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府裡妻殺妾室的命案又有了最新的進展。
得知楊氏把胡姨娘殺了以後,久爲大理寺卿的方興立刻派人把兩個女人的屋子給看了起來,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刑部和大理寺來人的時候,下人們都被提去了審問,不過都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所有人都對楊氏會殺胡姨娘吃驚的很。
因爲方毅前一天晚上還宿在了楊氏屋裡,並保證以後再也不去妾室屋子裡了。
刑部的驗官從楊氏的枕芯裡發現了一些藥物的粉末,這些粉末被取走後送去了太醫院的御藥院,查出其中含有多種致幻的成分。
這粉末並非某種藥,而是巫引。
所謂巫引,乃是神巫乩童等扶乩請靈之前服用的一種粉末。據巫乩們說,這種巫引會幫助他們更好的聚集“神氣”,用以請神入身。此引在楚地及苗疆一代頗爲盛行,中原因佛道兩派廟觀衆多的緣故,大部分人都習慣於去求神問佛而不是找“巫”,對這種藥並不瞭解。
巫風盛行的年代已經離得很遠了,若不是御藥院有幾位藥師家學淵源,見多識廣,這種藥也就被當做一般的迷藥給掠過了。
事情的真相很明顯,有人給懷孕了的楊氏枕頭裡加入了這種藥芯,導致楊氏性情大變,孩子流產,然後發狂殺人。
楊氏在殺完人後堅信是胡姨娘先來嘲諷她的,但那一天胡姨娘根本就沒離開屋子。
這就是神巫“巫引”的可怕,它會將你內心想要看見的東西不停的放大,以至於你會覺得那就是真的,最後達到真假不分的地步。
現在胡姨娘已死,楊氏也是瘋瘋癲癲的狀態,加之孩子流掉的時候已經四個月多接近五個月了,對母體傷害很大,楊氏這輩子就算是廢了。
就算沒有聖旨讓方毅休了她,這樣的婦人也已經勝任不了主母的位子。
結果一出,方家震驚。胡姨娘絕對沒有機會向楊氏下手,她來方府的時候只帶了一些東西,丫頭都沒跟一個,伺候她的下人都是家生子,不會爲了她謀害主子。
那就是楊氏身邊的人出了問題。
能夠近身伺候到替換枕芯而不被人懷疑的就那麼幾個,可無論怎麼嚴刑拷打,就是查不出什麼東西來。其中兩個侍女受不住刑自盡了,其他的也都奄奄一息。
案件一下子陷入了僵局。
方興這一陣子像是老了十歲。楊氏被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吏單獨在方府看管了起來,每日裡藥照用,身子照休養,但等過了幾天身體漸好的時候,她就要被押到大理寺受刑。
太醫院結果出來的時候,方興不顧臉面進宮求情,因楊氏發狂乃是藥物導致,楚睿最終減掉了楊氏笞刑的刑罰,總算是給楊氏留了個臉面。但總歸是後宅不嚴才鬧下了人命,聖意決斷之下,其他懲罰不變。
這種結果雖然不盡人意,但對於方家來說,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他們除了接受,也別無他法。
笞刑並不是重刑,乃是用竹棍拷打犯人的臀1部和大腿、背部的一種刑罰,在衆多刑罰中,算是常見的一種。但女犯在衆目睽睽下被擊打臀1部是十分羞恥的場景,所以女犯會被判此刑,大多是德行有虧。
皇帝去掉了笞刑,算是給了大理寺卿方興一個臉面,讓楊氏能體面的回孃家去。
“不過是一個妾室,竟鬧到如此地步。”方毅在楊氏被關押的房門外與她隔窗說話。
