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場雨下過,風緊接着就硬了起來,一眨眼秋天就到了,滿樹的葉子一夜之間變成了黃色,風一吹,嘩啦嘩啦往下掉。
衛澄海還是沒有消息,朱七漸漸失去了耐心,難道我就這樣沒完沒了地跟着巴光龍在黑道上混下去了?
這幾天,朱七總是喝酒,喝多了就歪躺在炕上胡思亂想。他記不清楚自己這些日子到底都幹了些什麼,腦子煙一般空。朱七想,我娘知道我開始殺鬼子了,她會說,七,別惹麻煩了,好好過你的日子吧,你不是說要讓我過上好日子嗎?不會,她不會那樣說了,她永遠也過不上好日子了……那麼她會怎麼說呢?七,殺鬼子去吧,殺鬼子去吧,給你娘和你哥哥報仇,給全中國人報仇……對,我娘她一定會這樣對我說。娘,你放心,你兒子一定會給你報仇的,你兒子是一條血性漢子,他是不會跟大哥和六哥學的……我大哥到底是咋想的呢?朱七的心又是一陣糊塗,他跟我裝什麼傻子?你瞧你說的那些話,那不是明擺着讓我給娘報仇嗎?哈,你行,你裝三孫子,讓你兄弟提着腦袋幹活兒。
朱七記起好多年前,他四哥殺了鄉公所的人,警察去他家裡抓人,朱老大提着香油果子挨個警察的手裡杵,老總們辛苦了,老總們辛苦了,我兄弟危害鄉里,應該抓,你們先回去,等他回來,我一準兒動員他去警察所投案。一個警察說,朱先生,你兄弟是個鬍子種兒,他會聽你的?拉倒吧,還是你跟我們去警察所一趟,讓你兄弟去把你換回來。朱老大說,這樣也好,我回家換身乾淨衣裳就跟你們走。警察說,朱先生不愧是個教書的,連這樣的事情都得打扮起來。朱老大唯唯退了出去,撒腿就跑了個沒影,插在脖頸後面的扇子扎到糞堆裡他都顧不上去揀……後來朱老大說,子曰,未卜者,遁也。朱七記得,朱老六那天似乎要比朱老大強一些。朱老六沒跑,朱老六坐在街門的門檻上搓麻繩,警察問他朱四去了哪裡,朱老六說,愛去哪裡去哪裡,不關我的事兒。警察繞着他轉了幾圈,丟下一句“這也是個犟種”,怏怏地走了。警察一走,朱老六就斜着身子橫在門檻上了,嘴裡的白沫子磨豆漿似的淌,一眨眼的工夫就把院子裡的鴨子餵飽了。過後,鄰居劉麻子問他,老六,你咋當着警察的面兒不暈,人家一走你就暈倒了呢?朱老六說,你沒見我在搓麻繩嘛,你搓上半天麻繩,你也暈。那時候朱七年幼,當真了,坐到門檻上搓了一整天麻繩,也沒暈……孃的,敢情這暈不暈的,不在幹活兒上面,在腦子裡呢。
鄭沂和左延彪從東北迴來了,他們說,衛澄海過幾天才能回來,在東北聯絡以前的幾個兄弟呢。
朱七終於把心放了下來,好啊,衛澄海能回來就好,我要脫離龍虎會,跟着他上山殺鬼子!
這天吃過午飯,朱七正躺在牀上鬱悶着,彭福笑眯眯地找來了:“小七哥,閒得難受是吧?”
朱七坐起來打了一個哈欠:“難受。”
彭福說:“走,跟我走,去處理一個漢奸。”
朱七估計他說的漢奸是盧天豹,前幾天他就聽華中說,盧天豹跟來百川鬧翻了,揚言要去偵緝隊當漢奸去。華中去找過他,勸他參加龍虎會,盧天豹說,巴光龍跟來百川勢不兩立,這個當口他不想來投靠巴光龍,怕江湖上的人笑話。華中見他沒有加入龍虎會的意思,就不再勸他了,回來說早晚得收拾了他,因爲他早晚是個當漢奸的種兒。聽彭福這麼一說,朱七問:“你說的是盧天豹吧?”
彭福點了點頭:“是這個混蛋。他有當漢奸的意思……”彭福說,巴光龍的意思是,他當不當漢奸是另一碼事兒,關鍵是在這之前他必須幫龍虎會出一把力。具體出什麼力,彭福也不知道。剛纔張鐵嘴把彭福叫去了,對他說,他設了一個計策,讓盧天豹乖乖地幫龍虎會出這把力氣。張鐵嘴的計策是什麼,沒告訴彭福,只是對他說,他使的是反間計。讓彭福帶幾個人去華清池,盧天豹在那裡洗澡,出門的時候有一個來百川的人要去殺他,等那個人出現的時候,彭福他們就先殺了那個人,然後放盧天豹跑,後面的事情就不用管了。
朱七說:“這也太黑點兒了吧,這就殺人?”
