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116章

“你不願意?”

玉虛子顯然沒料到自己的請求會被拒絕,而且還是在自己都沒把請求內容說出來之前。

李追遠很直白地再次回答:“是的,我不願意。”

玉虛子露出無法理解的神情,問道:“爲什麼?對於小友你們而言,只是舉手之勞,或許,小友你可以聽我把話先說完。”

李追遠手指着那六個大學生,問道:“道長,他們當初是否也是聽您把話說完了?”

玉虛子微微搖頭,臉上浮現出笑容:“哈哈,小友,看來,你是誤會了。”

“嗯?”

“眼下是陣法續上了,可是小友你並不知道陣法續接之前,這個村子到底是怎樣一種危險複雜情況。

貧道可以很直白地告訴你,這頭妖物當初在這裡可是肆虐爲害,殺了很多村民,村民們的怨念都積攢在這裡,日常鬼哭狼嚎。

這六位年輕人擅入這裡,若不是貧道出手維護,他們早就已經死了。

你看,

他們六個,現在還活着。”

玉虛子拍了拍手。

“嘔!”

“嘔!”

六個大學生全部跪伏下來,開始嘔吐,一口口腥臭的黑色液體從他們嘴裡吐出,裡頭還夾雜着一些小魚。

此刻,他們雖然依舊神情恍惚,神志不清,卻比之前流露出了更多生氣。

李追遠問道:“既然如此,道長爲何不送佛送到西,既然保下了他們,又爲何不把他們給送出去?”

“因爲他們出不去。”玉虛子發出一聲嘆息,“事實上,小友你們,其實也出不去了。”

“哦?”

李追遠露出驚訝的神情。

“小友你可能不知,這座陣法,許進不許出。”

“道長,你在開什麼玩笑,這怎麼可能。”李追遠強裝“強裝鎮定”。

譚文彬扯着嗓子喊道:“是啊,怎麼可能。”

陰萌:“呵,危言聳聽!”

潤生:“哼!”

平日裡,除了必要的社交使用外,李追遠都很少表露出自己的情緒,尤其是在和夥伴們私下相處時,他會刻意不去表演。

站在譚文彬三人視角,有時候,這也是一種優勢,那就是當自家小遠哥忽然演起來且情緒豐富時,他們就能立刻察覺,從而開始配合。

他們的表演,是有些浮誇的,但沒有破綻。

因爲表演是爲了遮蓋某些真相,可他們並不知道真相是什麼,就純演。

玉虛子伸出雙手,向下壓了壓:“諸位稍安勿躁,俗話說耳聽爲虛眼見爲實,貧道是否在騙你們,你們自己去看看不就行了?”

李追遠點點頭:“好。”

玉虛子:“請。”

李追遠轉身離開,潤生、譚文彬和陰萌緊隨其後,可剛走出去沒多遠,身後就又傳來玉虛子的聲音:

“諸位小友不把他們一併帶走麼?”

四人回過頭,看見玉虛子手指着地上匍匐着的那些大學生們。

李追遠反問道:“道長不是說我們出不去麼,那又何必問我們是否要把他們帶走?”

玉虛子同樣反問道:“小友不是篤定自己能出得去麼?那爲什麼不順手把這六位年輕人一併帶着呢,省得再回來接,豈不麻煩?”

“既是能出去,那再進來,也不過是費些腳程,稱不上麻煩。”

玉虛子輕拍額頭:“那是貧道誤會了,貧道還以爲,小友你們是專程爲解救他們而來的呢。”

這確實是一個好藉口,很適合順坡下驢。

但這其實是個坑。

李追遠很早就知道,外頭的那些魚,並不受這個村子的完全控制,它們的記憶和視角,也不能共通。

因爲陰萌那條線的魚,居然還在吃着老鼠,滿足自己口腹之慾,等附近老鼠都吃完了,纔對陰萌和鄭佳怡動手。

彬彬那條線的魚,就更離譜了,哪怕是撕破臉動手時,它也有趁機先殺了曾茵茵的機會,可它偏偏怕鬼夫發怒徹底站到彬彬那邊,居然就這麼錯過了,那條魚……它居然想自立。

不過現在,李追遠又多出了一條新的認知,那就是怪物,能從魚身上,汲取到信息。

李追遠目光快速掃過地上那些剛剛從大學生們嘴裡吐出來現在還在翻騰着的小魚們。

腦子裡則快速梳理回憶了一遍自進村以來,與這些大學生靠近後,自己和夥伴們之間的所有對話。

“道長你確實是誤會了,我們不是爲他們而來。”

“嗯,是的。”玉虛子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朝向村尾,“小友,請吧,貧道在此等着你們回來。”

等李追遠四人離開後,玉虛子走到那六個大學生面前,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了一條小魚,然後張開嘴,將魚送入自己嘴裡。

一邊咀嚼時,一縷縷聲音自口腔裡散出。

要是此時能貼着老者耳邊,就能聽到一段段交流對話。

玉虛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回頭看向河裡浮着的那條大魚,笑道:

“的確不是爲了他們而來,也不純是爲了正道,而是想要追求刺激。”

頓了頓,玉虛子張開嘴,露出深藏在脣內的兩排尖銳牙齒:

“看來,外頭現在確實是太平盛世了,要不然也不會出這麼多吃飽了撐的年輕人。”

玉虛子將地上其餘小魚也都一條條撿起,但這次他懶得再逐一細細品味咀嚼了,丟進嘴裡後直接吞嚥,很快,他就吃完了。

伸出舌頭,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脣,玉虛子走回河邊,掬起河水,開始洗臉。

洗完後,擡起頭,看着河面中倒映的自己,面容已恢復如常。

“四個人,卻唯年紀最小的那個馬首是瞻,那少年定有不俗,應是在藏拙,怕是不會太好糊弄。”

……

潤生走在前面,陰萌走在後面,譚文彬則走在李追遠身側。

少年一邊走一邊在思考。

他是奔着拿滿分才進來的,但進來後才發現,呵,居然還有附加題。

附加題是極大提高了難度,但同時,它也給予了更多已知條件。

先前一直盤亙在心裡的那些疑惑,靠着這些已知條件,就全都解開了。

當一道難題,被剝去“神秘面紗”後,它也就被祛了魅,因爲接下來,只需要按照步驟一步步往下做。

只要確保步驟能穩定走下去,那麼自己就將能以最小的代價,獲得所有分數。

這是一張牌桌,自己坐這頭,怪物坐那頭。

自己手裡的牌,可能沒怪物手裡的好,可自己已經提前看穿了怪物的真正底牌。

來吧,慢慢打。

四人穿過村子,又經過了義莊,最後,來到了村尾,也就是先前進來的位置。

玉虛子說得其實沒錯,這座陣法正常情況下,的確是只許進不許出。

可李追遠既然敢帶着夥伴們進來,就意味着他有辦法再帶他們出去。

先前在外頭,初步觀察這座陣法時,他就在心裡點評過它的粗糙和不完善。

想出去,不難,自己只需要佈置一個針對性的欺騙小陣法,除非是陣法特意針對的目標,其餘人或物,都能通過這種方式偷渡出去。

當然,這種不難,僅僅是對李追遠本人而言。

李追遠開口道:“大家都嘗試一下,看看能不能出去。”

少年下達了指令,然後坐了下來,從自己揹包裡取出一些陣法旗,又拿出一張紙,開始擺擺畫畫。

潤生、陰萌和譚文彬互相對視,以往不管遇到什麼事,小遠哥都會給出計劃方案,然後大家跟着方案做。

什麼時候會往那兒一坐,讓大傢伙自由發揮?

