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雪停。
從清晨五點開始,鞭炮聲噼裡啪啦響個不停,桃園街的隔音設施實在是差,羊腸衚衕更是傳播聲音的極佳方式,幾十米外放個鞭炮,跟在耳邊放二踢腳的效果幾乎差不多。即便趙鳳聲昨天喝的酩酊大醉,還是頂不住盤旋在腦瓜子頂上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將被子枕頭塞進耳朵裡也無濟於事,趙鳳聲迷迷糊糊擡起眼皮,露出佈滿血絲的雙目,嘀咕一句過年了。
帶着一身宿醉酒氣的趙鳳聲推開大門,昨天的暴雪在地面鋪滿一層厚厚銀霜,格外耀眼,冰涼刺骨的空氣頓時讓他打了個機靈,哈了哈手心,摸了摸耳垂,感覺稍微暖和一些。
踩着積雪來到廚房,煤爐子自從二妮走後再也沒有點燃過,他也不願意新年第一天去鄰居家借蜂窩煤引火,人家估計嫌晦氣,拿電水壺做水又太麻煩,熱水懶得弄了,乾脆拿冷水洗漱一番,刮鬍子,刷牙,洗臉,一通折騰下來,沒想到反而神清氣爽,就是雙手變成烏青色,凍得直哆嗦。
這玩意跟武術造詣沒啥關係,全靠本人身體素質,有的人火氣足,耐寒,有的人體虛,耐熱,體質不同,導致承受極限也不能一概而論。
趙鳳聲心想着武極天下的八大宗師在三九天用涼水洗漱,也得和自己一樣凍成孫子。
一溜小跑鑽進臥室,趙鳳聲翻箱倒櫃想找點乾淨衣服,再怎麼說也是大年初一,新年講究新氣象,平時再窩囊,也得在今天把面子掙足。翻來覆去找了半天,刨到一件八年前的鹿皮大衣,好像當初還花了他不少銀子,可是幾乎沒怎麼穿過。
趙鳳聲對着鏡子比劃比劃,一股鄉村非主流中二氣息撲面而來,趙鳳聲急忙塞到犄角旮旯,生怕被人看到,恨不得現在點把火毀滅證據。又翻騰一陣,終於找到像樣的外套,不浮誇,不鮮豔,很符合他一貫低調的價值觀。
幸好他昨天從醫院出院時蹭了一頓熱水澡,不至於撓個癢癢摳出幾兩泥,從包裡找出張小曼給他買的內褲襪子,從裡到外捯飭的乾乾淨淨,趙鳳聲打死也想不到那條內褲比他一身行頭都金貴,是他最能拿得出手的衣物。
對着鏡子,摸着光潔的下巴,望着鏡子裡神采飛揚的男人,趙鳳聲臭美地揚起笑容,心說這小夥子帥呆了,難怪那麼多女人前赴後繼要倒貼,連他娘我自己都想捅了自己。
不知是他的臭屁熏天引得天怒人怨,還是空氣流通導致溫差太大,咔嚓一聲,幾十年壽命的鏡子突然開裂,從上到下呈現出一條長長裂痕。
趙鳳聲猝不及防,嚇的雙腿一軟。
難道連老天爺都妒忌老子帥得睥睨縱橫?
