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嵐航的家,乾淨得一塵不染,每樣東西都放在該放的位置,充分顯示出他非常注重細節。茶几上,擺着一套精緻的青花瓷茶具,素筆青花,筆墨飄逸,釉色雖清透,但杯口已磨得發亮,看上去這套茶具已經陪伴他很久了。茶具邊放着一本《野草》,上面也有深深的摺痕。
原來這就是他的生活。孤寂的家,一本散文,一杯清茶,享受着孤獨,品味着寂寞。
等了一會兒,不見楊嵐航從廚房裡出來,凌凌便隨手拿起茶几上的《野草》,隨意翻至一頁,沒想到她翻到的那一頁恰好夾着一張女孩的一寸照片。
夾在最常看的書中,絕對是他喜歡的女人的照片。凌凌忙凝神細看照片上的人……照片上的女孩很年輕,她正對着鏡頭笑得一臉天真……爲什麼是這張照片?爲什麼照片上的人是……凌凌的腦子裡嗡的一聲,她的手一鬆,書就掉在地板上。
爲什麼是這張照片?爲什麼是她剛上大學時交給學校的照片?
爲什麼她的照片會被夾在他最常看的書裡?思緒混亂的她根本想不出答案,也許她想到了,卻不敢去相信。
兩杯茶放在茶几上,楊嵐航緩緩地俯身從地上拾起書,放在一邊。之後,他平靜地坐在她的身邊,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浮霧。
房間裡異常安靜,凌凌好像能聽見自己怦怦的心跳聲。
“你不想問我爲什麼會有這張照片嗎?”楊嵐航終於開口了。
凌凌頓時覺得口乾舌燥,下意識地端起手邊的茶杯,杯子裡的茶水劇烈地晃着,隨時都可能濺出來。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茶端到嘴邊,胡亂地喝了一大口。
“凌凌!”他喊她,想提醒她茶剛沏好,很燙,可惜太晚了,滾燙的茶水已經入口。她強忍着疼痛,硬生生地把滾燙的茶水吞了下去,然後衝楊嵐航笑了笑。
楊嵐航看着她勉強的笑容,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你知道嗎,我喜歡你很久了。”
什麼?!幸虧她把茶吞下去了,否則現在茶肯定全噴在楊嵐航的臉上了,搞不好,他完美的臉就此毀了。
凌凌偷偷地掐了掐自己的手,一陣劇痛從手心傳遍全身——這不是夢,楊嵐航真的在向她表白。可是,楊嵐航怎麼會喜歡上她呢?這簡直比夢境還要虛幻,還要不合邏輯!
“楊老師,”凌凌的聲音抖得一塌糊塗,“您在開玩笑吧?”
“我是認真的。當我第一眼看見你的照片,看見你的眼神時,我就堅信——你將是陪伴我一生的女人。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感情是可以慢慢培養的,我一直在等你……”他微顫的聲音聽上去真摯得不能再真摯了。凌凌微微仰起頭,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他正凝視着她,灼熱的目光正充滿期待,溫柔的指尖輕撫着她的髮絲……這一刻,她相信了,楊嵐航是真的喜歡她。
可是,她又做了什麼呢?她昨天讓永遠有多遠回國,今天卻跑來跟楊嵐航情真意切地表白。結果,永遠有多遠喜歡她,楊嵐航也喜歡她,最糟糕的是他們兩個她都喜歡!凌凌懊惱地扯着自己的頭髮,現在該怎麼辦呢?有誰能告訴她呢?
“凌凌。”楊嵐航拉住她的雙手,逼她直視他深情的目光。
“對不起。”凌凌別過臉去,不敢看他的眼睛,因爲她怕看了一眼後就會沉淪,就會不顧一切地抱住他,再也不捨得放手,“楊老師,我錯了,我不該騙您,我不該……”
眼淚模糊了她的雙眼,凌凌語無倫次地說:“我有喜歡的人了。他是我的網友,你可能不會相信,我們連面都沒見過……可我真的喜歡他,我一直在等他……”
凌凌頓了頓,又繼續說道:“他要回來了,我等這一天等了……”
她的話還沒說完,楊嵐航溫潤的脣便覆上了她的脣。一瞬間,天崩地裂,周遭的一切似乎都變得虛幻起來,唯有他的脣那般真實,溫軟,殘留着茶的溫度和芳香,散發着他獨有的味道。
凌凌癱軟的身體連一絲掙扎的力氣都沒有,幸好他放在她腰間的手臂托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將她擁進一個火熱的懷抱。他們的吻,儘管有些生澀,但有什麼比這種最原始的心跳與火熱更讓人慾罷不能的呢?
