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廟深幽,院內有一口古井,上蓋青石板,板上覆陀羅尼經被,四條鎖鏈自井邊延伸至四方角的羅漢石像手中。
一白鬚老僧,盤膝打坐於井前。
這塊區域本就不對遊客開放,日前住持更是嚴令寺內僧人不得靠近。
日落西斜,老僧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直到另一道身影,踩到上面。
老僧睜眼,舒了口氣:“柳施主,你可算來了。”
劉姨將手中的大袋子往地上一丟,走到一尊石雕羅漢像前,伸手抓住一根鎖鏈,往後拉扯。
伴隨着一陣“嘩啦啦”的聲響,另三條鎖鏈也跟着聯動,抵在井口中心的四塊石頭被打開。
劉姨走到井口邊,將陀羅尼經被揭開,往地上隨手一丟,然後擡腳,“砰”的一聲,將最上頭的青石板踹翻。
老僧沒做過多言語,只是默默將經被撿入手中。
劉姨沒急着下井,而是看向老僧,問道:“你還待在這兒做什麼。”
老僧回答:“柳施主既然在此存寄,貧僧自當親自幫忙看管。”
“多管閒事。”
“柳施主,這是本寺的井。”
“幹隆年間,我柳家先人就以此井鎮屍妖了,後命其侍者於此立廟看護,細算下來,老和尚,這座廟的初代住持,也就是你的師祖,當年拜的也是我柳家龍王。
所以,這廟,不該是我柳家的麼?”
老僧:“柳施主所言極是。”
“呵,我還以爲你個老和尚會跟我來一句,此一時彼一時。”
“不敢。”老僧坦然道,“俗世未修盡,無顏見佛祖。”
“一邊去。”
老僧擡起手:“還請柳施主,先收了那物。”
劉姨手掌一揮,一道黑影從旁邊不知哪個角落裡竄出,來到劉姨腳下後順着往上爬,最後來到劉姨掌心,再反手一收,那東西就已消失不見。
老僧長舒一口氣,起身抱着經被離開。
他是來看東西的,但看的不是井下的,而是被佈置在井邊的那物。
那東西一旦失控爲禍,那自己全寺上下,估計都得全身漆黑,集體去西天拜佛祖了。
等老和尚走後,劉姨跳入井中,很快,渾身上下一絲不掛的陰萌被她提了出來。
落於井口邊後,劉姨輕挲指甲,一縷異香傳出,遞送到陰萌鼻前。
陰萌睜開了眼。
“師父……”
“自即刻起,改回以前的稱呼。”
“劉姨。”
劉姨點了點頭,手指在陰萌的皮膚上划動,感知着這白皙細膩,笑道:
“這纔像川渝女娃子該有的樣子嘛。”
陰萌問道:“劉姨,不是說該泡一天一夜麼?”
沒有哪個女孩子能拒絕自己皮膚變得更好的誘惑。
“有人讓我提前把你撈出來。”
陰萌馬上點頭:“那應該的。”
“給你帶了幾套衣服,你選一套先穿上,其餘的帶走,你原本的那些衣服,太過土氣,鄉下老嬸子穿得都比你時興。”
陰萌從袋子裡選了一套衣服穿上,直起身,雙手朝後撩了一下溼漉漉的頭髮,有一種青春灑脫的風采,她本就很年輕。
“劉姨,謝謝你。”
爺爺是男人,其父母又很早離開自己生活,在劉姨身上,陰萌找尋到了母親的感覺。
“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
劉姨伸了個懶腰,心中倒是沒多少依依不捨,只有無限解脫,這段日子,她是真被折騰得夠嗆。
“萌萌,你記得,以後找對象,得找個會做飯的。”
“嗯。”
“要是遇人不淑,你就親自下廚給他做頓飯。”
……
陰萌回到柳家,推開院門走進來,看見李追遠和阿璃坐在花架下,男孩女孩都擡着頭,把星空當棋盤。
李追遠挪過視線,看了陰萌一眼,然後又收回視線繼續下棋,但還是吐出兩個字的評價:
“白了。”
陰萌笑了笑,問道:“你們吃了麼?”
