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相

靠黃河岸邊,小浪底那個地方,有兩個地界:一個是河南的南村,一個是山西的舜帝故里的古城。修了小浪底水庫之後,這塊地方就成了旅遊勝地。古城緊挨着黃河。滔滔翻滾而來的河對面,是直聳入雲的古老山脈,而這面就是我的家鄉,恢復了叢木植被的黃土高原。老古城已經爲了修水庫犧牲在小浪底水底了,但老古城的人們忘不了它,硬是給老城搬了個家,從原址往東後退了十多裡,把老古城重新樹立了起來。

老鎮原是黃河九曲之一的垣曲,因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初,爲了支援國家中條山銅礦建設,往南移動了六十多裡,在那建立了新縣城,從而這老垣曲就更名爲古城,由縣改成了鎮。現在修水庫,老城鎮又被放棄沉入水底,移位新建。聽說就如何新建古城,爭論不少,最後還是決定依照老樣子重新再造。因爲那是一座傳承了千年的古鎮,不知當地的百姓對它有多深的感情。主要街道還是那麼四條,形成了華北古鎮常見的井字佈局,其中一條衚衕還叫“仁德里”。

仁德里從歷史上過去住的都是商戶,叫“仁德里”,就是說經商不可放棄仁德。雖然歷經變化,住戶搬進來遷出去,但仁德里聚集多是商人,但也有一些老住戶,是過去這一帶的土財主,地在周邊四村,家住在古城。隨着時代變化,那些經商的人家又從刨土的隊伍裡跑了出來,繼承了祖輩經商的傳統;而土財主的後裔,則守住了祖宗的耕讀傳統。

有的人家還在自家的門樓兩旁,掛上木對聯:“耕讀傳家久,詩書繼世長”;“半榻暮雲推枕臥,一犁春雨挾書耕”。而商戶人家,則掛着“商道即人道,從商先做人”,橫批爲匾,上書“無德必無財”。

我小的時候,就生活在仁德里,這是我的故鄉。小的時候,家裡確實很窮,但是爹媽寧肯不吃飯,也要供我們讀書。

父親說,爺爺是這縣裡過去少有的中學生,高中還沒畢業,就爲了抗戰當兵走了。這一走就沒有再回來。那時都是早婚,父親是爺爺十七歲上新婚有的。爺爺這一走,全家的重擔就落在奶奶這個長媳身上。其實奶奶那時十九歲,比爺爺大兩歲。那個時代都興娶大媳婦,爲的是能夠給家裡添個勞動力,也能夠早點傳下後代。曾祖父是前清末代的童生,屢次考試也沒有考中秀才。民國了,老老實實在家種地,管着家裡在鄉下的六十五畝地。曾祖母是個小腳老太太,一雙腳小得能夠放在炕笸籮裡,只知道她姓李,也沒個名字,生我小爺爺的時候,得了產後風就死了。抗戰時,今天鬼子來了,明天老西的國軍來了,家裡這點糧食不夠亂兵搶的;家也敗了,原來祖上還存有兩塊金條和幾十個大洋,在戰亂中,也被匪兵搶走了。日本人來了是又殺又搶,國軍來了是殺少多搶。真正的貧農家裡有什麼?難道人家去搶糠面野菜窩頭?其實就是搶大戶,這樣才能發財。於是仁德里的住戶就遭殃了。一聽有隊伍來,就攜家帶口地往四村的鄉下跑,往山裡跑。那時還有個名稱叫“跑返”。我家不知跑返過多少次,後來就實在窮了。曾祖父沒等來爺爺,在貧病之中死了,死後葬在山裡的祖瑩中,下葬時是祖母傾盡家財做了個薄皮棺材。父親在祖母的督促下很早就擔起了家裡的擔子,在家務農。古城由原來的縣改爲鎮又改爲鄉,原來家裡的地,自然就歸了古城××公社古城大隊。我考大學那會,祖母還說:“要好好唸書,纔會有出息。”因爲窮,報考時,專門挑的都是師範類學校,這樣不但不用交學費,還可以由國家管飯吃。

