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煙雨濛濛,如畫如墨。
江南的雨,無論春夏秋冬,都給人一種陰柔朦朧的感覺,雨絲輕輕沾溼面頰,順着肌膚沁入心脾,恰如江南的女人,溫柔,含蓄,古典。
江南人習慣了陰雨連綿,出門時帶一把傘,成了老人對於兒女們的經常叮嚀,所以今天的小雨雖然來的突兀,倒也沒幾人成爲雨中落魄客。有傘的,撐起一把傘,漫步在雨中,還有人拿出雨披,搖身一變,體態臃腫了一圈,但隔絕了綿綿不絕的雨絲,可以盡情在雨中嬉鬧。沒傘的,索性待在屋檐下,躲避着舒潤卻容易使人感冒的杏花雨,享受着吹面不寒楊柳風。
一道窈窕出彩的身影,踏足在古樸的石板橋,左手拎着行李箱,在凹凸不平的石板橋緩緩挪動。
由於沒有攜帶避雨工具,烏黑順澤的長髮被雨滴打溼,貼在花容月貌的鵝蛋臉,看起來有種狼狽的美麗。或許是天氣有些寒冷,又或許是晦暗天色的映襯,女人臉色異常蒼白,尤其是嘴脣,有種烏青的冷冽,呈現出相當遙遠的距離感,使得想前來搭訕的登徒子,心中不免多了種忐忑,躊躇不前,沒人敢上去撩撥這朵搖曳在雨中的高貴牡丹。
崔亞卿自從在婚禮當天,坐上開往南方的火車,開始了一段沒有目的地的漂泊旅途。
每到一個城市,她只做短暫停留,餓了,隨處找一家能填飽肚子的飯館,困了,找一家距離最近的賓館,當她覺得這座城市傳來不舒服的氣味,就會買張下一座城市的票,繼續漫無目的遊蕩。
時間是治癒情傷最好的良藥,崔亞卿卻覺得這句名言是在胡謅八扯,走完六個城市,熬過了一百多個小時,心裡的傷口卻越來越重,很疼,疼的令她經常不由自主地發抖。不敢想,不敢回憶,甚至大街上遇到跟趙鳳聲相似的身影,她都覺得無法喘息。
崔亞卿的性格從兒時的懦弱,變爲成年後的強硬,潛移默化受到趙鳳聲影響,確切來說,她的言談舉止更像是一個男孩。但隨着年紀增長,崔亞卿刻意去改變自己在別人心中形象,短髮蓄成長髮,脫掉了牛仔褲和帆布鞋,換上了高跟鞋和裙子,收回了那一身彪悍氣焰,走出了獨具女人風情的貓步。儘量避免大嗓門,儘量態度和藹,儘量笑不露齒,儘量不將一杯白酒乾掉,所做的一切,全是爲了那個她做夢都想嫁的男人。
可惜她無法接受殘忍的現實。
一個五六歲大的兒子,意味着什麼?
她不但在親朋好友面前擡不起頭,還會遭到很多人恥笑,更重要的是,婚前所規劃出的花前月下,都要因爲一個從天而降的孩子,打的支離破碎。
流淌在血液裡的潑辣,躁動不安,點燃了她逃婚的導火索。
小雨漸漸停歇,崔亞卿的衣衫全部溼透,隨便找了家賓館,洗了一個熱水澡,休息片刻,走出門,享受江南夜景。
看萬家燈火,聽吳儂軟語,嗅雨後清新,崔雅琴黯淡的心情略微好轉,察覺到一天沒進食的肚子開始起義,走進一家裝潢豪華的飯店,西湖醋魚,蟹黃包,炒菜心,兩斤黃酒,組成了她近日來最爲鋪張的一頓飯。
吃掉三個蟹黃包,飢餓感消失,崔亞卿喝着帶有餘溫的黃酒,掏出了手機。
這些天,她的手機始終處於關機狀態,因爲她害怕趙鳳聲給她聯繫,又害怕趙鳳聲不給她聯繫,假如聽到趙鳳聲和羅弦月兩人奉子成婚,她怕自己會瘋掉。乾脆關掉手機,兩耳不聞窗外事,認真調解自己情緒。
如今的她,仍舊不敢打開手機,怕最難以接受的事情發生在她的頭上。
手指顫顫巍巍,在開機鍵附近摩挲了十幾分鍾,一口悶掉黃酒,使勁按住開機鍵。
進入微信,鋪天蓋地的信息接踵而至。
父親說了一句“注意安全,早點回家。”
母親發了無數條短信,大概意思是開導和勸解。
大姐,三妮,崔洋,各自發來消息,問她在哪,說要來陪她。
面對着親人的溫暖和關懷,崔亞卿不可能無動於衷,淚水在眼眶打轉,手掌捂住嘴巴,儘量不發出哭泣。
往下拉。
名叫超市大老闆的頭像出現了紅點。
崔亞卿糾結萬分,又灌了一杯黃酒,藉助酒精的麻醉,屏住呼吸,輕輕點開。
“青春太瘦,指縫太寬,回眸一瞥,卻是繁華如煙。”
兩行字映入眼簾。
崔亞卿終於繃不住跌宕的心情,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五味雜陳,以酸爲首。
鐺鐺。
桌子突然被敲打。
崔亞卿急忙收拾好內心創傷,狼狽地擦去眼角淚痕,擡頭一看,一位嘴角掛着笑容的年輕男人遞來了一張紙巾。
“哭泣的女人最美麗,讓女人哭泣的男人最可恨,如果猜得不錯,我應該親眼目睹了天底下最可恨和最美麗的相遇。”
男人操着略帶江南口音的普通話,五官秀美,眉目英挺,身高跟崔亞卿旗鼓相當,大概在一米七左右,偏瘦,巴寶莉格子襯衣,帶有一塊挺小衆的沛海納腕錶,脫離了暴發戶的俗氣,又證明了自己身價不菲,微微一笑,有種大部分女人都挺欣賞的儒雅俊逸。
崔亞卿即便哭的梨花帶雨,也沒有醜到慘絕人寰,相反,透露着楚楚可憐的柔美。崔亞卿一路上遇到不少前來搭訕的男人,對貿然送溫暖的男人也沒有感到很多驚訝,從包裡掏出紙巾,擦拭掉淚痕,淡淡說道:“不用了,我自己有,謝謝。”
“如果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儘可以傾訴。人生的路口有無數種可能,你的選擇或許會改變一生的命運。”男人瀟灑一笑,伸出白皙如女人一般的右手,“我叫裴度,綽號叫三陪,很高興能見到讓我一見傾心的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