李追遠:“這話問得,怪嚇人的。”
陰萌忙擺手道:“不不,是劉姨去買菜了,待會兒就回來做飯。”
“那是給老太太和阿璃做的,我們怕是趕不及吃了。”說着,李追遠目光看向遠處小道上正奔跑過來的譚文彬。
“小遠哥,我都安排好了。”
“辛苦了,彬彬哥。”
李追遠扭頭看向阿璃:“我要出門了,回來給你帶禮物。”
阿璃點頭。
李追遠目光看向自己左手無名指上的骨戒,他很喜歡這枚戒指,可惜的是自己的身體還會繼續發育,這枚骨戒戴着戴着就會不合手了。
不過無所謂,再從死倒灰裡扒拉就是了。
少年走出院門時,駐足回望,花架下的女孩依舊在看着他。
李追遠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皮。
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接下來這段時間自己身上的人皮,又會重新繃緊。
少年邁開步子向前走去。
在後頭跟着的譚文彬和陰萌彼此對視一眼,彼此都看懂對方眼裡的意思:
小遠哥要離開阿璃一段時間了,我們要小心不能犯錯,尤其是不能犯蠢。
譚文彬的安排很妥帖。
他將切磋場地,安排在了校醫務室外的河邊空地。
並且,他還提前從老四川那裡訂了餐,帶了椅子。
當李追遠等人過來時,已經有人坐在那裡,把烤魚盤下面的酒精塊點燃,所有菜盒都打開,一個人正大快朵頤。
譚文彬:“喂,阿友,你怎麼一個人就先吃上了。”
“誰知道你們什麼時候才能到,太磨蹭了。”
月光下,林書友擡起頭,他已經開臉,畫上了臉譜。
隨即,他看向李追遠,手指着潤生,問道:
“喂,我要是打過他了,那不就沒辦法從你這裡拿到秘法了?所以,我是不是得故意放水輸給他啊,呵呵。”
李追遠同樣看着林書友,平靜道:“把你剛纔的話,再複述一遍。”
林書友猶豫了。
開臉前和開臉後,他的性格會發生極大的變化,目前來講,已很接近人格分裂症狀。
而且,開臉前的林書友越乖巧,開臉後的他就會越乖戾。
“他們”倆,只會走向彼此的兩個極端。
但哪怕是開臉後的他,也是有完整記憶的,所以對李追遠以及其背後龍王家的進一步認知,他心裡同樣也清楚。
勢力遠比不過人家,珍貴的秘法還有求於人家,他確實沒資格在人家面前如此囂張。
林書友:“這樣吧,你給我秘法,我就聽你的。”
譚文彬走上前,對林書友後腦就是一拍:“出息了啊,還談上條件了你。”
林書友過去這些日子,天天粘着,雖然有點煩人,但好不容易在遠子哥面前積攢下來一點好感,就被你小子三兩下地直接敗光了。
林書友應激般地扭頭看向譚文彬,雖然眼裡有怒火,卻並不算太多,哪怕是開臉後的他,對譚文彬的態度也是帶點特殊的。
譚文彬:“看什麼看,好好說話!”
林書友再次看向李追遠,說道:“好,我聽你的。”
口頭上是這麼說了,但這語氣目光,搭配着臉譜形象,有一種街頭痞子梗着脖子口服心不服的姿態。
李追遠:“拿出你的全部實力來和潤生打。”
說着,李追遠看向潤生:“不要下殺招。”
潤生:“嗯。”
林書友像個炮仗被點燃般“蹭”的一聲站起,他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憤憤道:
“我聽你的,我會全力以赴的。”
隨後,他離開座位,來到空曠處。
潤生走了過去。
譚文彬重新回到李追遠身邊,小聲問道:“小遠哥,阿友這個樣子越來越離譜了,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治這種精神分裂?”
“彬彬哥。”
“嗯?”
“你爲什麼覺得,我會治?”
“我……我心裡的小遠哥你什麼都會嘛,哈哈哈。”
“他的那份人格影響,來自於白鶴童子,所以光治他不行,得治童子。”
“可爲什麼我覺得他師父和他爺爺症狀遠沒有這麼誇張?”
“他天生靈性敏銳,更容易感應到官將首,自然也就更容易受浸潤影響。
而且,他目前只能請童子,以後等他能請增損二將時,人格影響會更明顯。”
“小遠哥,有治祂們的方法麼?”