三人就當接了新的臺本,開始嘗試離開這裡。

他們用了很多方法,但都失敗了,明明能看見前方的石桌和石碑,卻怎麼都走不到那裡去。

他們開始越來越“焦急”,神色也逐漸“凝重”,彼此間,竟然還吵了幾次架。

最後,李追遠將陣法佈置出來,示意大家從陣法裡穿過,依舊失敗了。

李追遠默默地將陣旗和圖紙收起來,放回書包,隨即轉身往回走。

三人自是跟着一起往回走,期間,在譚文彬的挑動下,三人還在互相諷刺,鬥着嘴。

哪怕明面上沒有攝像頭,大家卻依舊還在認真演着戲,畢竟,誰知道有沒有偷拍?

原路返回,再次來到村頭河邊。

六個大學生並排躺在遠處的老槐樹下,應該是還昏迷着。

玉虛子站在石板上,哪怕他半個身子覆着魚鱗,遠看其背影,仍有一股子意境。

那條大魚隱不見了,但河面中心區域,不時泛起粗壯的漣漪,證明它還在下面遊動。

似是聽聞到了腳步聲,玉虛子回過頭,看向李追遠四人,面帶慈祥的微笑。

李追遠開口道:“道長,先前是我唐突了。”

玉虛子:“小友切莫這麼說,行走江湖,自是該小心謹慎。小友在外面能幫我那三位徒弟的後人續接陣法,又敢主動走入這裡,這份勇氣與擔當,已是難能可貴。”

“道長請教我出去之法。”

玉虛子伸手自河面下取出一塊石板,石板上雕刻着複雜的紋路。

“不知小友可曾學過陣法?”

“略懂一二。”

玉虛子聞言,面上一喜,緊接着又問道:

“不知小友可會走陰?”

“勉強掌握。”

玉虛子輕輕拍掌,感慨道:“天意,當真是天意。”

撈屍人這一行,良莠不齊,上限下限都很誇張,有手段保留縱行江面的,也有像自家太爺那種,純粹成爲民俗文化的。

“道長這是何意。”

“天意讓小友你得以脫困,天意讓此妖物,就此灰飛煙滅!”

“請道長細說。”

“你且看此物。”玉虛子將石塊丟向李追遠,潤生先向前一步,將石板接下,遞給少年。

李追遠掃了一眼,上面所雕刻的東西,類似自己以前給譚文彬陰萌他們設計的陣法口訣。

只需要死記硬背,再加點基礎陣法常識,就能傻瓜式行走於陣法之間,去做一些操控。

“小友覺得如何?”

“有點難度,但能克服。”

“無妨,只需手持着它,一邊走一邊看就是了。”

“然後呢?”

玉虛子擡起手臂,輕輕一揮,河面中竄出一條溪流,順着村道,一路延伸向村尾。

李追遠抿了抿嘴脣,他先前確實沒能提前察覺到這條溪流的存在,因爲它並不位於現實。

它更像是一條用特殊顏料畫出來的接引線,必須要打燈照射時,纔會顯現,平日裡,根本就沒有痕跡可循。

順着這條線,李追遠開始觀察其附近的地面,村道是土路,比較軟,順着這條線,李追遠很快就找到了好幾處魚尾紋。

應該是曾經有魚,順着“小溪”,其實也就是順着這條線的指引,在地上,一路撲騰出去。

想來,民安鎮裡薛、鄭、曾三家所面對的魚,就是以這種方式從這兒給送出去的。

怪物雖身在正門村,卻能有辦法影響到民安鎮。

“小友,沿着這條溪水的指引走,一路至村尾,可入迷霧。再以走陰續接,於迷霧中找尋到一張石桌,按石板上之法,落於石桌之上,即可大開迷霧,離開此地,獲得自由。”

狐狸尾巴,不是露出來,而是續出來了。

李追遠一眼就瞧出,其實只需要按照這條“小溪”指路,就能走出這座陣法。

至於後頭的迷霧以及迷霧中該如何如何,都是續上的,純屬玉虛子的私貨。

其實你已經出了鎮,卻還能迷惑着你,讓你誤以爲還沒出去,然後繼續按照他的要求去操作。

迷霧中的石桌,不就是外頭的那張供桌麼?

他要讓自己幫忙,搗毀那張供桌,好將陣法毀掉。

可要是這般簡單,他爲什麼不安排那些送出去的魚來做這些事?

那些魚不僅可以殺人,還能把人當作傀儡操控,按理說,應該是能完成這種任務的。

除非,有什麼原因,使得那些魚,沒辦法來做這些。

李追遠握着石板的手,微微發力,石板很硬,捏不出痕跡。

明明是能寫在紙上甚至是木板片上的東西,非得找塊石頭來刻?

李追遠看向譚文彬,說道:“彬彬哥,你陣法造詣最深,你來看看這石板。”

說着,李追遠雙手託着石板,將其拋向譚文彬。

譚文彬:我陣法造詣最深?

當然,我陣法造詣最深。

譚文彬雙手接住石板,仔細上下打量着,評價道:

“嗯,言簡意賅,通俗易懂,化繁爲簡,不錯不錯。”

“那給我再看看吧。”李追遠攤開雙手,招了招。

本打算走過去遞還的譚文彬,學着李追遠先前的樣子,將石板拋了回去。

李追遠雙手接住後,讓自己雙手手掌和手臂緊貼石板,細細感受之下,果然察覺到了一股細微的震感分層。

這石板內部,藏着東西!

“道長,您現在只說了讓我們出去的法子,記得你先前說過,讓我們幫你徹底滅除這頭妖物?”

“其實,本就是順手的事。”玉虛子從懷中掏出一盞燈,燈焰純白,隱約間傳出類似心臟的跳動聲,“小友,你可知這是何物?”

這是魂燈。

“道長,這是何物?”

“這是貧道的魂燈。

貧道當年,以肉身爲陣之根基,以靈魂爲陣之攝眼,以三徒世代落居於此地爲陣之續接。

一腔熱血,除魔衛道。

但這妖物,着實厲害。

你們也看見了,貧道身上這些魚鱗。

這麼多年來,貧道鎮壓着它,它其實也在鎮壓着貧道,我們彼此早已牽連。

這陣法內,早已自成格局,貧道魂魄與其浸染日久,早已不分彼此,現如今它已虛弱不堪,生機枯竭。

就請小友在出去時,帶走貧道魂燈,這燈在這裡滅不了,帶出去後,將其熄滅。

貧道帶着它,一起徹底消亡於這世間。”

“道長以身殉道之念,讓我等欽佩。”

“其實,這裡也有貧道的一點私心。”玉虛子伸手抓了抓自己身上的魚鱗,“貧道,也想早日得到解脫。”

隨即,玉虛子向李追遠躬身一拜:

“還請小友,成全!”

