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結束後，茸星士兵多數已經喝醉，所以需要鐵星人護送他們回自己的飛船。這需要幾百人，其中有M的手下們。在登上蜘蛛車之前，M的手下們紛紛穿上厚厚的宇航服。結果有幾個茸星人挖苦說，只有低等文明才穿這麼臃腫的衣服，他們茸星人暴露在宇宙真空中，一點事也沒有。由於鐵星人宇航服不夠用，一共只有兩百多套，所以一次只有兩百多個鐵星人，乘坐四十輛蜘蛛車護送六七百個茸星人回茸星人飛船。其餘的茸星人需排除等候。
M與及及、蒼柔等要去創世島，就與第一批迴堅強號的茸星人同行。四輛武裝蜘蛛車仍然同路。噴氣式蜘蛛直接在天空城內飛翔，因此速度很快。來到飛行區後，發現這裡有許多恐慌的鐵星人要去地面，因而非常熱鬧。這些恐慌的鐵星人認爲，在不容樂觀的未來，在鐵星地面的存活機率更大些。車隊進入的是快速通道，無須排隊，直接離開天空城。那四十輛蜘蛛車離開天空城，飛向遠處那子彈頭形的茸星人飛船堅強號，M所在的蜘蛛車則飛向大地。
蜘蛛車內，及及與蒼柔一直在聊天，談論鐵星與茸星人之間以後交往的前景。車內的幾個人都沒有沾酒。M心裡一直有個問題。他趁及及與蒼柔交談間隙時問道：“你們的腦容量好像只有鐵星人的三分之一，這是自然形成的嗎？”
及及很不高興。M立即明白了原因，及及此時讓談話進行得很順利，而M提出的這樣的問題會擴大雙方的分歧。現在是不宜提差異的，應該多多建立共同感。
蒼柔卻毫不在乎地說：“這種深奧的問題解釋起來很累人，讓我的同事告訴你們吧。他是這方面的專家。某某，你告訴他們，爲什麼我們的腦容量比他們小。”
坐在後邊的一個茸星人解釋說：“是這樣的。在走出恆星系之前，我們茸星人的生理與鐵星人是很相似的，連內臟的功能、位置都差不多。那時我們的腦容量也跟鐵星人的一樣大，身上也沒有毛髮。後來，由於長期在太空生活，爲了抵抗輻射，我們啓動了某些基因，讓身上的毛髮重新長出來，同時皮膚也角質化。當然，新的毛髮不同於長在我們祖先身上的毛髮，因爲它具有抵抗宇宙輻射的功能；皮膚角質化可抵抗輻射和防止水分在真空中流失。我們還給身體增加了如抗重力、長時間無氧呼吸等功能，這樣相應地大腦也要增加很多新的功能區。除此之外，我們還要給自己增加如超聲聽覺功能區和生物計算機功能區。但這樣會使腦袋會變得很大，與我們的審美觀不合，而且腦袋太大也不方便行動。怎麼辦呢？我們找到了一個辦法。由於每個茸星人一生都只從事一兩種職業，只發揮大腦功能的三分之二左右，另外的三分之一是多餘的。比如說對某些人來說，感情是多餘的，對另一些人來說，運動是多餘的，或者藝術是多餘的，愉快是多餘的......由於是多餘的，長期不用，所以我們就對這些不用的功能區，或刪除，或改小，節省出來的空間用來增加新的腦區。現在，我們腦中的生物計算機的能力與你們的電腦相當，所以現在的茸星人一出生就可以不假思索地口算三個六位數的乘除法，而且這也導致我們的社會中沒有機器人。同是管理聽覺功能的腦區，一隻小飛蟲的只有幾個立方毫米，你們是十幾立方厘米，而我們茸星人現在則是一個立方厘米。雖然比你們的小，但是更精巧，功能更強大。由於小腦容量可以承受大的加速度，所以我們順便把腦容量也改小了。當然你們不一定非要向我們學習，因爲有些星球的人並沒有這麼做，比如說大角星人。他們是實力非常強大的文明，現在佔據了兩百多顆宜居行星。”
及及問蒼柔：“對刪去的腦區，你們不覺得可惜或者留戀嗎？”
