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水天昊開車回家,文雅潔做了一盆老公最愛吃的紅燒排骨,另加醋溜白菜、糖汁茄子、涼拌菠菜,拉了兩盤寬帶面,買來兩瓶高檔葡萄酒,像是什麼喜日子。水天昊脫去西裝,換上睡衣睡褲,坐在飯桌前,拿起筷子夾起一塊紅燒排骨,塞進嘴裡嚼了嚼,輕聲問嬌嬌:“今天是什麼節日呀?”
嬌嬌睜大眼睛搖搖頭,像是沒有聽懂。文雅潔解下圍裙坐在飯桌前:“多大點人,她哪知道啥叫節日。”
“水龍嬌不知道,水龍威總該知道吧?”水龍威正在玩電子遊戲,聽母親喊他吃飯,不耐煩的從大臥室走出來,懶洋洋坐在飯桌前,真把自個兒當大學生了。水天昊看他沒出息的刁樣,心裡就不舒服。再過幾天,就要離開生他養他十八年的部隊家屬院去內地上大學,也不好說什麼,只好耐住性子說些輕鬆的話題。
文雅潔聽他問這個無趣的問題,不高興的說:“快要上大學的人了,今天是啥日子他能不知道?你老是門縫裡看人,兒子說,今天是什麼節日。”
水龍威眨眨眼,表現出不悅的神情:“你們跟嬌嬌說話,扯上我幹嗎?”
水天昊瞪他一眼:“聽聽,他也不曉得。”
“今天什麼節日也不是,是禮拜五。”水龍威是縣城長大的孩子,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不管跟誰說話,就像城裡的二流子,帶點兒不屑一顧的神態。
“不對,你媽做這麼多好菜,今天肯定是好日子。”水天昊有意買關子。
文雅潔皺起眉頭想了想,不覺得有什麼特殊,就知道兒子馬上要上大學了,儘量多做些可口的飯菜,給他改善改善伙食,以後離開娘,吃食堂可沒這樣的口福。她望着水天昊嘆氣道:“唉,當孃的就是賤,在家的時候,看他不爭氣的刁樣,心裡老是生氣;後天要離開這個家,當孃的還真有些捨不得。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含辛茹苦拉扯這麼大,真要是出了遠門,哪能想得起我這個苦命的老孃啊!今天什麼日子也不是,高興吃飯。”
水天昊聽着心酸,頭腦裡浮現出二十六年前,揹着家人體檢當兵那會兒,母親躺在土炕上哭了三天三夜,軍分區報到離家那天,怕看見母親傷心流淚,老早跑到龍爪皮樑頭,遠遠向送行人羣招手,連句離別的招呼都沒打,這一別就是三年。這回該輪到兒子向他告別了,內心感覺很高興,情感上還是有些捨不得。
水龍威長這麼大,從來沒離開過母親。節假日,就是去姥姥老爺家,早晚不打電話,好像夜裡睡不着覺。母子倆感情獨深,兒子要是不高興,做母親的都要問明原因,交心談心,設身處地的安慰她,慈母般的細心,無微不至的關懷,做父親的確實做不到,沒精力沒耐心沒時間管這些小事。
水天昊瞟了一眼悶頭吃飯的文雅潔:“兒行千里母擔憂,母行萬里兒不愁。他巴不得早點逃離你的視線,想幹壞事沒人監督,上網聊天沒人嘮叨,自由自在,哪想得起你。他小時候,我打得多,罵得多;長大後又對他冷眼相對,漠不關心,無人管的時候,肯定會想起我,大聲疾呼:啊!感謝蒼天,不看父親臉色的日子真舒服。而你起早貪黑,費盡心血養育他十八歲,不但不領情,反而覺得你煩,離你越遠越好。八月二十七日,這桌好菜白做了。”
文雅潔聽說八月二十七日,重重拍了一把水龍威:“什麼,八月二十七?哈哈,兒子,今天是啥日子?”
水龍威正吃着飯,突然聽母親問這話,一臉茫然:“咋又問這個問題?”