李追遠回禮道:“定當竭盡全力。”

二人目光對視,都笑了。

玉虛子撿起地上的一盞燈籠,指了指身前的小溪:“既如此,貧道親自爲諸位引路。”

“多謝道長。”

“吼!”

河中央,大魚張開血盆大口,開始憤怒地咆哮,魚尾拼命拍打着河面。

玉虛子笑道:“孽畜,現在知道怕了麼?”

大魚還在嘶吼扭動,魚眼腥紅。

“孽畜莫急,你馬上就將不復存在了。”

玉虛子提燈前行,李追遠四人則跟在他後面,腳踩着“小溪”。

剛行出沒多遠,玉虛子就停下腳步,回頭指向那棵樹下昏迷着的六個大學生,提醒道:

“小友似乎忘記他們了。”

李追遠回頭看了一眼,說道:“那就忘了吧。待會兒走陰時,我的夥伴得扶着我進迷霧,他們現在無法行動,自是無法跟隨,強行揹着扛着,一是累贅,二則可能壞事。”

玉虛子發出一聲嘆息,道:“可上天有好生之德。”

李追遠接話道:“除魔衛道,本就該有犧牲。”

玉虛子面露不忍,最終還是點點頭:“到底是各人緣法了,強求不得。”

感慨完後,玉虛子繼續前行。

經過先前李追遠所進的那間閉門屋子時,玉虛子問道:“小友剛進去看過了吧?”

“不是道長您安排他們帶我們進去瞻仰的麼?”

“裡頭的黃袍道人,是貧道的師兄。我也是聽聞師兄帶着他衆弟子來此降妖除魔,這才趕來的,可等來到這裡時,卻發現一切都晚了。

這麼多年來,貧道也時常在想,要是師兄當初等我一起出發,我師兄弟二人聯手,局面是否能不一樣。”

“到底是各人緣法了,強求不得。”

“善。”

五人繼續前行。

玉虛子又開口道:“小友可曾聽過江上龍王家?”

“聽家裡長輩說過一些。”

“那小友可知龍王柳?”

“龍王柳,似已落寞了。”

“哦?”玉虛子發出驚訝,“這纔多少年,怎的就落寞了?”

“具體的,我也不知,但龍王柳,已數十年未派人走江了。”

“哦……”玉虛子長舒一口氣,似是卸下了某種負擔。

“道長?”

“貧道只是感到唏噓,沒想到,強勢如龍王家,也能落寞。小友可知,這妖物,本是當年柳家一位龍王所鎮?”

“畫中那綠袍女人,是柳家龍王?”

“正是。”

“可是,那位柳家龍王既然將這妖物重創,卻沒有將其徹底處理?”

“小友有所不知了,一些妖物邪祟,本就是很難徹底滅殺的,只能靠鎮壓消磨。那位柳家龍王應是尋來過這裡,但見我已經起陣開鎮了,就認爲事情已妥,可以離開了。”

“道長您確實是做到了。”

“可惜了,我師兄當年極其仰慕柳家,卻至死未能得見那位龍王一面,這怕是師兄的一大憾事了。”

“有這麼誇張麼?”

“毫不誇張。”

“可道長您可是道門中人。”

“可人家龍王爺走江,又不是天天住在船上。

就算大家的法門不同,派系不同,對天道的理解不同,可終究,都共同生活在這座江湖。擡頭眺望時,還是能瞧見人家身影的。”

“看來,不僅是您師兄,就連道長您,也是傾慕那位柳家龍王。”

“那是自然。”

“雖說虛無縹緲,人死如燈滅,但我是真希望道長您能得償所願。”

玉虛子聽到這話,身上的魚鱗輕微晃動。

微不可查,但被李追遠捕捉到了。

對方剛剛在聽到自己那句話後,心神震了一下,雖極力壓制,卻仍然有一絲得以流露。

仰慕是仰慕,但他現在,是真不想見到那位龍王,連想……都不敢去想。

小溪穿過村道,延伸到義莊。

李追遠手指着義莊壩子上的六口棺材問道:“道長,先前進來時我檢查過這些棺材,那六個人,曾住在這裡過?”

“是的,他們剛進來時,被處處鬼魅惡念給嚇到了,就選擇龜縮進棺材內待了一陣子,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怎麼想的。

後來見他們實在是被折磨得不輕,貧道纔出手,將他們維護了下來,好歹,留了一層生機與念想。”

李追遠慚愧道:“晚輩終究讓道長失望了。”

玉虛子擺擺手:“人無完人,問心無愧即可,小友出手幫貧道鎮殺此妖物,本就是一大功德。”

五人,走到了村尾。

“小溪”一路蜿蜒,繼續延伸。

玉虛子停下腳步,看着自己手中的燈盞,伸手,輕撫那上面的白色火焰,眼眸中流轉出追憶與留念。

最後,他將燈盞遞向李追遠:“有勞小友,帶出去掐滅。”

李追遠雙手拿着石板,看向譚文彬。

譚文彬伸手接了過來,觸手的瞬間,只覺得握着另一個人還在跳動的心臟。

玉虛子再次向四人莊重行禮:“辛苦諸位,正道不孤!”

李追遠對玉虛子點頭示意,譚文彬、潤生和陰萌則抱拳回禮。

隨即,玉虛子站在原地。

四人則沿着“小溪”繼續前進,拉出一段距離,即將進入陣法交界處時,李追遠開口道:

“跟着我。”

譚文彬右手持燈,左手抓住李追遠肩膀。

後頭的陰萌和潤生,也都抓住身前人的肩膀。

四人一步一步向前,等將要走入陣法結界處時,後方傳來一聲大喝:

“留步!”

李追遠停下腳步,回頭看去。

玉虛子面露痛苦,匍匐在地,眼神中流露出掙扎,手臂向着這邊伸出:

“它在騙你,停步,莫要上當!”

李追遠馬上往回走,潤生三人緊隨其後。

見他們回來了,玉虛子臉上流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但下一刻,他身上就升騰起了黑霧。

“啊啊啊!”

玉虛子發出一聲慘叫,像是有一條無形的鎖鏈已環住其脖頸,將他向後猛拽。

“那盞燈火,不是貧道的,是那妖物的,那妖物的控制了貧道來騙你們,不要上那妖物的當!”

再次喊完後,玉虛子身上除了黑霧之外,還升騰起了火焰,看起來極爲嚇人。

而玉虛子本人的臉上,一會兒是慈祥,一會兒是憎惡,不停交錯轉換。

“丟下那燈盞,你們快走,貧道繼續鎮壓於它,這是貧道的使命,快走,快走!”

譚文彬看了看自己手裡正拿着的燈盞,又看向李追遠:“小遠哥,這玩意兒……”

“丟了。”

“哦,好。”譚文彬將手中燈盞丟出,燈盞“咯噔”一聲落地,在地上連續翻滾,可這火焰卻依舊不滅。

李追遠又對潤生和陰萌道:“幫助道長,打邪祟。”

潤生和陰萌馬上衝了過去。

玉虛子喊道:“不用管我,你們快走。”

這一聲喊完後,玉虛子臉上的神情又變爲憎惡。

潤生手持黃河鏟,直接對着玉虛子削來。

憎惡臉玉虛子擡起被魚鱗覆蓋的那隻手,抓向黃河鏟。

“鏗鏘!”