彭福說:“那傢伙也不是什麼好鳥,整天在街上晃盪,這一帶的老實人沒少受他的欺負,很多人都想幹掉他呢。”
朱七說:“中國人不殺中國人。”
彭福說:“咱們殺的是壞人。你要是下不去手,我來,我一刀結果了他。”
說着話,大馬褂帶着一個黃臉膛的漢子進來了:“我剛去看過了,大金牙果然在華清池澡堂,剛進去。”
彭福問朱七:“你到底去不去?”
朱七起身就走:“閒着也是閒着,走。”
出門的時候,朱七指着黃臉膛漢子問彭福:“這位也是龍虎會的兄弟?”
彭福拉拉朱七,小聲說,也是,這夥計跟你的情況差不多,到處找游擊隊要打鬼子呢,可能他家裡也遭了鬼子的折騰。朱七說,到處都是游擊隊,他去找就是了,麻煩什麼。彭福說,他不願意參加共產黨的游擊隊,說是要參加就參加國民黨的,好象共產黨得罪過他。朱七說,這夥計的腦子有毛病呢,管他什麼黨呢,殺鬼子替窮人出氣的就是好黨,乜一眼他的背影,不說話了。這些話,黃臉漢子似乎聽見了,回頭衝朱七笑道:“我聽福子說,兄弟你也在找游擊隊是吧?等我找到了,帶你一起去。”
朱七哼了一聲:“你聽錯了吧?我找的什麼游擊隊?我找的是衛澄海。”
黃臉漢子沒趣地一晃腦袋:“那還不是一樣?衛老大想成立一個游擊隊呢。”
這夥計說話挺“刺撓”人,朱七不理他了。
彭福說:“這夥計要走了,可能是想去投奔青保大隊,聽說他剛跟青保大隊聯繫上。”
走上大路,一羣扯着橫幅的工人模樣的人在雄赳赳地往前走,口號喊得震天響。彭福笑了笑:“這幫窮哥們兒又在鬧罷工呢,沒用,沒看現在是誰的天下?”大馬褂扯着嗓子嚷了一句:“三老四少,別瞎忙活啦,有本事直接去跟小鬼子幹啊……”雞打鳴似的噎住了,對面呼啦呼啦撞出了一羣鬼子兵。那幫工人剛停下腳步,槍聲就響了,排在前面的幾個人倒麻袋似的撲到了地下。
華清池澡堂很快就到了。彭福買了澡票,幾個人魚貫進了霧氣騰騰的澡堂。找了個換衣裳的單間,彭福讓大馬褂盯着門口,三個人躺下了。不多一會兒,大馬褂進來使了個眼色,彭福捏着一把刀子衝朱七一笑:“跟我出去見識見識我的刀法?”朱七跟着出來了。盧天豹嘴裡叼着一根牙籤,一步三晃地橫到了門口,剛要推門,從從旁邊呼啦一下竄出一個人來,這個人擋在盧天豹的跟前,低吼一聲:“盧天豹!”話音剛落,彭福錯步上前,人影一晃,這個人呱唧一聲就倒在了盧天豹的腳下。黃臉漢子箭步跨過去,架起那個人就進了單間。盧天豹茫然地站在那裡,似乎弄不明白剛纔發生了什麼。大馬褂一把將他推了出去:“還不快跑!來百川派人殺你,我們救你來了!”盧天豹這才反應上來,驚兔一般躥出門去。朱七反身進了單間,被殺了的那個人已經被彭福掖進了牀下,彷彿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似的。
朱七納悶地問:“這麼幹,盧天豹知道你們殺的人是誰?”
彭福把玩着那個人留下的一把油漉漉的手槍,笑道:“他知道這個人是誰。”
朱七感覺有些無聊,訕訕地搖了搖頭:“你小子出手夠快的。”轉身出了門。
大馬褂站在門口,神秘兮兮地側着耳朵聽對面的聲音:“誰在說日本話?”