“我們把這些腦區都複製好了，放在我們母星上。如果哪天需要哪種腦區，我們就還是可以取出來用。”
“你們鐵星人佔據了多少恆星系？”
“十幾個。這些地盤並不一定通過戰爭的方式取得，因爲銀河裡有許多星球進化出了生命，但有些並沒有進化出文明，可以直接佔領。”
“那些強大的文明是不是能佔領無限多的恆星系？”
“一個文明佔領太多的恆星系時，人口會增加，導致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增加。長時間處於不同的環境下，就會增加內部分化的風險，引起內戰。所以銀河系內，像我們這種兩足類智慧生物文明佔領的恆星系數目一般不超過300個，超過這個數目就容易產生內戰。”
M和及及還問了許多問題。但他們發現，蒼柔只說他願意說的事情，對那些不願意談及的情況，比如星際戰爭中戰鬥的細節，他就守口如瓶。他說，在沒有加入聯盟前，鐵星人知道這些對自己有害無利；有些問題的答案，需要鐵星人使者團在即將開始的旅行中自己探索。
超級蜘蛛車降落在創世島的草原上。這裡有許多鐵星人在忙着搭臺子，擺設備，給即將舉行的兩星建交儀式作準備。M在這裡做些維持秩序、客人登記的工作，並不複雜。客人登記的工作實際主要是由役臣來做。那些人被役臣見一面後，役臣就儲存有這個人的相貌及詳細身份信息。以後無論是誰第二次與役臣相見，役臣都能立即“回憶”起這個人的詳細身份信息。如果M需要，這些信息全部顯示在顯示板上被M看到。這樣，M也就具有過目不忘的能力了。
及及和昌述兩個人確定鐵星地面使者團名單。只要他們兩人中有一個同意，那麼這個人就可以加入使者團。一千二百人的使者團，四百名來自地面，八百名來自天空城。名單完全由鐵星人自行決定，茸星人不進行干涉。鐵星地面各族的代表人數是根據它在鐵星地面人口中的比例進行分配的，當然同時也考慮到使者團知識結構的均衡。使者團主要是由科研工作者、社會觀察員組成。這時的鐵星科學家早就不再對科學感到垂頭喪氣，而是重新產生一種爲鐵星文明努力探索的責任感。使者團內的分工都是很嚴謹的，哪些人在一起，哪些人應該完成什麼任務，都是定了的。機器人數量不多，且是幾個人共用的。他們也必須帶上一些宇航服。因爲茸星人說過，堅強號飛船上的防護措施並不阻擋宇宙射線，鐵星人是受不了的。
鐵星人對外星生命充滿好奇心，都認爲，要想早日讓使者團帶回碳基聯盟的秘密，就應該早些讓使者團出發。所以四百人的鐵星地面的使者團在及及、昌述的努力下，第二天上午就確定下了名單，下午人員就到齊了。
鐵星地面各族共派出九萬人的軍隊來到創世島集結待命，供茸星人挑選。各國所派士兵人數也按它在全鐵星人口中的比例來計算。這項工作也很順利，雖然那兩個對峙的國家一個士兵也沒有來，但一點影響也沒有。
前來的士兵熱情高漲。這表現了他們的勇敢。他們大多抱這樣一種想法：“雖然不知道這次星際旅行中個人面臨什麼命運，但外星人的到來讓我們覺得，個人的生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整個鐵星的命運。或許個人會失去一切，但還有更多的鐵星人跟我們一樣努力，鐵星將因此而有光明的未來。所以，要爲鐵星的未來而戰鬥，而不必在乎個體將來會遇到的危險。此去一博，或許可以改變命運；如果不能改變命運，那麼不如早點看到結果。戰鬥是改變命運的最直接方式。”
受士兵們的感染，其餘的鐵星人的熱情被激發出來。人們表現出來的不再是互不關心，而是一種爲鐵星人的未來共同努力的決心。