潤生心中一驚,以自己如今的力道持剷下去,就是塊岩石都能砸出裂縫,可眼前這道人卻僅用一隻手就抓住了?

陰萌手持驅魔鞭,身形側滑,皮鞭抽出,纏繞住玉虛子的右腿。

那條腿原本是半透明狀態,可當皮鞭接觸時,原本沒魚鱗的位置卻轉移了過來。

緊接着右腿一甩,陰萌重心丟失,不得不踮起腳尖抓着皮鞭一同滑動。

不交手時不清楚,可真的實際接觸時,才發覺憎惡臉玉虛子的力量,當真強得可怕。

潤生抽出黃河鏟,衣服鼓起,再度拍打過去。

玉虛子握拳,對着黃河鏟砸去。

“砰!”

玉虛子站在原地,巋然不動,反倒是潤生,被震得連續後退數步,但等潤生止住身形後,又再度蓄上力,重新掄起黃河鏟衝來。

陰萌趁此機會單手收住皮鞭,借力把自己朝玉虛子拉去,等距離足夠後,另一隻手從口袋裡掏出一把粉塵,向前一撒。

一團灰霧撲開。

這本是她爲潤生的下一輪攻勢提前做鋪墊,意圖干擾對方的感知。

誰知玉虛子張開嘴,猛地一吸,灰霧竟然全部被其吸入口中。

下一刻,玉虛子魚鱗臂橫於身前,阻擋下潤生這一擊後,身體快速前傾,肩膀貼靠上去。

“砰!”

潤生再度被震退,胸口衣服被燒出一個洞,嘴角也溢出了血。

譚文彬瞪大了眼睛:“這還是人麼?”

李追遠:“他本來就不是人了。”

少年語氣平靜,似乎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那我也去幫忙!”

譚文彬左手持七星鉤右手持羅生傘,邊喊邊跑。

一是爲了撐撐場面,二是給那倆隊友提醒,自己來了,你們小心,可別被我誤傷或干擾。

見到道長竟然能將潤生擊退,譚文彬也就沒跑去近戰肉搏,而是隔着一段距離後,左手一甩,七星鉤拉長,刺向玉虛子。

“噗哧……”

七星鉤的尖端,刺入了玉虛子的胸膛。

“我艹!”

譚文彬不敢置信地大叫了一聲,他都沒想到自己能這麼牛逼!

潤生和陰萌也有些難以理解。

後方,李追遠出聲提醒道:“他變臉了。”

衆人這才發現,玉虛子原本的憎惡臉,變爲了慈祥。

這時,一個問題擺在三人面前,變臉了,還打不打?

很快,這個問題就不再是問題了,因爲後頭的小遠哥沒說不打,那意思就是……接着打!

譚文彬左手扣住七星鉤把柄處機關,最尖端那一節撐開兩根刀鐮,環繞住玉虛子的胸膛。

潤生衣服連續三鼓三貼,擦去嘴角鮮血後,再次舉鏟衝來。

這一鏟,直接砸中玉虛子的胸膛,直接將其打飛了出去。

“我去……”譚文彬原本套住了玉虛子,可潤生力道太大,把人抽飛後,七星鉤也跟着一起飛出去了,導致譚文彬一個沒站穩,摔倒在地。

潤生沒有停手,繼續跟進。

那頭玉虛子剛落地,潤生就又來了,再接一鏟。

“啪!”

玉虛子再次被狠力抽飛。

潤生仍舊緊追。

但這次,玉虛子先一步落地,正當其欲站起來時,潤生的鏟子來臨。

玉虛子的慈祥臉這會兒又變成了憎惡臉,伸手抓住鏟子,其身上的火焰也順着手臂,燒向鏟子。

陰萌的皮鞭來臨,在玉虛子身前炸響,皮鞭處抖落出一片綠色晶體,在觸碰到玉虛子身上的火焰時,如煙花綻放,且發出“滋啦嘩啦”的脆響。

玉虛子的動作被迫遲緩,潤生擡起腳,對玉虛子胸口踹去。

“砰!”

這一腳踹得結結實實,可玉虛子卻硬生生挺住了,沒被踹開。

譚文彬這會兒已經爬起,衝過來後,抓住七星鉤一端,然後左手從口袋裡摸出四張破煞符,掛在七星鉤一端的小鉤上,然後將鉤子用力一推。

四張破煞符順着七星鉤的長柄來至尖端,正好撞擊到了玉虛子胸膛處。

“啪!啪!”

連續四聲炸響傳出,玉虛子身上魚鱗被炸得四濺。

而這時,玉虛子臉上的憎惡,又轉化爲慈祥。

潤生只覺得先前與自己爭奪黃河鏟的巨力消失了,他馬上發力一提,玉虛子整個人被提起來,潤生順勢向下再一砸,玉虛子被狠狠砸在地上。

慈祥臉的玉虛子發出聲音:“謝謝……幫我……解脫……”

潤生舉起鏟子,對着玉虛子的繼續砸去。

“砰!砰!砰!砰!砰!”

陰萌靠了過來,她沒上前參與攻擊,而是做好撒塵的準備,等玉虛子下次變臉時,好接應潤生。

譚文彬倒是忙不迭地將身上的各種符紙,一股腦地順着七星鉤推過去,每推一輪過去,玉虛子身上就傳來炸響。

但推得太過癮,很快,譚文彬身上的符紙存貨就清空了。

他想開口跟同伴借一下符紙,但見陰萌正全神戒備,潤生鏟子都快掄得冒煙了,實在是不好意思開口。

回頭,看向李追遠,發現少年自始至終,都沒參與戰局的打算。

譚文彬心有所感,直立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還是得向我遠子哥學習啊,穩重。

現在,潤生每一鏟子砸下去,玉虛子身上就會飛濺出一片魚鱗。

這越砸,魚鱗就飛出去得越多,很快,四周都是魚鱗,累起了厚厚一層。

這魚鱗會從玉虛子身上不斷長出,然後自動去格擋受傷害的位置。

慈祥臉的玉虛子,一臉坦然,雙拳攥緊,似是在與自己內心的那一位進行着鬥爭。

只要憎惡臉不出來,那就沒危險,潤生可以盡情砸。

終於,魚鱗長得沒那麼快了,原本能覆蓋足足一半身體面積的魚鱗,開始收縮面積。

繼續砸下去後,玉虛子身上的魚鱗,漸漸就只剩巴掌大小。

潤生雙手抓住鏟子,再次奮力砸下!

“砰!”

最後一點魚鱗,全部崩散,玉虛子身上變得乾乾淨淨。

“咔嚓!”