就這樣,我離開了古城,離開了我從未離開過的仁德里,揹着小行禮捲去了省城。其間回來過數次:一是父親去世,被母親去電報催我回家給父親治喪;二是母親六十大壽的時候,我攜妻兒回家給母親祝壽;三是修小浪底水庫,古城要拆遷。家裡要拆遷,按我的意思,還是放棄好,母親和弟弟一家不如都到省城來。可是母親捨不得離鄉離土,於是我不得不拿出錢來,加上回遷安置款,在新“仁德里”給母親和弟弟安了家;第四次回來,就是這次,我回來看看母親,她老人家已經八十了。再不看,也就沒幾年的事情了。這正是暑假,學校也放了假。老伴要在家裡看孫子,兒子忙他的公司裡的事,我只好獨行了。

人們都說近鄉情怯,雖然有了電話,也沒少和母親、弟弟通話,但終歸不是在面前。回想自己多年,忙來忙去,就是忙於掙錢,除了給母親寄過點生活費,卻沒有在身邊盡過什麼孝。母親今年也要八十了,寄來的照片,還是在古城那所小照相館照的。

我小的時候,全家鼓着肚子擠出點錢,照過一張全家福,就是在這家照相館照的。那家老相館,全部採用天然設施:在拍照廳的屋頂開了一個好大的天窗,天花板就是幾塊大玻璃,照相時候,拉開天花板上的幕布,讓陽光投射進來,提供必要的照射光源。這決不像大城市的照相館,全部採用各種燈具提供照射光源。背景是一塊大畫布,畫的是向日葵向太陽,比喻“社員都是向陽花”。父親和母親坐在中間,我和弟弟站在母親身邊,在任庭貴相師的微笑中,在一聲:“注意,笑……”的口號中,他按下了快門,於是全家留下了這張寶貴的紀念。

還有就是自己照過一張像。是那年考大學要填表,必須要貼照片,所以就又去了老照相館。那時天已經有些晚了,任廷貴打算關門。可我攬住他,說:“任叔,我考學填表等着要呢。”任廷貴說,天光太差了,怕照不清楚。”

我說:“求你老了?”

他嘆了口氣,把門板又卸下來,讓我進去。照相的時候,他用一塊髒兮兮的白布掛在架子上充當背景,遮住了“向陽花”圖案。然後說:“光線不好,所以膠捲曝光的時間要長些。我照的時候,你不能動,也不能眨眼,要不然那片子就廢了。”

我似懂非懂地點着頭,然後照他說的那樣,坐得筆直,兩眼使勁睜着,直至流出眼淚也不敢閉眼。至於是何時按下的快門,我都不知道。後來,相片洗了出來,洗印了許多張。什麼填報名表、什麼准考證、什麼健康檢查登記表等等,都貼過這張照片。母親喜歡這張照片,說:“你看,俺兒子照得可好,眼睛大大的,可精神着咧。”這張照片被母親珍惜地放在全家福的鏡框裡,在全家福照片的一邊。

母親的照片也是在這家小照相館照的。幕布變了,後面畫的是猴兒獻壽桃。母親笑吟吟地坐着,邊上放着茶几,上面擺着一個大盤子裡面是一盤子桃子。我也不知道那桃子是真是假,反正是照相館的道具,是慶壽照片用的。照片上面寫着“母親八十大壽留念”。母親的確老了,臉頰無論相師如何修版,也遮不住顯露出來的老人斑,更遮不住額頭上的深深的皺紋。

下了長途汽車,就往仁德里走。

街道兩旁比我小時候整潔多了,畢竟是拆遷後新蓋的。主街還像以前一樣,兩旁店鋪林立。不過我沒心思看,只是着急回家。手裡拉扯着旅行包,走到近鎮中心的一條衚衕,就進了仁德里了。

仁德里的小街道不是過去的石頭路了,是鋪就的柏油路,再怎麼移建,也不可能恢復得和拆遷以前一樣。衚衕臨近北口的一家瘦瘦的高門樓,就是我家了。衚衕裡盡是些孩子,好些孩子見我來了,不認識,但依然睜着大眼睛觀察着我進哪家,就差“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哪裡來”了。院門沒鎖,我推開院門,像小時候一樣,用鄉音喊了一聲:“娘,俺回來咧。”