“你們男人總覺的那不過是一個妾室,但在我看來,那是搶我丈夫的女人,搶我孩子家產的孽種之母,我懷胎十月,爲你生兒育女,你卻風流快活,獨寵那胡姨娘一人……”楊氏抱着膝坐在窗邊的美人榻上,兩眼發直。
“我雖發狂殺了她,卻並不後悔。”
“那舒娘呢?舒娘才這麼小,就揹負其母殺人的名聲。”方毅冷着臉,看着天上的白雲。“大理寺和刑部的查驗官查出你的枕芯中被人做了手腳,放了狂藥。但陛下不願爲你赦罪,只免了你的笞刑,所以等你身子休養好了以後,你哥哥就會來接你返家。”
“我家進了內鬼,才讓你先失其子,又殺了人。我偏寵胡姨娘,全因她是良妾,與通房丫頭不同,我竟不知你會在意到如此地步。舒娘我會好好撫養,只希望你回了楊家,能放開心胸休養,不要再做傻事。”
“你我雖沒有了夫妻的名分,但你的贍養費用,我家會每月付與你的兄嫂,你不必覺得是寄人籬下。若實在過的不開心,我們方家在京郊還有一處莊子,風景秀麗,家人也多是老僕,你就帶着下人去那裡休養吧。”
“不用你假好心。舒娘是你的女兒,你不好好待她,我便是死了也不會饒了你。我若在家裡待的不開心,我就絞了頭髮做姑子去,尼姑庵裡可不管你殺沒殺過人。”楊氏嘴裡說的硬氣,其實態度已經軟化了些。
方毅苦笑了一下,他這妻子在家中也是幺女,性子並不溫順可人,但還算賢惠。可如今殺了人,她卻一點害怕內疚的心都沒有,難不成這這藥物真有這麼可怕?
還是在正室眼裡,妾室都是死不足惜之人?
可人人家裡都有妾室啊!
御藥院的人說這藥可怕就可怕在不知道什麼事後又會發作。這種迷幻的效果直接破壞人的腦部,讓人一直都會有幻覺。方毅雖然受楊氏連累今生仕途無望,但兩人畢竟夫妻一場,又育有一女,對於她落得這般下場,方毅心中也是不忍,所以過來好心相勸。
他爹見多了被休離回家後的女人遭遇的種種不公,所以皇帝下旨之後,他就做了種種安排。他羞愧於連累父母,卻又不得不接受這種事實和安排,這段時間,他頗受煎熬,就連年幼的舒娘也常在夜裡驚醒,赤着腳滿屋子找孃親。
方毅已經開始後悔自己爲了要和同僚交際好關係,就娶回那個庶女了。若說是**當頭,也不全然是,同僚好友間互送美妾良伎乃是常事,那胡氏確實端麗,卻還沒有到絕色的地步,他會將她擡回家,大半倒是看在其父乃是自己在吏部交情深厚之友而已。
只是胡姨娘到底比兩位陪嫁擡成的通房貌美,他貪圖新鮮,又覺得她身份畢竟和丫頭不同,未免待她和兩個通房不同,這才釀出今日的大禍來。
方毅已經受了方興一頓打,他的母親也因被奪了誥命氣倒在牀,如今妻子即將返家,只留他和女兒徒增笑柄,只得和妻子隔屋興嘆。
方毅在這裡已經待了超過一刻鐘,刑部過來驅趕。方毅見妻子把臉轉向屋內,不再言語,只好嘆了口氣,給那刑部看守之人塞了幾兩碎銀子,踉蹌着步子狼狽的離開。
這一切,方氏都並不知情。李銘從父親那裡知道了一切,還去外公府上探望了兩位老人幾次,但因爲他家裡還有正在坐月子的母親和生了病的祖母,李小呆在公府裡沒給母親和祖母透出半點風聲。
只是方氏不是笨蛋,她坐月子坐了這麼久,除了母親最開始來看過一次,後來竟是再也沒來過。她婆母生病,家中也只是派了大弟妹來探望,這實在不合情理。
府裡怕是出了什麼事,可是她在坐月子,所以所有人都瞞着。
某一日,方氏實在忍不住,在李銘進屋的時候問他:“你外祖母身體可還好?”
“並無大礙,就是氣到了。”李銘順口答完以後心中大叫一聲壞了,僵硬着腦袋轉過頭去看牀上的孃親。
方氏被張靜的鬼魂折磨許久,已經練成了謀而後動的性子。她聽了兒子的回答,心裡雖然一陣砰砰亂跳,臉上卻只是有些驚訝之色,繼續問他:
“被誰氣到了?”