朱七順着他眼睛瞥的方向一聽,果然有說日本話的聲音,朱七身上的血一下子匯聚到腦門,猛地抽出槍,一腳踹開了對面的門。門後的一個日本兵忽地從一條凳子上站了起來:“八格牙……”後面的“魯”還沒等說出來,就被跟進來的彭福一刀割斷了脖子。池子裡愣愣地站起了兩個人,一個三十多歲留着仁丹胡,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躲在他的身後。朱七舉起槍瞄準了仁丹胡——砰!仁丹胡翻身跌進池子,池子裡的水霎時被染得通紅。朱七的槍口慢慢瞄向了那個孩子,手在發抖……彭福推了朱七一把:“你還在等什麼?”朱七一閉眼,轉身就走。黃臉漢子迅速出手,一搭朱七的肩膀:“兄弟,借你的槍一用。”朱七的心嘭嘭亂跳,黃臉漢子猛然將槍奪到了自己的手裡——砰!
穿行在衚衕裡,朱七的心亂得如同雞窩,那個孩子無助的眼神一直在他的腦子裡面晃。
大馬褂氣喘吁吁地追上朱七,嘴巴扭得像棉褲腰:“是你殺了那個日本孩子?”
朱七不說話,彭福指了指走在最前面的黃臉漢子:“是他。”
大馬褂大聲喊:“夥計,那還是個孩子啊!”
黃臉漢子回了一下頭,臉更加黃了,如同塗了一層泥:“我死去的孩子比他還小。”
八天後的清晨。青島火車站籠罩在一片氤氳的薄霧之中。一身商人打扮的衛澄海邁着堅定的步伐走出了站臺。沿着馬路走了一陣,衛澄海將黑色的禮帽摘下來,拿在手裡扇兩下,略一躊躇,疾步拐進了北邊的一條衚衕。出了這條衚衕,衛澄海站在路邊喊了一輛黃包車,說聲“去東鎮”,將腦袋倚到靠背上,禮帽順勢扣在了臉上。車伕掉轉車把,朝東北方向疾奔。
熙熙攘攘的南山早市人頭攢動,黃包車就像進入了海潮當中。
衛澄海直起身子,將禮帽戴上,拍拍車伕的肩膀,蹁腿下了車。
付了車錢,衛澄海吸口氣,扒拉着人羣往華中家的方向走去。
剛走到一塊空地,衛澄海的身子就被人猛地撞了一下,一個瘦小的身影回一下頭,撒開腿繼續鑽着人縫跑。衛澄海以爲是遇上了小偷,下意識地摸了一把腰,槍還在腰裡。與此同時,耳邊“梆”的一聲,剛纔蹭過身邊的那個瘦小的人影驀地站住,腳後跟旁邊有被子彈擊起的一撮塵土裊裊上升。衛澄海看清楚了,這個人是萬味源醬菜鋪裡的小夥計。小夥計傻愣着站在那裡,目光像是聽到槍響的兔子。衛澄海回頭一看,兩個穿黑色褂子,腰間扎着寬大皮帶的人獰笑着向小夥計走來。人羣似乎剛剛反應過來,炸鍋似的將他們包圍。衛澄海放了一下心,小夥計有救了,趁亂趕緊跑啊。人羣在眨眼之間散開了,小夥計依然釘子似的站在那裡,像是被人使了定身法。這小子怕是被嚇傻了……衛澄海想喊聲“快跑”,已經來不及了,那兩個穿黑色褂子的人已經將小夥計摁在了地上。身後突然竄過來一輛黃包車,戴一付圓墨鏡的維持會長樑大鴨子斜倚在車上,嘴角上叼着的一根筷子長的過濾嘴一撅一撅像打鼓。車嚓地停住了。衛澄海的心一堵,拉低帽檐退回了人羣。
兩個黑衣人架着軟如鼻涕的小夥計走到黃包車的跟前,猛地將小夥計的頭髮揪起來,讓他的臉衝着樑大鴨子。
樑大鴨子斜眼一瞥,架在車伕肩膀上的腳往下一壓,說聲“掉頭”,表情頗有一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小夥計掙扎兩下,聲音尖得幾乎要刺破了天:“你們憑什麼抓我?我不是游擊隊!”