文雅潔瞪他一眼:“傻瓜,今天是你的生日。快,打開紅酒倒三杯,給你慶祝生日。都怪我沒想起來,要不然買個蛋糕回來。”
水龍威打開紅酒,斟滿三杯,一下子好像來了精神,挺直腰桿說:“蛋糕沒人吃,爸、媽,敬一杯。”
“媽應該先給你敬,祝你生日快樂。嬌嬌,快唱生日快樂歌。”文雅潔端起酒杯,鼓動嬌嬌爲哥哥唱生日歌。
“唱啥”,水龍威端起酒杯:“媽,謝謝你爲我做這麼多好菜,祝你身體健康,工作順心。”
“順心不順心,這要看你爸的心情。”文雅潔說完,半杯酒下肚。
水天昊天玩笑道:“我管得了玉帝仁心,管得了王母慈心,管得了閻王賊心,管得了唐僧善心,管得了悟空忠心,管得了八戒貪心,管得了沙僧誠心,就是管不了夫人順心。”
“爸,就是心多”,水龍威加滿杯中酒,端起酒杯:“爸,從今往後,我就是十八歲的大人了,以後的路還得自己走,你們放心,我會努力管好自己,認真完成學業,爭取找份好工作,報答爸媽的養育之恩。”
像這樣冠冕堂皇的悅耳之詞,水天昊聽說了不少,他常常是口是心非,言不符實,說得好,做得少,今天聽兒子主動說出這番話來,本意並不是討父母歡心,而是實實在在想做個誠實守信的好孩子。他這個當父親的一陣心酸,顫抖的嗓音說:“兒子,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父母只能送你到大學門口,以後的人生道路還很慢長,肯定會遇到不少困難和挫折,你要知難而進,腳踏實地去追求自己的人生夢想。祝你生日快樂。”
“兒子,你爸說得對。”文雅潔接話說道:“你爸從來沒跟你說過這麼多的話。你爸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要長,你要記住,這都是經驗之談,以後遇到什麼困難,可以打電話向你爸請教。後天你去學校,嬌嬌在家沒人照顧,你爸送你去學校行不行?”
水龍威長這麼大,水天昊從來沒有參加過家長會,十多歲以後,沒有陪他逛過公園,這次去內地上大學,第一次出遠門,還真有些不放心,真想去送送兒子:“你想坐我的車去,還是想坐飛機?”
水龍威微微笑了笑:“開車去太遠,我沒坐過飛機,還是坐飛機去學校吧。要是坐飛機,行李幫我送上飛機,一個人去也行,用不着來去折騰。”
聽說現在的騙子狡詐多變,很難辯識,兒子沒出過遠門,曲直不分,想事簡單,很容易上當受騙,文雅潔有些擔心:“你一個人能行嗎?”
水龍威安慰道:“飛機場肯定有校車迎接,就算無人迎接,鼻子下面長個會說話的嘴巴,還怕找不到學校,你們就放心吧。”
水天昊聽他這麼說,感到很欣慰,也許以前真是小瞧了他:“看來真是長大了,後天,我送你去飛機場,行李事先準備好,不要丟三落四。下飛機肯定有專人迎接,就算沒有專人迎接,只要不說錯校名,出租車會送你去學校。就這麼說定了,自己坐飛機去學校。”
水天昊、文雅潔商定好行程,決定送水龍威到飛機場,自己坐飛機去學校。孩子翅膀硬了,總有放飛的時候,要相信孩子,他現在是成年人了,自己的事自己做主。
水龍威去學校報到,一切準備妥當後,打電話過來,六個人一間宿舍,住宿條件不錯,就是缺一臺筆記本電腦。水龍威自控能力差,水天昊擔心買了電腦,上網聊天玩遊戲,耽誤學業,不想給他買電腦。文雅潔可不這麼認爲,兒子初到學校,人生地不熟,文化生活單調,宿舍沒有電腦,業餘時間可怎麼過啊!她主張買檯筆記本電腦,水天昊給了她一萬元。
水天昊在安全生產例會上,要求公司中層以上領導開完會回去,動員全體員工爲因病致窮的羅斯文、歐克軍兩位老師傅捐款,用全體員工的愛心喚起兩位老員工生活的信心。
羅斯文師傅是公司員老級技術員,自公司組建起就是公司的技術員,工作兢兢業業,勤勤懇懇,是公司多年來的老勞模。這幾年,老伴得了胃癌,住院治療不但花光所有積蓄,而且借了不少外債,家庭從此陷入困境,他一度對生活失去信心,幾次想尋短見去陪同可憐的老伴,都被鄰居發現送進醫院,從死亡錢上拉了回來。