大年頭一天這麼不吉利。
唸了句歲歲平安,最怕鬼神的趙鳳聲心有餘悸走出屋門。
到了門口他才發現楹聯不知哪位好心人幫他貼的整整齊齊,看筆力虯勁的字跡,像是出自師傅墨寶,對聯內容也很有寓意,上聯是水如璧玉山如黛,下聯是鳳有高梧鶴有鬆,橫批是境勝仙山。
趙鳳聲仔細琢磨其中含義,又對老爺子增添了幾分感激之情。
點完一掛一萬頭的鞭炮,伴隨着清脆的聲響,趙鳳聲順着衚衕往東邊走去。
每年初一,禮數週全的趙鳳聲都會挨家挨戶去拜年,但是親人不斷離世和他在外面漂泊太久,致使他沒給街坊長輩磕上幾回頭。有些鄰居在他小時候給趙家進行過無私幫助,趙鳳聲記恩,那些送過糧食送過牛奶的鄰居他都記在心裡,沒有遺漏過一個人。
今年既然在老街過年,趙鳳聲不介意把往年的禮數補齊,從師傅家開始,每一戶都沒落下,王屠夫,於奶奶,笑笑家,花臉爺爺家,見了長輩撲通一下就跪倒在那裡,見了小孩從兜裡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個紅包,見了同輩則拿出準備好的軟中華遞過一根,街坊的老人們都挺喜歡這位馬屁拍的天花亂墜的禍害,拼命往他口袋裡裝糖裝瓜子。弄得他還沒串完兩條衚衕,兜裡就沉甸甸的放不下任何東西,不得不回家“卸回貨”,然後重整旗鼓繼續笑呵呵地去表達自己敬意。
桃園街的街坊走了一批,還有一批新搬來的趙鳳聲不認識,到了上午十點總算把這些年該補的補齊。
趙鳳聲腰痠腿疼地拜完年,沒有清理膝蓋上的污垢,這些東西在過年時沒人笑話,反而會說這孩子懂事懂禮數。
趙鳳聲打了輛出租車,直奔大剛家,一大家人都在,趙鳳聲進了門就對大剛父母咚咚咚磕頭,老兩口笑得合不攏嘴,趙鳳聲陪着老人們聊了會家常,對他感官極好的老兩口非要留他吃飯,趙鳳聲婉言拒絕,說還有別的門沒串。臨走前不忘沾點小便宜,對着大剛那位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小崽子板起臉讓他喊爹,沒想到大剛兒子骨頭挺硬,寧死不從,害的大剛差點暴揍兒子一頓,等虎頭虎腦的孩子委屈地喊了聲爹,趙鳳聲笑得沒心沒肺,遞給他一個薄薄的紅包,塞進口袋裡說給你娶媳婦用,愛憐地摸了摸他的腦袋,揚長而去。
等到大剛媳婦發現紅包裡的乾坤,皺着眉頭拿給大剛,原來是一張銀行卡,還有一張寫着密碼的小紙條,大剛急忙跑到樓下銀行查詢,裡面不多不少正好,二十萬。
大剛忽然心中泛起一股酸澀,趙鳳聲的經濟情況他一清二楚,根本沒有積蓄讓他揮霍,這筆錢恐怕是生子想彌補雷斯年給他帶來的滅頂之災,換句話說,是趙鳳聲於心不忍牽連到自己。
大剛沒感受到貧困交集時雪中送炭的溫暖,反而心驚膽顫,因爲他清楚他兄弟的錢,每次都是拿命去換來的。
趙鳳聲離開大剛家,又去了老街四害裡那位坑的他慘無天日的郭海亮家裡,望着躺在病榻上的老兩口,趙鳳聲於心不忍,留下了僅有的一萬塊。
辦完這些瑣碎事情,趙鳳聲心頭放下了一塊大石,該還的,都換了,不該還的,也還了,柳玉芳,大剛,郭海亮,鄰居,自己好像該還的都還清了,哪怕客死異鄉,也沒什麼好牽掛的,唯獨二妮對自己的癡癡情深和肖貴的血海深仇他束手無策,不知該用什麼去償還。這兩份恩情他也只能埋在心底,等到有能力那天再去報答。
又去痞子們家中拜訪了他們家人,趙鳳聲漫無目的在街上溜達了半天,快到天黑時纔回到桃園街。
看了看老款諾基亞手機上的時間,趙鳳聲整理好包裹,說了句該走了。
輕輕關好房門,揹着一款老式揹包的趙鳳聲緩緩穿行過狹窄衚衕,慘淡月光將他身影拉的無比碩長,淒厲的北風颳過,一個禹禹獨行的背影顯得那麼孤寂蒼涼。
趙鳳聲走到街口,盯着篆刻桃園街三字的石碑清淺一笑,扭過頭,望向隱匿於黑暗中陪伴他小半生的簡陋建築,呢喃道:“再見,老街。”
*****第一卷完了,感謝兄弟姐妹們不留餘力地支持。
原本第一卷的篇幅還要長一點,結局更淒涼一點,可是老卒怕捱罵,更怕捱打,所以沒敢寫的那麼富有悲情色彩。原本設定的結局是死好幾個,老卒怕自己先被你們打死,所以就......
第二卷要拉開序幕了,第一卷的坑陸陸續續要填上,或許你們都忘記坑在哪裡了......這個可以回頭看一眼,或者以後我再在文中提到一下。
最後說一句寫書真心不容易,身體各種疾病,跪求繼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