李銘見娘情緒沒有太大的波動,想來是他的回答並不駭人,連忙在小臉上堆出笑容來:“被小舅媽和胡姨娘唄,還有誰?”
‘他這不算說謊,對吧?外祖母確實被小舅媽和胡姨娘氣到了。’
“又起了爭執?還很大?”方氏鬆了口氣,繼而升起疑惑。
老爺不是說和小弟已經聊過了嗎?這次莫非是胡姨娘去主母房裡拉人?
“嗯,算是吧。反正是把外祖母氣倒了。”李銘苦着臉,“祖母中風也臥牀不起,爹不讓我伺候,說是我去就是添亂,讓我照顧好娘和妹妹。可是哥哥去就可以。”
“你畢竟年紀還小,你去照顧老太太,反倒是要一屋子丫頭下人圍着你轉。你祖母旁邊有那麼多下人,又有你爹和你哥哥,自然是不愁沒人伺候的。說到你妹妹,老太太既然病了,等下你妹妹醒了,你就讓下人把她移到我屋子來吧。給下人照看我不放心。”
方氏還記得李湄出生時氣息全無的樣子,總擔心着好好的突然就不喘氣了。每天晚上總要看過孩子無事才能好好睡着。
原先孩子都睡在老太太隔壁,第七天才移到她隔壁來,但是晚上老太太都會親自照看到她睡着才走。如今老太太病了,她放心不下女兒,決意還是把女兒移到自己屋裡來。
“娘,您坐月子呢,不能勞神的。妹妹每天晚上都要哭幾次,可吵了。”李銘皺着眉頭告狀,小李湄剛生下來的前幾天他圖新鮮跟着她睡了同屋兩天,結果第二天早上就掛了兩個大黑眼圈,平均一到兩個時辰哭一次,不是拉了就是要喝奶,苦了李銘一夜沒睡好。
後來他就再也不敢和妹妹晚上睡一間屋了。
“我掛心着她,晚上也是睡不好,不如放我屋裡,反正晚上也有丫頭和奶孃伺候,我只是照看一下而已。”方氏臉上都是溫柔的笑意。“你妹妹現在還是小小孩,肚子小,裝的少,容易餓,餓了當然就會哭。”
李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原來是這樣。也是,天天喝水,哪裡能管飽?
明天揣個包子偷偷給妹妹吃?
顧卿要知道李銘在偷偷想什麼,肯定會嚇死。
七月十八,李湄出世的第十二天,邱老太君中風暈厥後的第三天,楊氏殺妾的第八天,長江兩岸決堤,房屋被洪水沖垮,江南頓成澤國。
熊樂和工部好幾位官員在負責驗查堤防的時候突遇急潮,幾人被水衝跑,下落不明。
消息一傳入京,德陽郡主暈厥了過去,工部侍郎仇靖家也遭受了巨大的打擊。德陽郡主府羣龍無首,仇家老太爺大驚之下昏厥不醒,仇府慌作一團,大皇子放了熊平和仇牧回家照看,加上在家侍疾的李銳,四位侍讀一下子走了三人。
大皇子楚承宣看着空蕩蕩的宮室,忍不住心情沮喪。自他們當了他的伴讀,從李銳碰到項城王之事,到熊平母親遇刺,這半年來,竟是各種問題不斷。
莫非他是不可爲君之人,所以上天才傳下示警?