而潤生手中的黃河鏟,也終於不堪重負,斷裂成兩截。

潤生踉蹌後退,全身多處肌肉都在抽筋。

第一次,打人,把自己給打得幾乎要脫力。

哪怕有全身十六處氣海爲自己蓄力,依舊打到力不從心。

沒辦法,與人交手時,總歸有來有回,或者一擊不成,再尋機會,但這種當着人家面,對着人家不停猛打,那就是次次都是全力,壓根就沒喘息機會。

腳下是厚厚的魚鱗,鞋底踩在上面竟有些打滑。

潤生難以想象,要是玉虛子一直是憎惡臉的話,那麼自己想要從他身上打出這麼多魚鱗,得有多難……甚至可以說是,幾乎不可能。

因爲憎惡臉的玉虛子,他是會反抗的。

除非,小遠也出手來幫自己。

潤生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小遠這會兒才慢步走來。

李追遠走過來時,鞋子不停撩起魚鱗,像是冬日雪天走在路上踢着雪。

慈祥臉的玉虛子躺在地上,很是虛弱地舉起自己雙手,說道:

“我沒想到,自己還能有如此乾淨的一天。”

李追遠走到玉虛子面前,蹲下來,雙手攙扶住玉虛子的雙肩,說道:“道長,您辛苦了。”

玉虛子看向李追遠,說道:“還好,沒釀成大禍,它剛剛控制住了我。”

“嗯,感謝道長您的及時提醒。”

“吼!”

村頭那邊,傳來大魚憤怒的嘶吼,帶着濃郁的不甘,而且這叫聲,正越來越近,似是正從那邊趕來。

玉虛子扭頭看向那邊後,臉上露出一抹釋然的笑容:

“這是我的使命,更是我的宿命,你們走吧,我會繼續留在這裡,鎮壓它,絕不會讓它再有爲禍人間的機會。

它教你們出去的方法是對的,順着那條‘小溪’,按照石板上的標註,就能離開這裡,但是,不能帶那一盞燈。”

“道長……”

“快走吧,再不走,它可能就要來了,你們斷絕了它藉機離開這裡的希望,它正在發怒呢,我來幫你們,攔住它。”

這一幕,無比悲壯感人。

潤生、陰萌和譚文彬,心裡都有所觸動。

可以說,任何正常人,在此時,都難以不動容。

不過,在這個時候,他們都會習慣性再看一下小遠。

直到他們從小遠臉上,發現了一抹略帶玩味的笑容。

三人心裡同時升騰起一道心聲:該死,感動早了!

“道長,石板上的東西我都背下了,可以不用帶石板了麼?”

“還是帶上吧,這樣穩妥些,不至於出差錯。”

“可是道長,太沉了,我不想帶呢。”

“咚咚咚!”

村內的震動,越來越近,那條大魚,很快就會出現。

玉虛子臉上的肌肉,也伴隨着震動,變得一顫一顫。

其目光,正逐漸陰沉,其神情,正逐步晦暗。

不是憎惡臉,卻也不再慈祥。

“小友,你到底在說什麼呢?”

“我在說……”

李追遠的雙手位置,視線開始極度扭曲。

要是以走陰的方式去觀察,可以看見少年的雙手處,有兩團濃郁的業火在升騰。

而少年的雙手,先前一直是搭在玉虛子雙肩的。

業火,開始從少年手中,竄向玉虛子全身。

“啊!!!”

玉虛子發出了慘叫。

上一個享受到這種業火焚燒待遇的,是餘婆婆。

現在,玉虛子道長,也同樣享受到了。

不同的是,餘婆婆那會兒雖說還沒完全復甦,但一身的骨殼血肉,還是很硬的,這使得李追遠扒在她後背上,足足燒了她很久。

可玉虛子道長,剛剛被打去了所有魚鱗,等於是主動變成一枚被剝了殼的雞蛋,白白嫩嫩的,送到了自己面前。

業火可以毫無阻滯地,盡情在他身上燃燒、沸騰。

玉虛子痛苦地問道:“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李追遠:“我是不是要感謝您對我的讚賞與認可,居然主動加了一層戲,怎麼,您是猜到我剛剛不會這麼乖巧地就此走入麼?”

“你當然不會,你只是爲了追求刺激才進來的,你心中沒有對天道的敬畏,你還生性多疑,這些,都是你自己表現出來的。

所以我知道,先前,你不會乖乖按照我說的方法進入,因爲你在懷疑我,你從一開始,就沒真的相信過我。”

“道長,有沒有一種可能,你所看到的那些我所表現出來的,也是我故意給你看到的?”

玉虛子在業火的焚燒下,面容無比猙獰:“爲什麼?它都來了,你怎麼還能不信?你怎麼還能不跑?”

第一輪表演,玉虛子覺得不穩,他認爲李追遠不會相信他。

所以,他又給自己加了一輪。

第二輪裡,他表現的是一個“覺醒”的道人,與妖物的意識做着殊死抗爭。

爲此,他不惜主動犧牲掉自己身上的這麼多魚鱗,換來如今的元氣大傷,只爲在第二輪中,給自己重新爭取到信任。

但信任不信任倒是其次的,主要是大魚的憤怒出現,帶來現實的嚴重壓迫感。

他覺得少年就算再有懷疑,也應該慌亂,然後選擇相信,趕緊離開。

他認爲自己設計得很巧妙,可少年卻根本不爲所動,彷彿早已看出了自己的步驟。

“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

比起業火炙烤,更爲痛苦的,是內心中極其濃郁的不解。

他相信這世上或許有真正的聰明人,可以看穿一切僞裝,但少年的表現卻像是在告訴自己,對方不是看出來的。

無論自己演得多好,無論自己設計得多精湛,哪怕真的做到了天衣無縫,在少年這裡,仍像是脫光衣服光着身子手舞足蹈般的滑稽可笑。

這是他最難以理解的地方,爲什麼,憑什麼啊!

李追遠沒回答他,只是繼續釋放着業火。

一團團白霧升騰而起,懷揣着濃郁的憤恨與不解,玉虛子開始變得越來越透明,直至,徹底消散。

李追遠拍了拍手,站起身,閉上眼,略微有些頭暈。

譚文彬馬上從包裡取出一瓶健力寶,“啪哧”一聲打開,遞了過來。

李追遠接過來,“咕嘟咕嘟”一口氣全部喝完。

潤生則拿起半截黃河鏟,對着那塊石磚砸去。

“砰!”

石磚裂開,裡面也有一盞燈,燈焰是黑色的。

陰萌說道:“要是我們把這石板帶出去了,它就算是真的出去了,可是,出現在民安鎮那三家的魚,不是它從這裡放出去的麼?”

李追遠:“是從這裡放出去的,這裡的陣法只針對它。”

陰萌:“那它爲什麼不讓那些魚,把這燈盞運出去?”

李追遠:“可能是因爲那些魚,抵擋不住這魂燈的誘惑,那些魚,都是有自己心思和野心的,並不完全受控,尤其是在這東西面前。”

那可是一羣,有理想抱負的魚啊。

潤生:“所以,它剛剛真的是故意躺在那裡不反抗,讓我盡情打的?”

譚文彬插話道:“對,是的沒錯,珍惜這樣的對手吧,這輩子想碰到第二個很難了。”

“咚!咚!咚!”

