暴脾氣,誰能給他不痛快?
“......你既然叫我一聲爸爸,”溫橙勉強站穩後,瞬間爆炸,他四下一望,直接扯了門前的一根樹枝,“那我今天就來管管你個野兒砸!”
勁風甩過,嗚嗚作響。
啪的一聲!
應閻宇被打屁股了。
他從小到大都沒被打過尊臀,瞬間呆若木雞。
“你...你......”他皺眉回頭,眨眼,再眨眼。
溫橙獰笑了一下:“皮,你再皮啊!不擦藥你還有理了!”
應閻宇下意識地退了兩步,絆到樹根,摔在樹幹上,滑坐在地。
“怎麼不蹦躂了?恩?”溫橙一手撐在他頭頂,彎腰盯着他,顯然氣狠了。
應閻宇感覺自己要死了。
他看着這樣的溫大夫,心跳飆升到了極值。
操......他狠狠打了個哆嗦,喜歡男人都算了,自己難不成還是個M?
就在應閻宇三觀震碎的時候,溫橙已經收住了怒氣,從隨身攜帶的藥盒裡取了一貼新藥,正壓着小孩的肩膀,重新上藥。
“我......”應閻宇一張嘴就被餵了顆糖,他頓時凌亂了,有一種自己真的還是“小孩”的錯覺。
溫橙兩三下處理好傷口,又撿起了地上的樹枝。
他看着一臉緊張的小孩,微微一笑:“來,當爸的送個禮物給你。”
應閻宇嚥了嚥唾沫:“能,能不,不要麼?”
“恩?”溫橙笑得越發溫柔。
“謝賞!”應閻宇伸手閉眼。
溫橙就把樹枝放到了他手上,站直了冷聲道:“下次再亂抓,就自己遞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