吳州。
張玄跟着幾個師兄從七月初開始就在江南各地奔走。他們爲了能取信當地的百姓,人人都穿着高功的法衣,揹着雌雄雙劍,看起來倒不像是正一派嫡傳的弟子,而像是遊走各鄉的遊方道士。
不過他們各個都容貌俊秀,又騎着高頭大馬,身後跟着道兵護衛安全,一看便不是騙人錢財的無良假道士,江南地區受江南世族影響,篤信道教,對張玄幾人也頗爲照顧,他們鎮日裡奔波,敲開各地鄉紳大戶或世族長老的家門,總能得到極好的對待。
在這一點上,李茂對人心的把握是絲毫沒錯的。如果是官府的差吏敲開大門,即使主人並不閉門不出,心裡也會生出忌憚來。
要知道自古官家上門總是沒有好事的。
張玄嘴皮子不靈,但他大師兄石益經常在道宮給低級弟子講道,嘴皮子最是靈便,通常只要報出身份,再說明情況,這些鄉紳大族都會動容。
龍虎山是道教祖庭,龍虎山上親自下來的弟子,又佩戴有龍虎佩和朝廷頒佈的道牒,身份自然不會有假。涉及到洪水可能淹沒家鄉,大部分人是抱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把家當往高處搬的。
也有對這個推論將信將疑,或家當過多不願遷移的,此時便要讓張玄出馬了。
“此乃吾師弟張玄,南陽張衡之後,如今在欽天監任職。”石益一指張玄。張玄伸手對主人做了做拱手禮。
“咦,道長乃是預測了雪災和雹災的那位……”
“正是小道。”張玄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來。
此時石益再趁熱打鐵,多動員動員,便能讓將信將疑之人也吩咐家人去準備搬遷貴重物品,順便通知所有的佃戶。
也有冥頑不靈,認爲是無稽之談的,對這種人,張玄師兄弟們也不勉強,留下張玄從邱老太君那裡得來的洪災須知的冊子,也就告辭離開了。
他們要奔波的地方實在太多,沒時間在這種木頭腦袋的人家多做盤桓。
張道首一聲令下,天下道觀和道宮的弟子都齊聚江南,聽候龍虎山道士們的派遣。一時間,江南各地出現了無數身着道袍,揹着揹簍的道士們的蹤跡。
與石益張玄衆嫡系專門尋找大戶高門請求援助不同,這些道衆按可能受災的地區劃分,奔走四鄉,傳遞朝廷對於水災的警示,並且勘測風水,指引當地的居民往不會被水淹沒的高地避難。
有些捨不得房子屋子以及田地裡沒有收割的糧食的,這些道士們也會好言相勸,說明朝廷在災後一定會開倉賑災,他們龍虎山也會爲此事奔走,然他們不必擔心來年的生計。
大部分老百姓對神佛還是敬畏的,這些道士一不來賣平安符,二不收饋贈和鎮災之錢,人人又都有道牒,老百姓們心裡就先信了八分。等有些鄉老跑到縣裡一問,縣裡的大戶都已經開始搬家了,更是堅信不疑,先搶着把家裡能收的糧食全收了,再拖家帶口的往高處跑。
這些道衆四處散發“災情須知”,又有專門的道士負責讀給他們聽,例如絕對不能吃洪水裡泡過的食物,喝水之前必須煮沸,若水渾濁可在桶裡可放入一勺白礬沉澱後再用,對死掉的家禽和家畜必須集中焚燒,不可貪圖便宜吃病死之畜的肉等等。
許多百姓都問爲什麼要這麼做,張玄在這災情須知裡也寫了神神叨叨的話來讓百姓信服。大致的意思就是大災過後必生妖孽,若洪水沒有讓人死,水中的替死鬼不夠,就會有妖孽使人喪命抵數。水裡可能有妖孽,死掉的家畜和家禽也是妖孽作祟,未免瘴氣所害,一定要食用潔淨之物,在水災沒有發生之前先多囤積食物和淨水,方能避過這一劫。
你別說,你若和百姓們說這裡面髒會讓人生病,還是會有許多自認身體強健的人敢去吃病死牲畜,可張玄宣稱這水中有瘴,死屍中有妖孽,居然沒人敢吃了。就算有敢吃的,也會被怕連累的人紛紛制止。
湖泊江岸地區的地方官對這些道士們是又愛又恨。愛是愛他們積極奔走,組織鄉民逃難,而且極少產生民怨,不但如此,他們大部分善於堪輿風水,連地脈地形也有所瞭解,他們指出的避難之所,都是適宜躲避洪水之地,連派人勘查地形的功夫都省了。
恨他們,是因爲他們雖然不擾民,卻擾官。每到一處,就開始拿着聖諭當令箭,讓他們出人出力,維持避難地的治安,對於老弱婦孺,官府還經常要賑濟,以免民衆聚集,滋生事端。對於青壯,道士們積極動員他們跟着官府上河岸去修固河防,可是這些青壯又不是白乾,官府就要出錢出糧,這錢上面沒說到底是朝廷出還是當地出,一下子地方庫存就縮了大半,讓地方官們忍不住罵娘。
這老百姓都跑了,水要淹就淹吧,反正又不會出什麼人命,還加固個什麼啊?這下子人力也耗費了,財力物力也耗費了,這麼多青壯堵在衙門口自發要爲家鄉抗災搶險出一份力,你趕他們回去啊?那不是激起民怨說你不作爲嗎?