震動聲,越來越近。

那條大魚,從河裡上岸,穿過村子,現在已經可以看見它的身影。

它不是撲騰着上來的,它是游來的,雖說離開了水面,但其身下所過之處,都是泥沼。

那“咚咚咚”的聲音,則是擺尾的震動。

如此大的一條魚,當它在水裡時,其實觀感上沒那麼誇張,但當它徹底上岸且來到你面前時,那種強大的威懾與壓迫,濃郁到近乎可以擰出水來。

譚文彬把自己的那把黃河鏟,丟給了潤生。

隨後,潤生握着鏟子,站到了李追遠身前。

“潤生哥?”

“小遠,我還能氣海全開。”

雖然現在很疲憊,但他還有壓箱底的招式。

“彬彬哥,我書包裡有一張畫好的圖紙,你按照圖中所畫,去後頭把陣旗插上。”

“好嘞!”

譚文彬馬上提着包往後跑去。

照着圖紙插陣旗這種事對他而言已不是一次兩次了,熟能生巧之下,幹起來就像是在打灰。

李追遠讓譚文彬去佈置的,是出去的陣法。

玉虛子先前說的那法子,倒是也能出去,但需要自己去帶路,因爲陰萌和潤生無法走陰。

所以,從使用效率角度來看,真不如讓譚文彬佈置一個可以簡單通行的。

這樣,自己既可以留下來選擇誅殺這條妖物,又能在形勢不好時帶隊快速離開。

更極端一點,自己這邊可以打一通後,立刻就走,去陣法外頭,修養好後,再進來找它再打一通。反正它無法離開陣法,自己這邊就能不停地來回對它進行消磨,耗也能耗死它。

陰萌從揹包裡拿出一個黃桃罐頭。

只不過罐頭裡早已沒有黃桃也沒甜水,而是五顏六色的濃稠物。

潤生瞥了一眼,問道:“這是什麼?”

陰萌:“我親自炒的菜,上次還剩下了點。”

說着,陰萌就將罐頭裡的剩菜,塗抹到驅魔鞭上,並提醒道:

“有腐蝕性的,待會兒打起來,你注意一下。”

上次那條愛吃老鼠的魚在自己面前炸了,炸出來的液體將整個房間都腐蝕得坑坑窪窪。

起初,陰萌以爲是這種魚自帶腐蝕性。

後來,在得知譚文彬和潤生那邊魚死亡時的表現後,她才意識到,有腐蝕性的不是魚,而是自己做的菜。

“咚咚咚!”

大魚來了,就停在了衆人幾十米處。

它的狀態,其實很不好,先前在水裡時還能略作遮掩,現在完全呈現出來後,能看出周身大面積的腐爛,一些地方,魚骨也露了出來。

其中有一處薄膜下,隱約可見暗紅色顆粒,狀似蜂窩。

陰萌指着那邊問道:“那是魚籽麼?”

潤生應了一聲:“應該是的。”

那些小魚,以及大一點的魚,都是從那裡孵化出來的。

陰萌說道:“把魚殺了後,我想弄點魚籽來做菜。”

潤生:“不要用店裡的鍋做。”

“吼!”

大魚又發出一聲怒吼,吹來了陣陣腥風。

似乎是在表達出一種不滿,它都已經來了,可你們卻居然還在說說笑笑。

潤生和陰萌也確實收斂起了笑容,他們清楚,自己得爲後頭的彬彬爭取到足夠時間。

不過,在爭取時間方面,李追遠有自己的法子。

少年開口道:“你剛剛不是問爲什麼嗎,我現在可以回答你了,反正,我們現在有足夠的時間。”

大魚的目光落在李追遠身上,魚脣翻動,發出“咕嚕咕嚕”的沉悶聲音。

李追遠搖頭道:“聽不懂。”

大魚的魚鰓掀起,也不曉得它具體用的是什麼方式,但悶響之中,卻是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說,你是怎麼發現本座的僞裝的?”

李追遠笑了。

譚文彬在後頭佈置陣法,對方不是沒看到。

自己這邊是在故意爭取時間,對方又何嘗不是也在故意配合拖延?

怎麼,是想嘗試利用我佈置的陣法,好藉機離開這裡麼?

他覺得,對方先前把自己看得很低,但經歷過剛剛的事情後,對方現在又把自己看得無限高。

自己佈置的陣法,自己等人是能離開,你可是被這座陣法特定針對的,怎麼可能出得去?

能犯這麼蠢的錯誤,做這種白日夢,說明對方是真的心急心慌了,早已沒了方寸。

見李追遠還不說話,大魚的魚鰓快速掀開閉合:“給本座說話!”

李追遠開口道:“還搞什麼本座不本座的,你不覺得拗口麼,還是繼續自稱貧道吧,我的玉虛子道長。”

大魚的眼睛裡,流露出不安與疑惑,但很快,就又被一股憤恨所填充:

“你在對本座說什麼?”

“我說,玉虛子道長,你到底要演到什麼時候?”

大魚身形止住了,魚鰓也完全閉合。

李追遠繼續道:“一直演戲,你不會累麼,還是說,你這裡難得見到外人,所以演起來,就收不住了?”

大魚的嘴巴再次張開,這次張開的幅度很大,裡面顯現出一個人的身影,正是玉虛子。

只不過,玉虛子身體上有多處血肉,和魚的身體相連,他們本就是一體,更確切的說,應該是玉虛子從魚身上,長了出來。

這也算是死倒裡的……屍妖。

但和傳統屍妖不同的是,他作爲人的屍體,在外頭,二則是他不是以人軀爲主體,而是以魚身爲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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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嘴裡的玉虛子,不復仙風道骨,渾身上下遍佈着粘稠液體,看起來像是一個剛孵化出來的動物。

玉虛子開口問道:“你是怎麼發現的?”

李追遠:“發現什麼?發現這裡的真正掌控者,其實不是那頭魚妖,而是我們以除魔衛道爲己任且在外頭留下碑文自我稱頌的玉虛子道長麼?”

“你是……怎麼發現的!”

“我是進來後才發現的,當我走到河邊,看見作爲陣眼的你,出現在我面前時,我就發現了。

實不相瞞,起初在外頭,我觀摩這座陣法時,我就覺得這個陣法很糙。

雖然它的確起到了作用,但缺少極爲關鍵的一環,只鎮不磨。

純粹靠時間去虛耗,那得花多長時間,才能把邪祟給鎮死?

我當時還想着,我不僅要幫你把陣法修繕一下,還要在原有基礎上,給你做一些增改,至少把陣法消磨的效果,給補上。

但等我看見你出現時,我就知道是我想錯了。

一個能佈置出擁有陰陽陣眼陣法的人,其陣法造詣必然極其高深,怎麼可能會在佈置鎮壓邪祟的陣法,犯這種低級錯誤?

除非,你是故意的。

你故意在這裡,針對這頭妖物,只鎮不磨,因爲你有你自己的目的。”

李追遠擡起頭,看向天空,因在陣法裡,頭頂的天空是陰暗的。

“玉虛子道長,要是我沒猜錯的話,你佈置這個陣法,是用來欺騙天道的吧?”