情如烈火般地燃燒着,再難熄滅了,脣與脣的觸碰越來越深,身體與身體貼得越來越緊。他滑膩的舌尖滑過她火熱的脣,吸吮中透着男人完全喪失理智的渴求。她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了,只覺得脣齒間糾纏的滋味遠比她想得更醉人……直到他放開她,溫柔地將她擁在懷中,她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楊嵐航——她的老師,竟然奪走了她的初吻!她本是想將它留給永遠有多遠的……想起永遠有多遠,凌凌一下子便恢復了理智。
激情退去,火辣辣的脣讓她嚐到了悔恨的滋味。凌凌猛地推開楊嵐航,雙手緊緊捂住臉,悔恨的眼淚從指縫裡流了出來。
“你別哭,你聽我解釋……”
“我怎麼可以這樣?”凌凌的哭聲中充滿了自責,“我對不起您,也對不起他……”
“凌凌。”楊嵐航溫柔地拍着她的背,啞聲說,“我的人生是一條直線,轉彎只爲與你相遇……”
我的人生是一條直線,轉彎只爲與你相遇……一聽見這句話,凌凌便震驚地坐直了,她抹了抹眼淚,說:
“你說什麼?”
“凌凌,我……我就是那個你從未見過面的網友。”
又一個晴天霹靂,凌凌的記憶變成了碎片,散落在每一個角落裡。她極力想要弄明白整件事,卻發現自己完全理不清頭緒……不可能!楊嵐航怎麼可能是那個人呢?凌凌堅定地搖了搖頭,說:“您騙我!您怎麼可能是他?”
那個人在美國馬薩諸塞州,而楊嵐航在中國,雖然他是從馬薩諸塞州回來的。
那個人是一個科學家,他的追求便是獲得諾貝爾獎,而楊嵐航,雖然也算半個國家棟梁。
那個人長得跟愛因斯坦一樣,當然,她沒親眼見過……楊嵐航噙着淺笑,左手撩起她的頭髮,輕輕拍着她劇烈顫抖的肩膀,說:“你知道嗎,不是我記錯了,少了的一天,不是時間,而是距離……”
凌凌不會忘記,那個人說過,這三百四十五天,我每一天都在想你。她告訴他,你記錯了,是三百四十六天!
楊嵐航猶豫着捧住凌凌的臉,說:“對我來說,我們整整分別了三百四十五天,我比你少過一天,因爲我用那一天跨越了你我之間的距離。我的暗示,你沒有聽懂……”
這一定不是真的。她等待了那麼多年的男人,一直在她身邊,關注着她,照顧着她,而她卻不知道,還傻傻地渴望着看看他的樣子,聽聽他的聲音,以爲就算他長得又矮又醜,禿頂或者帶着厚厚的大眼鏡,她都能接受,只要能讓她好好兒記住他說話時的樣子,記憶裡不光是一段段文字,就夠了。
如今,真相揭開,她怎能接受面前這個最熟悉的陌生人呢?這讓她情何以堪啊?
楊嵐航伸手把呆愣成化石的凌凌抱在懷裡:“我說過我會嚇到你的。”
是的,他說過。她也說過,我心理承受能力強。
心理承受能力強也不帶這麼欺負人的啊!
“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你既然已經回來了,爲什麼……”凌凌氣憤地推開他,差點一個耳光打在他臉上,“爲什麼要騙我?你當我是白癡,是傻瓜嗎?我……”
楊嵐航打斷了她的斥責:“你以爲我不想說嗎?我捧着一大束鬱金香站在你宿舍樓下等你,我想問你,可以請你吃飯嗎?可是,你連看都沒看我一眼,而是挽住你的男朋友從我身邊走過去。我還能說什麼呢?