樑大鴨子“哦呵”一聲,將下巴往上挑了挑:“是嗎?那你就走。”
就在兩個黑衣人一猶豫的剎那,小夥計一弓身子躥了出去。
樑大鴨子躺着沒動,將一根指頭撅起來,衝旁邊的黑衣人一下一下地勾,黑衣人慌忙將手裡的槍遞給了他。
槍在樑大鴨子擡手的同時響了。剛躥到一個水果攤旁邊的小夥計隨着這聲槍響,身子一扭,一頭扎進了一筐蘋果裡。蘋果筐倒扣在他的腦袋上,有粘稠的鮮血順着筐縫淌出來,蜿蜒淌進了旁邊的一窪水裡,淺淺的水窪漸漸變成了紅色,幾隻蘋果悠悠地在周圍滾動。“老子就是見不得你們這些擾亂共榮的**搗亂!”樑大鴨子的聲音像是從泥漿裡發出來的,冷冷地吹一下冒着青煙的槍管,將槍丟給黑衣人,雙腳同時往車伕的肩膀上一搭,取一個愜意的姿勢又躺下了,黃包車在人羣的嗡嗡聲中離開了衛澄海的視線。人羣鬧嚷一陣,轟地向小夥計聚攏過去,旋即散開,只留下那個瘦小的屍體橫躺在一排攤位下面,任憑橫空飛來的蒼蠅在頭頂上盤桓。衛澄海硬硬地站在一個石頭臺階上,初升的太陽當空照着他,讓他看上去十分孤單。幾輛滿載鬼子兵的卡車橫着闖過街頭,槍刺閃閃……市場在一瞬間恢復了平靜。
靜靜地在臺階上站了一會兒,衛澄海捏一下拳頭,轉身走進了臺階後面的那條衚衕。
華中正跟朱七躺在牀上說話,聽見有人拍門,豎起一根指頭噓了一聲。
朱七從牀上忽地躥起來,將槍提在手裡,衝華中一擺手:“看看是誰?我預感是衛澄海。”
華中側耳聽了聽,眼睛一亮:“不錯,是衛老大!”
衛澄海面色冷峻地站在門口,捋一把臉,衝朱七一抱拳:“小七哥,又見面了啊。”
朱七將槍嘭地丟到桌子上,眼圈一下子紅了:“哥哥,我娘死了……”
衛澄海瞪大了眼睛:“啊?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朱七說不出話來,衝華中一個勁地擺手,華中說:“好幾個月了,是被鬼子殺害的。”
衛澄海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走進來,伸出雙臂用力抱了抱朱七:“小七,別傷心,哥哥給你報仇。”朱七把臉蹭在衛澄海的肩膀上,感覺自己像是一塊在海里漂了無數天的木頭,一下子被海浪衝上了沙灘:“哥哥,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朱七跟着你,上刀山下火海……”“別說這些見外的話,”衛澄海松開朱七,攙着他坐到牀上,正色道,“你一直在找我?”朱七說:“一直在找,可是我找不着你。沒辦法,我就先去龍虎會靠了‘傍’。”華中插話道:“小七哥很能幹,上個月幫龍虎會‘別’了大東紗廠的棉布,辦得漂亮極了。老巴怕你回來搶人呢,哈哈,你回來了,小七哥就跟着你飛走了。”衛澄海笑了笑:“老巴是不會那麼‘嘎古’的。小七,別的話我不想多說,以前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現在咱哥們兒應該重新開始,”收起笑容,貼了貼朱七的臉,“知道我的打算了吧?”朱七嚥了一口唾沫:“知道了,和尚告訴我的。”
衛澄海來回轉頭:“鄭沂沒在這裡?”
華中說:“前幾天他跟左大牙去了嶗山,說是先去打探打探情況。”
衛澄海皺了一下眉頭:“着什麼急?他去過曹操那裡沒有?”
華中笑道:“去過了,槍全拿回來了。”
衛澄海的眉頭一下子舒展開來:“老曹操果然守信用!這下子咱們也算是有了糧草了,哈。最近咱們這邊還有什麼情況?”華中說:“別的倒是沒有……對了,你知道樑大鴨子接替喬蝦米當了偵緝隊隊長?”衛澄海說,知道,他是個什麼來頭我也知道。華中說:“我怎麼老是感覺喬蝦米這小子挺神秘呢?他不會是鑽進鬼子肚子裡的蛔蟲吧?”衛澄海推了他的腦袋一把:“不該問的你少打聽。”華中笑了:“哈,我聽和尚說,你去來百川那裡要子彈的時候碰到過喬蝦米,不會是你們倆有什麼勾搭吧?”衛澄海瞪了他一眼:“你還知道什麼?”
華中訕訕地說:“還真讓我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我還知道當初喬蝦米讓彭福傳話給你,讓你去找他。”
衛澄海說:“他那是來不及了,想讓我去操練他們的手槍隊呢。我能去?老子不當漢奸。”
華中從飯櫥裡找出一瓶酒來,猛地往桌子上一墩:“不管了,喝酒!”
衛澄海搡了華中一把,從口袋裡摸出幾張鈔票:“買酒餚去。”
華中一出門,衛澄海忿忿地嘟囔了一句:“這小子這陣子是怎麼回事兒?打聽那麼多幹什麼?”