第二天下午開始，茸星人開始對士兵進行篩選。方式就是讓士兵接受“幻覺考驗”。茸星人提供許多帽子，讓鐵星士兵戴在頭上。帽子讓鐵星人士兵頭腦中產生幻覺，幻覺主要是各種戰爭情境。電腦顯示出士兵的反應是否合格。M看到一個士兵在考驗結束後，過於虛弱，以至於不能自己走下臺子，最後由兩名鐵星人士兵架着出來。鐵星人醫生認爲，他們精神受到的打擊太大，需要進行心理治療。醫生批評茸星人說：“這種考驗也太嚴酷了！”茸星人答道：“要知道我們是在挑選士兵啊。畢竟還有那麼多士兵在考驗中鎮定自若！這套幻覺考驗的設計原則是：‘讓勇敢者更勇敢，讓怯懦者更怯懦，’那些還沒有接受考驗的士兵們，你們現在可以在考驗之前退出，免得受折磨。”有少數人選擇了退出。茸星人又對退出者說：“這並不能說明你們膽小，你們只是不適合上戰場罷了，你們還可以在別的地方表現出勇敢。”另一個士兵在考驗出來後，用了很長時間才相信他的手臂還在。別人問他看見了什麼。他說，他明明看見自己的手臂被炸斷了，同時也承受了劇烈的痛苦，但現在卻看見手臂還在。鐵星人這才知道，幻覺實驗會造成真實的刺激，它與真實的唯一區別是，肢體沒有受到真正的損傷。
通過這樣的考驗，外星人不僅確定了哪些士兵留下來，還確定了其中哪些人可以當軍官，以及當什麼軍官。其中有一個名叫星索的鐵星人成爲這批軍人的最高指揮官。大家問他見到了什麼幻象。他說：“我首先是開一艘太空飛船作戰——我也不知道我怎麼會開太空飛船的——飛在一支龐大的星際飛船隊伍的最前面，迎面有數不清的飛船向我射擊，我也緊張地向他們射擊。我知道我是沒有退路的，只要被敵方擊中，我就完了。才擊毀幾艘敵飛船，突然發現自己的飛船壞了，衝進了一顆行星的大氣層，着陸時我被摔出艙外，倒在地上不能動彈。敵人的飛船向我這裡飛來，我向他們作最後一次射擊，可是無法擊中他們。他們下來把我拖進飛船，要我投降，我不肯，他們就砍掉我的右手。一會兒，我們的隊伍過來趕走了敵對的外星人，把我救出來，我被任命爲將軍。我立即帶軍隊前進，而且我還是衝在最前面。我的副官拉住我說，衝鋒陷陣是士兵的事，不應該由將軍做。我回答他說‘但我正好站在了衝鋒的位置上！’說完我就繼續往前衝。結果我們又陷入敵軍重圍之中。經過激戰，我們消滅了所有敵人，但自己人也只剩三五個了。我還發現自己雙腳被炸斷了。因爲失血，頭也非常地暈。這時友軍過來，他們要繼續前進，問我可否當嚮導，我同意了。接着我就醒了。清醒的那一刻，我看到我的雙手雙腳還在，真的是太高興了！”“你和什麼樣的敵人戰鬥呢？”“不記得他們的模樣了，一點也不記得了。”
忙到第三天下午，地面的士兵和使者團都選好了，就等堅強號來接他們走。在天空城的使者團與士兵，在上午就已經進入堅強號了。
這天下午，創世島上，天空中萬里無雲，廣場上人山人海。除開士兵與使者團外，還有數十萬參觀的茸星公衆。許多鐵星人是鼓足勇氣來觀看的。建交儀式上，雙方代表都講了話，但大家似乎都更盼望看到茸星人的星際飛船堅強號。這是許多鐵星人第一次親眼看見外星人飛船。絕大部分鐵星人當時激動萬分，以至於都不知道雙方代表說了些什麼。儀式之後，士兵們在草地上排成許多整齊的方陣。他們什麼武器也不用帶，因爲茸星人說，鐵星人的武器只適用於鐵星的地面戰爭，在星際戰爭中是沒用的。士兵們的隊伍非常安靜，但旁邊的使者團，還有成千上萬的自費來這裡觀看儀式或者歡送士兵的普通鐵星人就非常喧譁了。