我在網上問你,對你來說,我算什麼?你回答我,滾遠點!我還能說什麼呢?你口口聲聲罵我變態,我還能說什麼呢?”
凌凌無言以對。所有的怒氣都被排山倒海的內疚所淹沒了。
“凌凌——”楊嵐航鄭重地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無法接受‘楊嵐航’,那麼‘永遠有多遠’呢?五年了,你不能爲了他而把擇偶標準降低一些嗎?”
凌凌曾經想過,無論那個人多優秀,她都能接受,可她從來沒有想過他是楊嵐航。
一個無可挑剔的男人,一段有違倫理的師生戀,他們的感情會有怎樣的結果呢?
想起無數女生在她面前說過喜歡他,想起他用奔馳車載着女明星出現在商場,她的心一顫。
這種感覺,不知道是喜,是憂,是火熱,還是寒冷……“我想過,無論他長什麼樣子,有多麼優秀,我都願意接受……只要他能回來……”
凌凌仰起臉,看着他。
“可是——”
楊嵐航緊張地握緊她的手:“可是什麼?”
“楊……”她生生地把後面兩個字給噎了回去,“你說,師生戀算不算呢?”
楊嵐航被她問得啞然,半天說不出話來。凌凌抓抓頭髮,看來這個話題真是太有深度了。
那就換一個話題吧。
“聽人說,網戀都會見光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等了好一會兒,楊嵐航纔開口說道:“凡事總有例外。”
“你認爲我們會是例外嗎?”
“你認爲我爲什麼會回國呢?”他反問道。
言外之意:我若不是對這段感情堅信不疑的話,又何必回國找你,明知道你有男朋友,又何必還要守在你身邊,等待你回心轉意呢?
此時此刻,面對着眼前這個最熟悉的陌生人,凌凌什麼都不想再說了,只想緊緊地抱住他,永遠都不再放開。
永遠有多遠?
很近,近在咫尺!
凌凌和楊嵐航一前一後地走在校園裡,微涼的秋風吹不淡心中的濃情。
快到上課的時間了,每個學生都健步如飛地往教學樓走去,但經過楊嵐航身側的女生總會緩下腳步,多看他幾眼。
有些女生低聲私語,有些女生則大大方方地打招呼:“楊老師,您好!”
楊嵐航總是含笑略微傾身,謙恭有禮且恰到好處。誰說T大的女生高傲得不可一世,很明顯女生比男生有禮貌多了。在不到十分鐘的時間裡,有九個女生向楊嵐航問好,但男生連一個都沒有。
當楊嵐航把凌凌送到公寓門口時,剛好又有幾個女生走了出來,她們一見到楊嵐航,那叫一個笑顏如花,顧盼生輝啊!凌凌再心胸寬闊也受不了啊。於是,她笑了笑,無比真誠地說:“楊老師,您人緣真好。我在T大讀了七年書,都沒你認識的女生多。”
楊嵐航微微一愣,隨即輕描淡寫地說:“這很正常。你認識的男老師一定比我多!”
凌凌仔細算了算,的確不少,電氣專業、計算機專業和材料學院的男老師加起來,少說也有百八十個。
嗯!可見她這醋吃得似乎毫無道理。
“你昨晚一定沒睡好,回去好好兒睡一會兒吧。”楊嵐航柔聲叮囑道,“我先去上課,你睡醒後再給我打電話。”
凌凌點點頭,小聲說:“您也別再熬夜了,對身體不好。”
說完,她不敢再多停留片刻,小跑着進了公寓。但她一時慌不擇路,差點把阿姨辛辛苦苦擦得一塵不染的玻璃門給撞碎了。
那一天,陽光明媚。
一向舉止從容的楊嵐航站在研究生公寓門口,笑得毫無氣質可言,像個稚氣未脫的少年。
而且,他笑了足足三分鐘,纔想起自己要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