隨着正房屋一陣聲響,傳來母親顫抖地聲音,“是俺老大回來咧……。”

母親柱着柺棍,站着正房門口的臺階上,在陽光的照射下像一顆老鬆偉岸地站着那裡,眼裡含着淚慈祥地看着我。

我撲向前,抑制不住自己淚水,喊了聲“娘,俺對不住你老。”

娘像我小時候一樣,攬住我:“哭啥咧?娘好着咧。”

進了屋,還是老樣子,堂屋進門靠裡屋屋門口打了火口,爲的是冬天燒炕用。堂屋正中擺了老榆木八仙桌子和兩把太師椅。正中掛着全家放大了的那張老舊全家福,相框裡仍然還有我年輕時的那張老照片。娘見我看那張全家福,就說:“這是老廷貴的兒子給咱翻拍重洗放大的,可好咧。”

“老照相館還在?”我問娘。

“在咧。廷貴老了,他兒接了手。現在成了他家的咧。手藝可好。除了在照相館照,現在還辦了什麼家庭服務,還可以上門照。聽說還能夠給私人拍什麼小電影啥的,掙錢可多咧。”

進了裡屋,看得出娘還是喜歡讓人把屋子盤了炕。不過用木板修了炕圍子。那炕圍子油得黑亮黑亮的,上面用我們晉南傳統的手法進行了彩繪,黑底彩畫。上面畫有荷花牡丹芍藥菊花,還有些人物畫,唐三藏取經、關雲長過五關……。這些人物畫得有中國鄉村特色,不講透視關係,就是過去老年畫的樣子。娘說:“娘可喜獲這些咧。娘小時去人家家裡串門,那時有錢人家,炕圍子就是個這。你給寄來的錢,娘就找人畫了這個。”一邊說着,拉我上炕坐着,“就是嬌嫩了點,得精細着。你弟屋裡的丫頭小子,俺就怕他們上炕,那個小髒手摸來摸去地。”

孃的屋裡,沒啥現代設置,靠西牆一個掛衣櫃,靠背牆擺着兩個老式躺櫃,全是這種老漆繪彩畫的。娘說,“這些都是梧桐木的,可花不少錢呢。”我懂孃的心思,這些都是娘年輕時見過,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現在終於有了。

我收拾着旅行包裡東西。裡面有許多是給娘買的。從省城出來時,老伴說,不用買什麼,路上帶着麻煩。現在交通這麼好,全省全國的商品哪兒都能買到,你給娘錢就行了。我不聽,遊子歸鄉必須帶點什麼,這比錢重要。

從包裡拿出一盒盒點心和糖果。娘說:“老大,是些啥咧?”

“是些聞喜煮餅、省城的米其林蛋糕、運城南點、介休麻糖、祁縣蒸糕。”我說。

“好之咧。不過娘也嚼不動個啥。這後槽牙都不行了呢。”娘說。

我真是忘了時光,娘已經是八旬老人了。我記憶還停留在以前。

我記得小時候,家裡窮,有時還填不飽肚子。有一回,看見人家隔壁的孩子一個小名叫狗倔的,在街上吃煮餅。把我饞的就跟人家要,那孩子就給我咬了一口,被老爸看見,把我拉回家裡,給了一巴掌,罵道:“你個沒出息的。不要臉跟人家要吃的。”我大哭起來。

娘心疼地把我攬在懷裡說:“憑啥打俺兒子?就一口破煮餅。”

後來娘不知從哪裡搞來了錢,從供銷社買了兩個煮餅,給了我和弟弟一人一個。說:“吃吧,就當過年哩。”我吃了一口,好香好甜啊。

突然我想起娘,把煮餅遞給娘,說:“娘也吃。”

娘說:“娘不吃。”

我把煮餅塞到娘嘴裡,娘舔了一下,我看見娘那樣子,很幸福,很高興。娘說:“娘吃咧,好吃之咧。”

現在有了這麼多煮餅,可娘卻說嚼不動了。

娘不關心這些吃食,問:“你婆娘和娃們怎麼沒來?”