歐克軍老伴早年去世,唯一陪伴他的獨生子結婚三年多,因患尿毒症欠下一屁股債,媳婦扔下一歲多的小丫頭,跟野男人私奔,再也沒有回來。獨子走了,這個家也就散了,他將小孫女寄養在弟弟家,自個兒擰開煤氣罐企圖自殺,鄰居家聞到煤氣味,報警送進醫院救了過來。
這都是公司的老員工啊,水天昊聽說後,心裡非常難過,帶着慰問金去醫院看望了兩位老員工,做了大半天的說服工作,怕出意外,派分公司的經理、書記輪流做工作,幫他樹立生活的勇氣。
領導一聲動員,基層全員行動。半天功夫,收到二十多萬元的愛心捐款,派總經理魯大山、工會主席仇寶玉、總會計師趙大鵬、工會主任幺富貴、勞人部部長楊皓然隆重的送到兩位老員工的手中,老員工感動的說:“感謝共產黨,感謝集團黨委,感謝公司領導,感謝全體員工,我一定要鼓足勇氣,勇敢的活下去……”
魯大山總經理慰問完老員工,走進董事長辦公室,坐在對面沙發上,簡單彙報了慰問老員工情況,爾後轉換話題說:“董事長,公司賬上有三個多億的利潤,目前物價漲得這麼厲害,銀行利息又低,這麼多錢放在銀行,每天都在貶值,你看能不能拿出一部分錢投資理財。”
“你認爲投資啥比較合適?”
“最近棉花價格一路上漲,現在正是收購棉花的絕好機會,拿出幾百萬收購棉花,馬上轉手倒賣出去,賺點差價,比放進銀行生利息強。”
“一噸棉花賺多少差價?”
“市場行情我都瞭解了,用錢生錢,富者越富;等錢賺錢,窮者越窮。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這一進一出,一噸盡賺二千元。”
“棉花好收,銷路怎麼辦?”
“內地過來收購棉花的老闆多得很,兵團的棉花不讓外賣,這是一個好機會,我們都是兵團人,跟棉麻公司合作,收購價十元,買出價十二元,一噸賺二千,一點分險也沒有。”
“投機倒把算不算犯法,你要了解清楚,不要在棉花上摘跟頭。”
“你放心,我都諮詢過了,現在是市場經濟,投機倒把這個詞早就不用了。咱們不是一次性投資幾百萬,而是邊收邊賣,資金滾動,實際上用不了這麼多錢,要是價格有所變動,馬上就可以收手。”
“幾百萬的流動資金,要是倒賣二千噸,每噸賺二千,就是二百萬。二百萬的利潤不算多,但要是降價賠了,就不是二百萬的問題。一定要計算清楚,不然沒法向員工交待啊!”
“你就放心吧,真要是賠了,我那幾百萬股金不要了。”
“不是這個道理。這樣吧,動用幾百萬流動資金,不是個小數目,明天董事會上研究。這個想法不錯,我支持你。”
董事會研究建築公司倒賣棉花的事,似乎有點掛羊頭賣狗肉的味道,會上自然是少不了爭論。爭來爭去,總經理幾句話,幾位表示默認,水天昊自然是站在總經理這邊,事情就這麼定了。總經理未經歷過大的風雨,老是躲在大樹底後乘涼,不給他提供鍛鍊的機會,如何樹立威信。魯大山作爲總經理,深知其中的道理,他一定要做出成績,讓大夥瞧瞧,我這個總經理不是水天昊的跟屁蟲。
一位建築企業的老總,跟棉麻公司聯繫去倒賣棉花,錢讓這個跨行業老總賺了,棉麻公司拿什麼發工資,棉麻公司老總自然是不同意。棉麻公司不同意不要緊,就去私營棉花加工廠現錢收購。只要能賺錢,私營棉花加工廠省得僱大卡車往外運,而且不用銀行貸款,增加棉花流動成本,還可以收更多的棉花,這樣的好事何樂而不爲,自然是互利互惠,各求所需。
水天昊正在檢查重點項目工地,手機突然響起,是水天亮大哥打來的,心裡納悶,大哥一向是老摳門,怕花錢,從來不打長途。子承父業,兩個兒子比他還摳門,父子仨爲了省錢,誰也不主動打電話,只有水天海、水天河、水天虹打電話過去,順便打聽幾句兒子的動向。手機響幾聲掛了,他是想讓我打過去,我正在檢查工地,等會兒再說。
水天昊回到辦公室,手機上顯示有四五個未接電話,是水天亮打來的,看樣子有什麼急事。他將電話拔過去:“大哥,我剛從工地回來,沒顧上回過去,這麼着急打電話,什麼事?”