朱七邊咬酒瓶蓋邊翻了個白眼兒:“就是,老華這傢伙人是好人,就是喜歡打聽事兒。”
衛澄海捏着剛找出來的一塊幹饅頭,呲牙咧嘴地啃:“有些事情不該知道的不能知道,容易死人。”
朱七費了好大的勁才咬下瓶蓋,咕咚咕咚地往一隻碗裡倒:“我家的事情出在孫鐵子身上,不關熊定山的事兒。”
“孫鐵子?你是咋知道的?”衛澄海停止了咀嚼,眉頭皺得像一座小山。
“我聽我們鄰村一個叫棺材頭的夥計說的,孫鐵子前幾天就住在棺材頭的家裡。”
“這個混蛋……剛纔我還以爲是熊定山搞的鬼呢。”衛澄海蔫蔫地搖了搖頭。
“打從一開始我就沒懷疑熊定山,他不是那樣的人,我一直懷疑是孫鐵子,果然。”
“孫鐵子住在棺材頭家裡幹什麼,他不是想要上嶗山的嗎?”
“這個不清楚,”朱七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衛哥,咱們有長傢伙了,孫鐵子弄了幾條槍在棺材頭家。”
衛澄海猛地丟了饅頭:“這是真的?趕緊去拿!這事兒就交給你了,拿回來以後,咱爺們兒直接殺上嶗山。”
話音剛落,門嘩啦一聲打開了,彭福滿頭大汗地撞了進來,後面跟着賊眉鼠眼的大馬褂。
衛澄海斜了彭福一眼,眉目有些警覺:“你咋知道我在這裡?”
彭福嘿嘿地笑:“你看看我後面的這個小子是誰?你褲襠裡有幾個蝨子他都看得清呢。”
大馬褂從彭福後面扭着秧歌步上來抱了衛澄海一把:“衛哥,你可想死兄弟了。”
衛澄海推開滿嘴酒臭的大馬褂,衝彭福一歪頭:“你看見華中了?”
彭福聳着肩膀湊到朱七身邊,說聲“小七哥好”,捧起酒碗就喝,擦一把嘴,捏着嗓子衝衛澄海嘿嘿:“本來我跟馬褂想去紀三那兒‘滾’他一把,馬褂眼尖,一眼就看見了華中。一大早他出門買菜,不是你來了還有誰?想讓華中吐血,除了你,哪個有這個本事?所以我們倆就來了。”衛澄海瞪着他看了片刻,微微一笑:“我聽老七說,你們倆也想從老巴那裡‘拔香頭子?’”大馬褂插嘴說:“幹夠了幹夠了,老巴這傢伙把‘錢繩子’捏得太緊了,三老四少跟着他賣命,也就能糊弄個三飽一倒,啥都撈不着。”
“別胡說八道,”彭福拽了大馬褂一個滴溜,“我們主要是感覺跟着老巴不痛快,他偷着折騰,不如明來過癮。誰不知道你衛老大想拉稈子?你衛老大要是拉起稈子來,哪個兄弟不願意跟着你幹?痛快不說,老少爺們兒大小能攢下幾個養老的銀子不是?我這麼說是下作了點兒,可是大話我說不來……好好好,我說點兒大的,老子身爲中國人,要做嶽武穆,要做戚繼光,要做民族的脊樑,老子要抗日!”
衛澄海被他這番話逗笑了:“不管你咋說,跟着老衛沒錯,老衛吃蝦,你是不會只喝蝦湯的。”
說着,華中提着幾個油紙包進來了:“孃的,剛纔我就聞見臭味了,原來我這裡來了一個淫棍,一個賊。”
彭福打個哈哈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淫棍還是賊……呵,這麼多好吃的?”
衛澄海讓朱七關了門,將華中帶來的東西鋪在桌子上,沉聲道:“喝了酒,大家都去老巴那裡,該怎麼說就怎麼說。”
華中一愣:“衛哥,這事兒你應該親自去找光龍纔是啊。”
衛澄海目光堅定地掃了華中一眼:“我去了不好。你可以代表我說這事兒,你跟老巴的關係最鐵。”
華中扯着衛澄海的衣袖走到門口,小聲道:“這事兒我覺得還是你跟大家一起去好,說實話,光龍那個人很計較這個。”
衛澄海說:“正因爲他計較,我怕說不好鬧崩了,以後我會去找他的。我的意思是,打完了鬼子,人還是他的。”
華中皺了皺眉頭,一橫脖子:“那好,反正這幾個兄弟又不是永遠不跟他了。”
衛澄海淡然一笑,橫身躺下了:“爺們兒,都睡吧,明天一早動身去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