李追遠沒說話。
譚文彬以爲小遠哥懶得管這種事。
實際上是,譚文彬的話,給予了李追遠一定啓發,他正在思考。
前方,林書友起乩了。
豎瞳開啓,整個人的氣質陡然一變。
但白鶴童子的第一眼,不是看向將要與他交手的潤生,而是看向譚文彬。
譚文彬只覺得一股殺機向自己襲來,當即後背一涼,自學會走陰後,他對這方面極是敏感。
“我艹,他爲什麼想搞我?”
“因爲上次是你插了祂。”
“陰神還會記仇的?”
“你都說是陰神了,祂們前身可都是鬼王鬼將。”
潤生指了指自己:“你現在的對手,是我。”
白鶴童子目光微沉,身形前撲,三步贊下出現幻影,來至潤生面前後,掄起拳頭,對着潤生面門砸來。
“啪!”
潤生擡起右手,將這一拳擋在了面前。
譚文彬先前約架時,特意囑咐了林書友不要把那把三叉戟帶來,未開臉的林書友還是很聽話的。
當然,潤生也沒拿黃河鏟,同樣是赤手空拳。
雙方此時,陷入了僵持。
白鶴童子豎瞳裡流轉出血色,祂感到了憤怒,因爲一個普通人,居然接下了自己的一拳,而且顯得很輕鬆。
祂開始持續發力,腳下的河灘地面逐漸下沉,潤生腳下也同樣如此,同時潤生的右臂和右肩處,隱隱有風聲。
白鶴童子擡腿,潤生也同樣擡腿。
“砰!”“砰!”
雙方各自朝對方身上踹了一腳。
然後因爲雙方的手還死死糾纏在一起,各自一踹的結果就是,彼此都被踹起,然後都面朝下摔在了地上。
就算到這時,各自的手依舊沒鬆開。
緊接着,白鶴童子和潤生同時起身前撲,想要來到對方上方佔據主動,最後只變成彼此肩膀間的一記猛撞。
“砰!”
對撞之後,彼此另一隻手去抓對方的另一側肩膀,然後各自側過頭,夾住對方的手。
兩個人在地上打起了滾,一路翻滾下了河裡。
率先探出身子的是白鶴童子,但剛探出來,祂就被潤生再次摔入水中。
雙方在水下的纏鬥,激起大量的水花,明顯更擅水性的潤生,此刻漸漸佔據了優勢。
然而,白鶴童子的豎瞳,開始流轉。
潤生忽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雖然還能克服,但出拳出腳的速度,也因此出現了些許滯緩。
李追遠心裡暗記,這還是自己第一次實際看到官將首動用法門。
在連吃白鶴童子數拳後,潤生髮出一聲低吼,眼眸泛紅,豎瞳的效果被驅散,拳腳恢復,再次將勢頭扳了回來。
因爲都是貼身肉搏,且都選擇了力量上的比拼,所以招式上就很難好看,這場景,更像是在水中摔跤。
李追遠:“潤生哥贏了。”
白鶴童子的戰鬥習慣,是一上來就發揮出乩童身體的所有實力,不會留手更不會憐惜。
而潤生,雖然在交手時動用了各處局部氣海,卻還沒有集體完全開啓,意味着他一直留了一手。
可能這一招要是用了,會讓潤生透支太嚴重,眼下出任務在即,他得確保自己狀態平穩,但勝負因爲這枚籌碼,其實已經分出來了。
接下來,驗證的就是潤生的耐力。
白鶴童子沒有在第一時間選擇脫離對自己不利的水中戰場,但在持續受壓下,祂不得不做出選擇,祂吃了潤生的一拳,身體倒飛出水面,落回陸地。
這種反應遲緩,並非是白鶴童子不會打架,而是因爲祂的傲慢。
潤生跟了出來,在陸地上繼續跟祂打。
觀戰的三人耳畔,全是拳腳對拼的震響。
漸漸的,白鶴童子的氣勢開始出現滑落,豎瞳也逐漸難以維繫。
“潤生哥。”
李追遠喊了一聲,潤生停手,往後退了幾步,開始深呼吸。
每一次深呼吸,衣服都會被吸得貼緊身體後又快速膨脹開。
這是故意給白鶴童子機會,讓祂點起引路香。
三根引路香燃起,插於鶴冠之上,白鶴童子氣息恢復,再度打來。
潤生停止深呼吸,再次迎了上去。
不斷的對拳,對腳,對肩,對撞,雙方在用最直接的招式進行最原始的力量與耐力較量。
譚文彬咂舌道:“嘖嘖,潤生進步這麼大。”
之前,他們三人面對白鶴童子時都落盡下風,現在潤生一個人,就可以打個平分秋色。
譚文彬也清楚,白鶴童子缺少的,就是時間,只要能熬下去,祂打不死你,那祂的乩童,就“必死無疑”。
三根香燃盡,白鶴童子身形再次陷入遲緩,豎瞳重新出現渙散趨勢。
潤生這次不用李追遠提醒,自己先行停手,後退幾步後,彎下腰,雙手撐着膝蓋。他身上的衣服現在已經成碎條了,原本鼓風機一樣的衣服,現在變成了布條不斷貼合再吹起。
但他身上那十六處曾經是棺材釘的傷口並未因此張開,依舊閉合。
棺材釘類似小孩學騎車時的後輪兩側輔助小輪,讓你清晰知道氣海位置與運用,潤生通過這場戰鬥,加深了對此的理解。
那些傷口,在不久後也會徹底癒合,只是氣旋依舊會在那裡匯聚,發揮着同等的功效。
譚文彬問道:“小遠哥,要用針麼?”