玉虛子沉默了。

“你對這頭妖物,有自己的心思,你想融合這頭妖物,但你又怕遭受天譴,所以刻意布了這個局,好對天道有個交代。

這樣,你既可以積攢功德,又能達成你想要的目的,兩不耽擱。

說真的,敷衍糊弄天道的人,我見過幾個,但像你這樣如此捨得下血本的,還是第一次見到。

但讓我有些無法理解的是,這條魚的生機,幾乎在這裡快耗盡了,你融合得這麼慢麼?居然花費了這麼久的時間?

就比如這次,一甲子之期將至,你把那些魚派遣出去,企圖去滅掉你那三個弟子留在當地的後代,阻止他們來供奉血碗。

可正門村消亡接近三百年,就算你最早在五十九年前,完成了融合,那你也花費兩百多年。

真的,需要這麼久麼?”

玉虛子開口道:“自封於此後,我只花費了四十年時間,就已在融合中掌握了這頭妖物,使得我的意識,壓過了它的意識。”

“四十年就成功了?那按理說,第一個甲子後,你就能破封而出了纔對,你那時候,不能對外傳訊麼,你那三個初代弟子,應該還沒死光吧?就算死了,他們的第二代後人,應該也能記得你這位師爺。”

這陣法,以六十年爲一輪,只需要讓那三個弟子及其後人,不去做下一輪的血碗供奉,這陣法,也就終止運行了,不會再針對這頭妖物行鎮壓之舉。

也就是說,玉虛子有二十年的時間,去和外界交流,哪怕無法直接傳訊,也能派出那種小魚嘛。

玉虛子:“四十年後,那三個逆徒都還沒死,且都住在這附近,但當我傳訊給他們時,他們以爲是妖物扮演的我,對他們施加蠱惑。”

“你沒告訴那三個弟子你的真實目的?哦,也對,既然要瞞着天道做這種不軌之事,肯定越少人知道越好。

然後呢,既然他們把你這個師父當妖物了,你這個做師父的,應該也不會手下留情吧?

像那種魚,肯定也不是第一次放出去了。”

“三個逆徒,多少還是有點本事的,那些魚出去後,他們自己就解決了。”

李追遠這時想到了那三座山,以及薛、鄭、曾三家,分別位於三個民安鎮的特殊性。

“看來,他們不僅解決了你放出去害他們的魚,而且以此作爲警醒,爲子孫後代,佈置了更多手段,來繼續傳承這一甲子一個輪迴的陣法延續。

我猜猜看,你期間是不是有很長一段時間,壓根就找不到那三家人在哪裡?

他們似乎已經不住在這兒了,早就遷移走了,可偏偏一甲子時間到時,都會有他們的後人帶着血碗出現,給你的囚徒刑期給重新續上?”

玉虛子沉默了。

李追遠知道,自己猜對了。

“道長,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既是隻想演戲給天道看,也想着自己以後是要出來的,怎麼就會安排這麼優秀的三個弟子,來承接這個任務?”

玉虛子回答道:“我來這裡時,特意帶的是自己天資最差最平庸的三個弟子。”

這次,換李追遠沉默了。

玉虛子笑了。

他的笑容裡,有悲哀、有無奈、有憤怒、有不甘,還有身爲師父這個身份所帶來的那麼一點點欣慰。

他看走眼了,明明帶來的是三個最笨的徒弟,當時就是想着自己能輕易脫困離開這裡。

可沒想到,三個最笨的徒弟,竟然厚積薄發、大器晚成了。

那三座祖墳給後代託夢的佈置,連李追遠都覺得新奇。

而那將一座民安鎮分爲三座、三家都處於不同民安鎮的構想,是李追遠都要驚歎,甚至爲之感到折服的。

也就是那三位要留在這裡封禁妖物,其子孫後輩也得紮根於此傳承封禁責任,要不然,這三家巔峰時,真有資格在玄門陣法圈裡揚名立萬,而自己,也有可能在太爺家地下室裡,翻找到他們的陣法著作。

這真的是一種可惜,更可惜的是,他們也逃不脫歷史週期律,家族逐漸沒落下去,而這種封閉隱居的家規風格,更是將這一沒落進行了加速。

就比如薛亮亮,他壓根就不知道自家祖上也是玄門中人。

要不然當初去江底與白家娘娘見面時,說不定還能論論輩分。

家族的傳承沒落是一方面,新的社會生活模式,也是一大推動因素。

以前除了天災人禍,人口流動率很低,祖祖輩輩真就一直生活在一個地方,可現在,三姓家裡,每家都有人離開這裡前往大城市發展定居。

老祖宗定下的規矩再好,也擋不住時代發展的洪流。

這也就給了玉虛子再次掙脫牢籠的機會,而且,他真的差點就成功了。

李追遠感慨道:“其實,那三位,真的是你的好弟子。”

“是逆徒。”玉虛子糾正道,“當時他們滅殺了我送出去的三條魚,我不信,他們就沒有懷疑過,是不是真的是我,這個他們的師父,發來的訊息。”

“大概無所謂吧,因爲在他們看來,他們的師父,是孤身獻祭自己封禁妖物的大英雄,他們的師父,早就英勇且偉大的死了。

而你,又算是個什麼東西?”

這時,譚文彬插好最後一根陣旗。

還沒等譚文彬發信號提醒,大魚的身體忽地騰起,想要越過攔路者,向那新佈置的陣法衝去。

潤生瞬間氣海全開,手持黃河鏟,對着大魚腹部,狠狠切了下去。

“噗哧……”

大魚的肚子被剖開,魚籽灑落一片。

陰萌將手中皮鞭甩出,皮鞭順着剛切好的傷口,進入魚腹,傷口處,立即流出大量膿水。

但這種極具殺傷性的攻勢,全被玉虛子給無視了,它寧願受創,也要第一時間來到新陣法前。

譚文彬見狀,正準備螳臂當車。

“讓開,讓它去!”

譚文彬立刻從善如流,側身翻滾躲開。

大魚落於陣中。

魚口中的玉虛子開始催動陣法運行。

潤生準備上前阻止,卻先被李追遠阻止:“不用。”

陣法開啓,身前結界出現了扭曲,大魚開始拼命地往外鑽,似乎就要成功了。

可就在這時,外頭石頭供桌忽然裂開,一具身穿黃色道袍的骷髏,自裡面站起身。

這是,玉虛子本人的屍骸。

只見它走到結界前,舉起拳頭,對着這條正欲鑽出的大魚,對着大魚口中的“自己”,一拳砸了下去!

“轟!”

這是整個大陣都在轟鳴。

陰陽陣眼陰陣眼主內,陽陣眼主外。

一拳下來,結界恢復,大魚頹然落地。

最後一絲希望破碎,意味着他還得再等六十年,可問題是,這頭妖物,已經沒有一甲子的生機了。

而那具黃袍骷髏,在維繫好陣法後,又回到了石頭供桌裡,重新坐下,石頭供桌閉合,將其封閉,只留那一點頭蓋骨如同一個倒扣的碗,顯露在桌面上。

李追遠的目光,再度落向那條“小溪”。

看來,“小溪”不是把你引到門口,而是幫你引到那條河裡,以往的那些魚,也只能送到那裡去,要是直接從這門口送出去或者靠近石桌,那條玉虛子本人送出去的魚,就會被玉虛子本人打死。

這個玉虛子,的確是個陣法大才,還真給他螺螄殼裡做道場,做出了東西。

李追遠開口問道:“玉虛子道長,你在這裡封困了這麼久,有沒有閒暇無聊時,寫過書?”