“都有事兒,窮忙。”我說。

娘說:“那娘看看照片?”

幸虧我帶了些,有老伴,有兒子還有剛滿月的小孫子。

娘哭了,看着重孫子照片哭了,“俺不知道,這重孫兒還見的上不?”

我說:“咋見不上?再大一點,我一定把他抱來見娘。”

娘別的東西都沒收,就把這堆照片收下了。小心翼翼地打開窗臺邊上的一個木頭匣子,把這些照片一張張放了進去……

晚上,弟弟一家都來了。弟弟也有些見老了。畢竟在家裡務農,風吹日曬,皮膚很是粗糙。晚飯一家人吃的是扁食,我們這裡管餃子叫“扁食”。娘說:“過去,想吃個扁食也吃不上,今日個,這扁食也成了家常飯咧。那幾個小娃,都不愛吃,非說扁食不好吃。咋不好吃?過去誰家捨得吃扁食?過年都吃不上。”娘嘮叨着。

我把新買的數碼相機拿了出來,準備給這頓晚宴照點相片,這樣回去好給老伴和孩子看看。誰料一說照相,全家都緊張起來。

弟妹說:“照啥相?俺都沒換衣服?”

我說:“照些生活照嗎。不用換,這樣更真實自然。”

小炕桌上,擺着一盤盤扁食,還有涼拌耳絲黃瓜,攤黃菜,青蒜回鍋肉,這些都是弟弟和弟妹準備的。

我帶來的點心糖果,都被娘分給了弟弟家裡的娃子們了。

夜裡靜下來,弟弟跟我說:“後天就是孃的壽日。咱也不請多少外客,就是左鄰右舍,就在鎮上明德飯莊擺上四桌。一桌是你我陪着娘,還有來的親戚;一桌是家裡娃子們,一桌是左鄰右舍,一桌是他們帶來的小娃。你看行不?”

“咋了不行?好,就這樣辦。”

後天孃的壽日,臨近中午,老太太就自己收拾起來了,換上了自己做的新衣裳,自己做的新鞋。

娘把我叫到屋裡,從櫃子裡拿出一雙新布鞋。鞋幫樣式還是幾十年前方口鞋,老黑布面子白布鞋底。娘說:“換上吧。你腳上那皮鞋累腳,哪有這布鞋舒坦。這雙鞋還是娘前些年給你做下的,換上,看看。”

我接過鞋,脫下皮鞋,換上這雙孃親手做的方口布鞋。雖然樣式很老,和我這身西服也不配套,但還是覺得很美,腳也比以前輕巧多了。

娘看我的樣子,笑了。“美氣啥了,就這雙鞋?”

娘還是老了。弟弟早就給她準備了輪椅,扶着她坐上,我們一大羣人走向明德飯莊。

娘坐在輪椅上,突然說:“跟老任家打招呼沒有?還指望他們來照相呢。”

弟弟說:“這還能夠忘了,要照好多張哩!”

娘這才笑了。

過了壽日,娘跟我說:“老大,你回來也不容易。這次你回來,俺尋思着,一家人聚在一起也不容易。多年了,你要去看看你爹你爺。俺陪着你去,不能忘了先人哩,不能忘了你是從這哆走出去的。”這是娘對我的批評。

我說:“娘,你就不去了吧,這山路不好走呢。”

娘說:“叫老二僱上牛車,我坐着走,能行哩。”

我把弟弟招呼過來。弟弟告訴我,因爲發展旅遊,有專門逛山的牛車。多花錢,按時辰算,怎麼都行。

真沒想到,變化這麼大。

這天,僱了牛車,娘莊重地從箱子找出來了幾幅鑲着鏡框的遺像。一幅是我曾祖父和曾祖母的畫像、一幅是我爺爺和奶奶生前的合照、一幅是我父親的照片。娘說,“這些娘保存着,這都是先人的,要記住,沒有他們哪裡來得你啊?”