李追遠搖搖頭,他走到林書友面前,林書友此時已經跪坐在地上,即將結束扶乩狀態。
少年將手指抹上紅泥,對着林書友眉心點去,然後順着面門下拉,在其臉譜上,畫上了一條紅線。
緊接着雙手重新掐印,然後在林書友兩側太陽穴位置畫了一個圈。
最後,手指指向空蕩一側,再撩向林書友。
四周,出現了一股微弱的風,帶着森然的寒意,這是煞氣。
李追遠剛剛在林書友身上,布了一個簡易的,甚至可以說是一個一次性的聚煞陣。
以前,他曾用這種陣法,嘗試激發死倒兇性。
現在,他在用同一種方式,去激發陰神的本能。
聚煞完成,林書友眉心的紅點變爲黑色,黑色一路向下,將那條紅線覆蓋。
李追遠一邊後退一邊伸手勾了勾:
“起!”
林書友再次睜開眼,豎瞳恢復。
李追遠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成功了。
這是一種樂趣,不亞於當初在太爺家二樓看書學習時,自己的猜想被證明可行。
白鶴童子瞪向李追遠,眼裡流露出清晰的殺意。
身爲陰神,受廟宇供奉,與乩童形成約定俗成的默契,乩童召喚,祂們降臨,借乩童之身,滅邪祟,積功德,祂們是主位,來去自如。
可眼前的少年,正在嘗試顛覆這一生態!
白鶴童子攥緊拳頭,從跪坐姿勢,瞬間起身。
沒人知道祂是否真的要對少年揮出這一拳,因爲潤生沒給事態朝着這個方向發展的機會。
潤生及時衝上來,將白鶴童子撞飛,然後白鶴童子再次起身,與潤生廝打在一起,又重複起了先前兩輪的故事。
李追遠則在注意觀察林書友的身體狀況,第一次在操場上與官將首交手時,林書友是在扶乩狀態結束後,瞬間重傷。
當時,李追遠懷疑的是傷情被壓後了。
但,真的是這樣麼?
枯燥乏味的擊打,又繼續了一段時間,不同的是,這次潤生也明顯出了頹勢,白鶴童子得以壓着潤生開始打,潤生只能被動防禦。
不過,潤生的頹勢是降到一定程度後就止住了,彷彿一個下拋物線,逐漸趨於平緩,而不是一跌再跌直至破位。
李追遠暗暗點頭,這意味着以後面對棘手對手時,潤生就算不是巔峰狀態了,也能繼續去拖延遲滯對方。
秦氏觀蛟法與煉體術的結合,果然玄奇。
這第三輪後半段,潤生是純粹熬過去的。
等白鶴童子再次“噗通”一聲跪伏在地,豎瞳又一次渙散時,潤生也同樣跪在地上,雙手撐地,艱難嚥着唾沫的同時,身上的呼吸聲也變弱了許多。
“潤生哥,還行麼?”
“可以!”潤生擡起頭。
“陰萌。”李追遠喊了一聲,然後再次走向白鶴童子。
陰萌快速衝了過來站在李追遠斜前方。
李追遠伸手,將掌心覆蓋在林書友的額頭,沉聲道:
“四鬼起轎。”
酆都十二法旨:四鬼起轎。
童子大人你想走是麼?