大魚口中的玉虛子擡起頭,看向李追遠,沒有說話。

李追遠解釋道:“我平時喜歡看書。”

對方的陣法造詣或許不是最高的,但人家活得時間長啊,意味着有太多時間去沉澱。

玉虛子沉聲道:“我倒是在那條河裡,雕刻過不少石碑,但沒一座是完整的。”

“沒事,殘卷也可以,一邊閱讀一邊補全,反而能加深理解。”

自己寢室裡的那本“邪書”,正好能派上用場。

玉虛子說道:“我幫你把那些石碑補全給你看,你留下來,陪我一甲子,與我解悶。”

李追遠搖頭:“我看書速度很快的,用不了那麼長時間,再說了,你以爲你自己還有一甲子可活麼?”

玉虛子說道:“確實沒一甲子可活了,可能就還有三四十年的光景。”

今天之前,他原本還有七八十年生機的,但他的魂體先被打,再被燒,被削去了三十年。

剛剛外頭來自自己骸骨的一拳,又打去了十年。

現在,就只剩下三四十年了。

“不不不,三四十年也太長了,我覺得,你應該活不過今天。”

玉虛子:“這本該是你拒絕我的要求後,我對你說出的話呵……”

下一刻,二人異口同聲,都發出不屑的笑聲;

李追遠:“呵,你哪來的自信。”

玉虛子:“呵,你哪來的自信。”

大魚身軀仰起,嘴巴再度撐開,此時,大魚的身軀開始加速腐朽,玉虛子的身體,則逐漸長出魚鱗。

李追遠提醒道:“你已經很虛弱了。”

玉虛子眼中流露出怒火。

少年的這句話是在戳他的魚泡。

他就像是個戲臺上的丑角兒,自顧自演了一齣戲,然後往自己身上插了三刀,再問下方看客:你怕不怕我?

“但拉你們陪葬,足夠了!”

李追遠向前一步,開始行柳家禮,同時正色道:

“秦柳兩家龍王傳人——李追遠。

今日特來,

送你上路。”

玉虛子的眼睛當即瞪大,他的身體開始顫抖,塵封自記憶深處的恐懼,正在甦醒。

他以及他親手殺死的那位師兄,

都是柳家的仰慕者。

而仰慕,有一個近義詞,那就是畏懼。

他這陣法佈置得雖有遺憾,少了一個“磨”,但其它方面,絕無瑕疵,可謂無比牢靠。

就連李追遠之前在外頭觀看這陣法時,也只是覺得有遺憾,沒看出這座封禁大陣有什麼大問題。

玉虛子爲什麼要把自己這座“牢籠”打造得如此結實耐用?

這不僅僅是爲了給天道看,更是爲了讓以後可能會過來的那位柳家龍王來看。

這條大魚,是柳家龍王重創的,按照龍王家的行事風格,她會去追求有始有終,所以,她大概率會追尋大魚逃脫痕跡而來。

自己的師兄,之所以要來解決這條大魚,也是想着藉此機會來覲見龍王。

因此,玉虛子打造這一陣法的第一要務,就是絕對不能讓那位龍王瞧出破綻。

“不,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你不是說柳家人已經幾十年不走江了麼?”

李追遠點點頭:“自我之前,確實是幾十年沒柳家人走江了。”

秦叔雖然失敗了,但好歹嘗試走江過。

可劉姨,是沒走過江的,大概是秦叔的失敗給柳玉梅留下了心理陰影,就捨不得劉姨出去走江冒險了。

“不,這不是真的,秦柳兩家龍王?哈哈哈哈哈,這怎麼可能,哪有你這般虛張聲勢騙人的,簡直可笑無稽,你難道不知道,江上龍王家之間,是世仇麼?”

“我當然知道。”

李追遠懶得再去解釋,柳奶奶和秦爺爺當年的曠世奇戀了。

尤其是對一個,即將徹底消亡的人去說這些,不是浪費口舌麼?

“說啊,你怎麼不說話了,你說啊,你繼續編啊,你怎麼不編了!”

玉虛子逐漸呈現出歇斯底里,他的身體開始走出魚嘴,身後的大魚,氣息逐漸萎靡。

李追遠:“我懶得和你說這些。”

“懶得說?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話,你既然懶得說這些,那你剛剛爲何還要在我面前自報家門,行柳家禮?”

“因爲剛剛的話,不是對你說的,禮,也不是對你行的。”

“不是對我,那是對誰?”

李追遠問道:“你早已融合了這頭妖物了,對麼?”

“那是當然。”

“完完全全?”

“自是以我爲主!”

“但你先前魂魄被徹底毀了,剛剛還被外頭的你自己轟了一拳。”

“那又如何,我說過了,就算是現在的我,拉你們一起陪葬,也是綽綽有餘!”

玉虛子眼裡的瘋狂逐漸斂去,他察覺到了一縷危機,他以警惕的目光,逐一掃視少年以及少年身旁的那三個人。

李追遠伸手,輕拍額頭:“我都提醒得這麼明顯了,你怎麼就還沒想到呢?”

不過,也不怪他。

他說他開陣四十年,就融合了這頭大魚,也就是說,這兩百多年來,他都以這種狀態存在,在他的認知中,他就是妖物,妖物就是他,不分彼此。

“道長,你就不好奇爲什麼我們來得如此及時,恰好把你等待兩百年的計劃在成功前給破壞了?

你真的,就差一點點,就能讓你那三家徒弟斷絕血嗣了。

不是你運氣不好,

而是因爲,

有人給我,通風報信了。”

李追遠挪開手,先指向玉虛子,再緩緩擡高,指向玉虛子身後的那條大魚。

腦海中,浮現出的是自己剛到村頭河邊時,大魚與玉虛子最開始表演的那場追逐戲碼。

沒追到玉虛子的大魚,彷彿生氣發泄脾氣一般,在河面上高高縱身躍起,劃出一道弧線,再狠狠落入水面。

這一幕,和自己在阿璃夢中,持燈籠釣魚時,一模一樣。

先前玉虛子問自己,爲什麼能看穿他時,自己只回答了陣法問題。

實際上,

還有一個更直接的問題,他沒說。

那就是,

明明已“見過面”,可玉虛子卻並不認識自己。

因爲真正認識自己,且知曉自己身份的,

一直都是那條河裡潛伏着,只露出那雙魚眼默默觀察的大魚。

“爲人奴役,爲人操控,爲人嫁衣你心有不甘吧?

既然你自己願者上鉤,

那我就給你一個報仇的機會。

你現在,

還在等什麼!”

玉虛子身後那條原本已萎靡的大魚,雙眸忽然泛起赤紅色的光芒,周身更是燃起火焰,這是瞬間燃燒了自己。

它張開血盆大口,露出鋒銳的獠牙,將身前的玉虛子,

一口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