終於登上飛船的時刻到來了。天頂出現一個黑點，迅速降低。由於它非常大，逐漸遮蔽了整個天空，使廣場上光線昏暗。最後它停在一公里的高空，大得如同一座懸浮着的黑色大山，只能看見它的底部，不能看見它的全貌。它出現後，地上的人、桌子、麥克風、音響都失去重力束縛，在空氣中飄浮起來了。由於飛船的急速下降，地面上颳起大風，許多鐵星人被風颳得在空中飄來飄去。現場稍微有些混亂。這就是外星人的飛船第一次降臨到鐵星時的情形。
飛船底下緩緩開啓一個長方形大門，同時天空中有聲音喊道：“對不起，鐵星人，我們考慮問題不周，造成了一點混亂。飛船下方是沒有重力的區域，氣壓較小，現在你們只要把腳一蹬，就可以上飛船了。要快點。”按照程序，士兵們先上飛船。這些士兵是置於任何環境下都堅定不移的人。他們自己也知道，他們中的很多人不會再回來了，但面對陌生的事物，還是無畏地踏出這一步。他們的隊伍整齊而安靜，按照茸星人說的方法，整隊整隊地飛進了飛船。一會兒，士兵們就全部進飛船了。接下來是使者團進飛船了。早有人搶着往上一跳，歪歪斜斜地飛向那個開口，進了飛船。於是使者團的人們一個個學着他一跳，朝飛船底下的大門飛去，就像傳說中的仙人一樣。進飛船後，他們就向地面的人道別。後來就有點亂了，許多人在半空中的碰撞中，脫離了飛船的開口方向。但是不用擔心，那個開口裡面伸出許繩子一樣細長的機械手，把那些人都抓了進去。
M昂着頭看人們飛向茸星人飛船。他心裡正在計算：鐵星上軍隊一共只有五六十萬，現在去掉十萬精銳，鐵星人自己所剩無幾了......突然，一個人猛地拍一下他的肩膀，熱情地說句道別的話，好像他們是好朋友似的，沒等M反應過來，這個人就一跳，向天上飛去。M感到吃驚。多少年以來，他不記得陌生的鐵星人之間什麼時候有過這種親密接觸。
廣場轉眼間空蕩蕩的，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十個人在飛船下隨風飄蕩。外星人發表了幾句講話，M沒聽進去。茸星人飛船的大門開始關閉。
M見任務已經基本完成，又因爲好奇飛船正下方的失重區域，於是也走到飛船下面，體會一下大地上失重的感覺。這時，手下淵震飄過來問M道：“現在他們都已經上了飛船了，我們怎樣確定這次失蹤人員名單？”M說：“什麼失蹤人員名單？”“就是一定有人趁混亂，本來不是使者團的，他也因爲一時好奇，隨隨便便地就混進了外星人飛船。”“說得有理。你去把來賓名單與留下來的人員名單作一下對照吧。”淵震得令，又飄到一邊去做這件事了。
淵震剛離開，突然一陣旋風把M捲上半天空。他的役臣見了，雙腳一跳，也飛到他身邊，拉住他。這是電腦人的一種應急程序，在這種時刻必須跟着主人一起，在關鍵時刻可以幫一把。這時從飛船裡蜿蜒伸出一條數百米長的機械爪子，迅速向自己抓過來，鉗往腰部，速度很快地把自己和役臣往飛船裡送。M往下一看，淵震正在地面手足無措地望着他呢。M向飛船大叫是誤會，但無濟於事。那隻機械爪仍然把他送進飛船裡。在飛船裡，機械爪一鬆，他輕輕地掉在飛船內部的地板上。他雖然氣惱，但也沒有辦法。他發現許多鐵星人被這些密密麻麻的細長的機械爪子嚇得不輕。大家本來都是懷着興奮的心情來茸星人飛船的，誰也沒想到是以這種陌生方式，因而不免有點害怕。後來得知，這些長長的爪子其實是用來卸貨的。但M並未害怕，他相信茸星人並不會加害他們。役臣是隨遇而安的，對此是毫無意見的，也沒有情緒變化。
從此，M開始了星際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