來,
給我回來,繼續擡轎!
林書友揚起頭,喉嚨中發出厲嘯,下一刻,豎瞳再次恢復,氣息迴歸!
成了!
白鶴童子一拳,對着李追遠砸來,這次,它毫不猶豫!
四輪了,四輪了!
這麼多年的規矩,只有引路香再續一輪,但在這少年手中,卻已經續到四輪。
而且,白鶴童子還記得,少年這幫人手裡,還有一套符針,可以再續一輪,就是五輪!
他得死,他必須死!
要是這等術法真的流傳出去,那祂們這些原本高高在上的陰神,就可能淪爲乩童的工具!
陰萌雙肘擊出,將白鶴童子的這一拳給砸偏移了位置。
拳頭從李追遠耳側掠過。
少年神情平靜,開始後退。
等白鶴童子第二拳砸出時,潤生再次趕到,接下了這一拳。
雙方開始了第四輪交鋒。
只是,白鶴童子的第四輪,如第一輪一般強勢,而潤生,則只能全方位被動挨打,雖說還能繼續堅挺,但繼續這樣下去,白鶴童子就能很輕易地脫離潤生的牽扯。
事實上,回到邊緣處繼續觀戰的李追遠,已經察覺到白鶴童子的殺機不斷在自己身上掃過。
祂在等機會,脫離潤生糾纏,來殺自己。
“陰萌,讓我看看你的特訓成果,記住,不要下殺招,拖住祂就好。”
“明白。”
陰萌再次加入戰局,她的功夫其實並未長進多少,但身法卻比過去更加靈活,她袖口裡應該藏有某種香囊,此刻捏碎了後不斷有黑霧揚起。
尋常的黑霧自然無法干擾到官將首,但陰萌的黑霧卻能讓白鶴童子陷入某種迷瘴。
應該是類似“歸鄉網”的效果,看不見且不自知,卻真的有效。
有了陰萌的牽扯,潤生壓力大減,二人聯手,重新和白鶴童子拉出了一個平衡。
李追遠則着重觀察白鶴童子的狀態。
第一次在操場上,正常起乩加引路香,兩輪後,扶乩結束,林書友重傷。
上一次面對餘婆婆的侍者,也就是那個老女人時,基礎兩輪加符針,三輪,扶乩結束,林書友幾乎癱瘓,到了一個臨界點,是靠着老家及時續命才得以恢復。
現在,是第四輪了。
而且前三輪,潤生給予你的打擊,絕對不遜於上次那個老女人。
可你,依舊生龍活虎。
所以啊,什麼傷勢壓後,不存在的。
童子大人,
是你有辦法把自己的力量引渡下來,維繫這具身體的運行,可你們過去,只會去壓榨乩童的身體,不捨得消耗自己的!
也就是說,前幾次,只要白鶴童子不要那麼吝嗇,稍微過渡一點力量下來維護一下林書友的身體,林書友都不用次次那麼悽慘。
乩童是懷着殉道者的心態,除魔衛道,可這些陰神,卻有着自己的小九九。
傷是乩童負的,命是乩童丟的,功德大頭給陰神拿走了,這壓根就不是合作者的關係。
李追遠喃喃道:“這種玩兒法,我很不喜歡。”
第四輪結束。
白鶴童子再次搖晃,豎瞳又一次出現渙散,但這次,祂扭頭看向了李追遠。
似乎在等待,下一輪。
要是這少年再給自己一輪,祂覺得自己能改變局勢。
李追遠沒搭理祂,而是走到餐桌邊,拿起一瓶豆奶,用開瓶器打開,端着喝了一口。
白鶴童子聲音沙啞道:“你知不知道,你在玩火。”
李追遠舉着豆奶瓶,與祂遙敬了一杯:“火?你們還不配。”
“噗通……”
沒能等來符針或其它方法的白鶴童子,離開了林書友的身體,林書友臉譜脫落,然後面朝下,摔倒在地。
譚文彬小跑過去,將其攙扶。
“喂喂喂,阿友,還活着沒?”