還有這麼多隨時告狀的道士盯着呢。
所以這些地方官也只能認命的掏出縣衙裡還沒上交的賦稅和米糧做這些事,連摺子都擬好了,只能先斬後奏。
“族長,真的要全部掘開?”6家的田莊主看着一大片圩田的堤壩,心疼的看着再過半月就可以收割的稻子。
稻子收割的越晚,出米的比例就越大。如今已經出了穗,眼看再過一段時間就可以收完,此時族長卻要所有田莊主把圩田的堤壩掘開,放水進來……
“掘開!掘開只是損失田產,不掘開整個6家都要完蛋!”6元魄赤着眼睛看着前方的千畝良田。
“叫佃戶和隱戶都把能搶收的糧食收了,最多明天,掘口放水!”
“是。”田莊主看着面前的地,忍不住搖了搖頭。
洪災一過,這些圍墾的田就變成新的湖了,到時候勢必不能再度耕種,養養蓮藕還差不多。可是湖和田相差太多,這次6家損失慘重,幾十年內休想再爬起來。
還有那麼多佃戶和隱戶,他們無非是看着有地可種纔會歸附,如今田地去了大半,若還想留住這些人,已經是癡心妄想。
只可惜他是家僕,不然他也要準備着另謀高就了。
不但6家遭受損失,上游無數地方官也在動員當地大族和鄉間和水脈相鄰的,挖開溝渠放水淹地。
“我憑什麼要把家裡的田地給水淹了?這裡離湖岸數十里,就算淹也淹不到我這裡來,可是我若一掘開溝渠,大家全要完蛋。”一個世族歇斯底里地對着當地的地方官咆哮着,口水噴了他一臉。
那地方官冷靜的抹掉臉上的唾沫,繼續不卑不亢地解釋着:
“堤壩水位已經到了極高的位置,眼見着這幾天就要決堤。上游挖開支流餘脈,將水引入田地泄洪,下游的形勢就會變得沒有那麼嚴峻。俗話說堵不如疏,只有我們上游泄洪放水,下游纔有時間繼續轉移。”
那地方官收到了熊樂和工部官員的公函,得了務必要說動當地鄉紳的命令,自然是不敢不盡心盡力。
“更何況,洪水過後總會退水,這時被淹沒的良田被水灌溉,田地會變肥沃,更利於來年耕種,工部官員預計這次淹後,至少三年內,中等的水田會變成上等的水田,各位雖然損失了一季的稻子,但這些田地來年就有大的收穫,朝廷也會頒佈嘉獎賞賜各位做出的貢獻。據下官所知,溝渠所在的地方很難在水災中倖存的,與其如此,不如索性挖開溝渠放水灌田,還能獲得一個好的名聲,何樂而不爲呢?”