“你可能還沒聽說吧,老家發生地震了……”
“什麼,發生地震,什麼時間的事?”
“下午五點半,我們都在洋芋地幹活,突然地動山搖,房子都被震塌了。”
“損失大不大,有沒有人員傷亡?”
“這兩年蓋的房子都有鋼筋,沒有震塌,過去的老磚房都搖塌了。水保柱家的土房子、院牆都被搖平了,晚上不知道住哪兒。我家那幾間舊磚房有幾條裂紋,已成了危房,裝糧食的庫房搖塌了,糧食全埋在下面,我也不敢去挖,這會兒全莊人都在大場上,怕餘震不敢回家。侯尚東老孃八十多歲了,身體有病,躺在土炕上動不了,震塌房子被活活壓死了。”
“都壓死人了,你們還不趕快去幫忙,坐在大場上幹啥?”
“侯尚東、侯尚南、侯尚禮弟兄幾個挖出來,這會兒還在大門外守着哩。莊上人過去幫忙停好屍纔回來,都說還有餘震,不敢進家門,坐在大場上互相壯膽。”
“不敢進家門,晚上怎麼辦?”
“回家帶被褥,大場上有麥草,就在大場上住。”
“吃飯怎麼辦?”
“尕爸家、老四家的鍋竈搬出來了,就在大場上做飯吃,聽說鎮上派幹部來,指導大夥抗震救災。這兩年想蓋樓房,老是湊合着沒蓋,這回成了危房,不蓋不行了,說不定政府還能發點救災款。”
“老莊的房子怎麼樣?”
“老莊院牆和廚房塌了,其它房間沒事。水保柱家的房子震塌後,想借住老莊,房子蓋好後搬出去。對了,水龍飛、水龍輝最近咋樣?你要是見到他,讓他們放心,就說家裡沒事。”
“這麼大的災難,你沒給兩個兒子打電話?”
“我怕他們分心,沒敢打。”
“讓我帶話給他,就不怕分心?”
“嘿嘿,你比我會說,他們聽你的。”
“老四家的房子沒事吧?”
“他家上房是前幾年蓋的新房,磚混結構,結實得很,聽說他也想蓋二層小樓,北邊那排舊房子沒有震塌,他還嘆氣哩。”
“呵呵呵,爲啥非要震塌,拆掉不是一樣麼?”
“那不一樣,拆房子沒有補助,震塌房子,鎮政府肯定有救災款,蓋樓房少花點錢。”
“如意算盤打得真精,晚上,你讓老四推倒房子,不是照樣可以領到救災補助麼。”
“嘿嘿嘿,水天貴、柯漢、侯尚東、侯尚禮、徐彥東家都是老房子,早就想推倒翻新,這次地震,有些塌了,有些成了危房,晚上想請大夥過去幫忙推倒,等着蓋新房拿補貼。”
“這不是乘火打劫,佔國家便宜嗎,你們真夠心黑的。““別忘了,咱們這兒可是國家貧困地區,政府每年都有扶貧補助,這次發生六點八級地震,國家肯定要救災補助,只不過乘這個機會,提前推倒房子,心裡也不難過。”
“只要家裡沒多大損失,我就放心了。這個消息我會找機會告訴你那兩個兒子。老三、老五你打過電話沒有?”
“打過了,他們沒接,肯定會打過來。”
“哈哈哈,他們沒接,還不是響兩下掛斷,等他回過去,你那點心思誰不瞭解。”
“嘿嘿嘿,你們都是大老闆,就我沒錢打電話,這點話費對你們來說算不了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