娘讓我把這些遺像搬上牛車,又帶了一些吃食做“貢品”。這才讓我們把她攙上牛車,一行人緩緩地向祖瑩走去。

這時節又不是清明,但是娘堅持要我來。祖瑩在文家山,通向文家莊還是條窄路,只是修了修,鋪上了柏油。一路上,許多兒時清明上墳的往事,就不免又回到心裡。小時候不明白爲什麼要清明上墳,更不明白爲什麼要擺上貢品。擺上去的可是平時都吃不上的饃饃啊。最高興的是上完墳,就可以吃擺在墳墓前的貢品了。那時的清明都還很冷,山中路旁初綻野花,在一陣陣風中搖擺着弱小的身子。我和弟弟,在冷風中吃着祭奠過先人的貢品,使勁咬着分外香甜。

到了老墳,那是一個小山凹裡,幾個黃土丘和幾十年前一樣,長滿了荒草。我和弟弟,拿來鐵鍬,按照規矩修墳,剷除荒草,挖些黃土把墳丘壘高。然後在曾祖父、祖父和父親的墳丘前鋪上白布,擺上遺像和貢品。娘看着我們,坐在一張帶來的小凳子上,說:“娘跪不下了,你們給先人磕個頭吧。”說着,從年老的衰邁的眼睛裡淌出淚來。

娘好像是對着先人和父親說道:“他爺他奶,他爹,老媳婦子跪不下了,就無禮了。今天俺將兒孫都帶來了,給你們看看,他們都出息着咧……”蒼老的聲音在山風中迴盪。

我們都哭了。

我取出隨身的相機,把這一幕幕拍下來……

過壽和上墳把娘累着了。娘這幾天都在屋裡歪着歇着。

弟弟非要拉我去小浪底水庫看看,於是乎打車前往小浪底水庫遊覽。到了小浪底庫區的溼地公園,我們走進去。這裡是清河、允河交匯入黃處。黃河東跨王屋,西踞中條,北接太行由遠處南部山巔蜿蜒奔騰而下。近處溼地裡,水鳥翔集,荷葉田田,小浪底庫區水光瀲灩,似乎要與我們的新古城相連。溼地公園裡,還有遊船,供遊客“遊湖”。

我忙着照相,一張張照滿了存儲卡。

在公園裡,我看見了老任家的兄弟,他在這裡設了一個點,給遊客照相。

我過去和他打招呼,叫來弟弟,要他給我們合照。我覺得我自己照相水平是業餘的,我相信他天天在這裡照相,一定會比我取景取得好,照相抓拍也必然比我強得多。

我和弟弟照了相,又約好洗相片的事,就和弟弟就回去了。

接連幾天,我都在仁德里和鎮上的街頭照相。我要抓緊時間,照好相洗出來給娘看。

娘過壽日的相片和我照的相片,都被老任家兄弟洗出來了,有的還放大了。真不含糊,拍的和照的都不錯。家裡先人的遺像和以前的全家福我又讓他翻拍了一遍,並上了色。所有的這些照片我都要帶着去省城留作永久的紀念。

我把洗好的照片自己留了一套,給娘留了一套。娘非常高興,帶着老花鏡一張張地看啊。

我告訴娘,我要返回省城了,因爲這個暑期下半段時間,我還有帶學生實習的任務。

娘哭了,從櫃子裡拿出四雙鞋底。遞給我說,“這些鞋底子,都是前些年娘給你納的,不知你啥時候能回來穿上,就沒上鞋幫。你弟弟說,城裡有上鞋幫的鋪子,你拿着,回去上了幫好穿。”

我把鞋底子收好,這是娘對我的一片心啊。即使現在省城沒有什麼鞋鋪子了,但我還是要一直保留着這濃濃的慈母情。

走的時候,我走出仁德里,在仁德里坊間門口照了一張相。走到街上,來到古城主街,又開始照相。放眼看去,街兩旁的房屋還是過去的古建式,不過還是看得出來,牆是貼皮磚貼的,是傳統青磚樣式,牆基是山石樣式的;房柱是水泥柱外面包了麻泥刷了老漆。房子樣式是我們晉南老樣子,高鋪面窄門樓,青瓦滴水檐。鋪子裡擺的都是我們這裡的地方特產。這些東西省城也有,但我還是要買,我要把故鄉的味帶回去……

寫於二千零七年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