在場被召集的田地之主面面相覷,紛紛議論起來。這些地方官已經在私下裡談妥了的鄉紳率先表態,願意帶頭挖開溝渠和餘脈放水泄洪。只要有人一帶頭,後面也有人66續續準備犧牲。
他們有的是在下游有田地,有的是親眷族屬在下游,不得不考慮日後的問題。有的是爲了大義,願意犧牲一二,有的是貪圖小利,家中中下田較多,且已經搶收,願意一搏。
有不願意的,地方官只能來硬的,說明若是下游災情太大,這些人都要被問罪,到時候不但沒有彌補損失,延誤災情還會貽禍家人。
各地官員使出十八般武藝,唱作俱用,總算是說服了大部分人。
正因爲張玄提前預測,各地準備充分,熊樂和工部官員指揮着那幾千叛軍加徭役的民衆修築上游堤壩,又爲下游贏取了許多時間。
衆道士們奔走沿岸會被水淹沒的地區,又有地方官疏導民衆,提供物資,轉移的速度十分迅速,是以上游出現決堤,只在一天之內江南頓成澤國,可傷亡數量卻不是很多,大多是不願意離開險地的固執之人。
而這種四處被水淹沒的情況,各地官員也都有折送回京裡,絕大部分是掘開溝渠圩田之口,爲了泄洪或讓湖水吸納江水才做出的舉動。等水退了,這些地方依然可以恢復耕種。
但6家圍墾的太過嚴重,田地佈滿湖岸江岸,使原本的水脈枯澤變成田地,有些甚至截斷了上下游的水脈,等洪水過後,水脈相連,這些田地就要成爲江段或湖泊的一部分,不能再恢復原樣了。
對此,6元皓如喪考妣,6家一族受此傾覆之災,幾乎是人人自危,一時對當初提出圍墾變田的6元皓和6元魄兩兄弟更是詬病不已。
早等着看6家熱鬧的江南衆世族更是拍手稱讚,直呼老天有眼。他們仗着有朝廷相助,多年來免稅免徭,吸納了江南衆多佃戶,早已引起衆怒。以往是有朝廷彈壓,又有地方官相護,如今田地變湖澤,他們失了根本,就算是朝廷也不會再用這步廢棋了。
就在這關頭,6家又傳出嫡女生了怪病的消息,有的說是天花,有的說是麻風,一時間6家變成洪水猛獸一般的地方,無人敢再登門。
6元皓也告病不再上朝,他家中有人得了惡疾,全家都被封閉了起來,裡面的人不得出來,直到太醫院查明是何病狀。
滿朝文武和皇帝都不敢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這時候誰也不敢讓6元皓上朝了。
除了6家,一切都在往好的情況發展。
由於各地鞏固堤防得力,爲下游爭取了不少時間,下游搶收了不少可以收的糧食,雖然穀穗不滿,但總比顆粒無收要好。田地雖然被淹,但民衆沒有傷亡,朝廷賑災的力度就會小的多,經過冬天的雪災和北方平亂的一場刀兵,戶部已經對再發生災害憂心不已了,聽說道士們成功使民衆轉移,他們也是吁了一口氣長期。
只有一個陰影還籠罩在京城百官的心頭。
熊樂與仇靖等人,到底死沒死?
吳州。
張玄和幾位師兄在疏導逃難的民衆往娘娘山走。有些人拖家帶口,還抱着雞趕着羊,速度實在是快不起來。
當地官府強硬的讓他們把東西留在原地,引起了一片紛亂,官府差吏和百姓罵成一片,還有人拖着道士們來講理。
張玄和石益等人也覺得這些牛羊浪費時間,但他們說了此話反倒也被百姓罵了起來,幾位正一派嫡系高徒被吳儂軟語的罵聲軟的骨頭都癢,幾個人叫苦不迭的跑到了山後。
“這真是個苦差事,要不是此地官員非要我們上來安撫,我纔不來。”另一個師弟張遠擦了擦汗。他是張天師的孫子,性格比較跳脫,張天師認爲他不適合修道,但他心志堅定,還是入了道門。
“和百姓打交道比和世族大戶們難多啦。好歹大族都彬彬有禮,沒這種唾沫手指其上的時候。”石益也被一個婦人戳的腦門疼,忍不住抱怨了兩句。
張玄站在山腳一處突出的巨石上,指着上下流過的河流。
“那個倒掉的樹叉上似乎掛着一個人?”
張遠練過內門功夫,當下躍上高處,往下定睛一看。
“是人,穿着官服,看不清顏色。我和石益去救人,你在岸邊等着。”
張玄是衆師兄裡唯一沒練功夫的,也不通水性,所以兩個功夫最好的師兄把張玄留了下來,下山去河邊救人。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兩個人拖着已經失去意識的中年官員爬上了岸邊。
張玄在京中和此人有一面之緣,他曾來過欽天監問過三天後能不能舉行花會。張玄將他放在大腿上控出腹中之水,擡頭和兩位師兄說道:
“此人我認得,是來監督河防之事的德陽儀賓熊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