林書友十分虛弱地睜開眼:“彬彬哥……”
“呸,又白費我一次感情醞釀。”
譚文彬一邊罵着一邊擼起對方戲服,瞧見肚子上的臉譜印記還完整着,也是舒了口氣。
林書友艱難地舉起手:“爲什麼……沒插針……”
這個問題,譚文彬無法回答。
林書友繼續道:“既然沒用……可以……送我麼……”
就像酒席上剩下的菜,他想打包帶回家。
譚文彬擡頭,看向李追遠。
李追遠端着豆奶走了過來。
看見李追遠後,林書友整個人激動起來,哪怕他現在的狀態不適合如此,但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
此刻,這個端着豆奶的少年,在他眼裡,就是神!
算上沒用上的符針,五次,五次,五次啊,比自家傳統時間,翻了一倍還不止!
要是少年能把這些教給自己,自己再帶回家傳授出去,那以後官將首在誅殺邪祟時,能因此少犧牲多少人?
至於什麼年夜飯坐主座,族譜單開一頁,都是次要的了,因爲誰能把派系傳承翻個倍,那百年後,你的牌位都得和祖師爺並列擺放。
李追遠將一套符針取出,放在林書友胸口,林書友將它攥住。
“我這次出門之前,會寫一個聚煞陣法給你,你在這段時間一邊養傷一邊看看,能看懂多少就看懂多少。”
林書友聽到這話,胸口一挺,嘴裡溢出汩汩鮮血。
譚文彬嚇了一跳:“艹,你別真激動死了!”
好在這時,應該是林書友老家那邊,已經開始發力了,其臉上,也重新出現了些許紅潤。
估摸着那邊也疑惑爲什麼自家阿友又變成這樣了,但他們肯定不敢問。
“彬彬哥,送醫院吧。”
“好嘞。”譚文彬將林書友背起來,“幸好柺杖還沒賣掉。”
……
範樹林坐在值班室裡發呆,他今天整個人都是暈乎乎的。
“範哥,我親愛的範哥。”
範樹林搖搖頭,自言自語道:“完了,都出現幻聽了。”
值班室門被打開,譚文彬探出腦袋。
範樹林冷笑一聲:呵,還出現幻覺了。
等到譚文彬把大半身子顯露出來,其背後揹着的那個人也出現時,範樹林忽然打了個嗝兒。
他忽然意識到:糟了,還不如真的是幻覺!
“範哥,範鵲,範佗?”
範樹林手指着譚文彬:“我要去報警!”
“行啊,範哥,我幫你報,我爸正好是警察。”
範樹林聞言頹然地放下手臂。
“範哥,你看,你都救了他兩次了,你現在放棄他,等於放棄了兩條人命啊!”
“我……”
“咱快點,給他做好治療,咱待會兒還要一起去喝酒呢,叫上你那個離婚的朋友。”
“你……”
“範哥,咱麻利點的,離婚的男人還等着我們去安慰呢。”
……
譚文彬一路跑回學校,來到商店。
李追遠、潤生和陰萌都在這裡,這會兒商店已經不營業,寢室也關門了。
“小遠哥,治療在做了,阿友情況沒大礙。”
李追遠點點頭,將一本黑麪抄遞給譚文彬:“這是聚煞陣詳解,你待會兒去給林書友。”
“好,我知道了。”
譚文彬將本子放入懷中。
李追遠看向潤生:“潤生哥,你身體狀態怎麼樣?”
潤生響亮地回答道:“吃飽了就沒問題。”
潤生傷勢確實不重,主要是疲憊。
李追遠走到商店用來標註特價打折商品的黑板前,先擦去原有的,然後拿起粉筆,在上面寫下三條線索。
最上端是黃山民安鎮。
下方分三條線:
吳胖子——對象——對象父母——老家上墳——民安鎮。
薛亮亮——父親生日——民安鎮。
範樹林——同學離婚——同學老婆——民安鎮。
李追遠敲了敲黑板:
“現在,分配任務。
陰萌,去吳胖子對象父母所在的醫院病房進行問診。
彬彬哥,去和範醫生參加今晚的聚會。
不管你們用什麼方法和手段,我的要求只有一個,以最快的速度,把你們的這條線,給我推到民安鎮。
我和潤生會直接去亮亮哥的老家。
我們三方,將帶着三種線索視角,在民安鎮,匯合!”
三人齊聲應道:“明白!”
李追遠拿起黑板擦,默默擦拭掉黑板上的內容。
願者上鉤?
沒想到吧,我們這次連釣竿都不用,直接下河來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