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帶來的驚悚還未遠去,後背的疼痛一波接一波從脊髓傳入大腦,弄得趙鳳聲痛不欲生,渾身輕微顫抖,汗水洶涌流出,蒼白病態的臉色呈現出不健康的潮紅,密密麻麻遍佈着汗珠。
經過一分鐘左右的時間,趙鳳聲才逐漸適應這種最少能達到十級的痛感,他吃力地扭動脖子,撩起手背阻礙視線的輸液器,打量着周圍環境。
這是一間整潔素雅的病房,光線格外明亮,只有自己所躺的一張病牀擺在中間位置,標準的高幹待遇,趙鳳聲甚至還有閒情逸致思考着這間病房恐怕比起五星級賓館都貴,十有八九是財大氣粗的女神姑姑掏的腰包。
嗅覺靈敏的趙鳳聲突然嗅到一陣淡淡花香,抽動鼻子,順着花香飄散的方向望去,發現是一大捧象徵健康意義的粉色康乃馨,趙鳳聲猜測着是誰附庸風雅給自己買那麼多能看不能吃的花,不知道自己喜好的是農民階級的實用主義路線?還不如買點豬蹄或者肘子呢,那多實惠啊,又能解饞還能滋補受到重創後的身體,一舉兩得嘛。
想到美食,趙鳳聲肚子咕咕直叫喚,估計最少一天沒進食了,他艱難伸出手臂,捅了捅坐在椅子上不停打盹的大剛,用乾澀沙啞的嗓音輕輕說道:“喂……能不能別跟周公閨女約會了,先醒醒,給我倒杯水,嗓子都冒煙了。”
“哦。”
聽到兄弟的要求,大剛迷迷糊糊答應一聲,下意識站起身,忽然意識到好兄弟竟然甦醒了,茫然失措地揉揉眼眶,醜陋的大臉浮現驚喜神色,衝着好兄弟的腦門咣咣親了幾口,“臥槽!你終於醒了!我還以爲你下半輩子得跟牀過了。”
“滾一邊去!”
趙鳳聲用盡全身力氣反抗才逃離魔爪,拿手擦拭下溼漉漉的腦門,全是吐沫星子,趙鳳聲反胃道:“老子還沒嗝屁着涼,用得着這麼早哭墳?”
大剛狂喜之色溢於言表,拉着兄弟的手死攥着不放,甚至眼眶裡都晃盪着晶瑩淚水,“那個赤腳醫生就是個王八蛋!說什麼子彈擦傷了脊柱,你後半輩子百分之九十的機率得坐在輪椅上代步,孃的,要不是小姑死活攔着,我非卸了那孫子兩條腿先讓他柱上拐!”
坐輪椅?
那不是和父親結局一樣?
難道這玩意還能遺傳?……
趙鳳聲嚇得魂飛魄散,生怕自己淪落成和父親同樣悲慘結局,心慌意亂朝自己大腿狠狠掐了一下。
疼!鑽心的疼!
趙鳳聲疼的面部肌肉抽搐,可他還是露出得意的傻笑,疼歸疼,最起碼不會靠着輪椅度日了。
大剛給他倒了一杯水,趙鳳聲鯨吞牛飲般一飲而盡,喝完後不過癮,嘴脣還是幹,又要了一杯,接連三大杯下肚,趙鳳聲乾裂的嘴脣才水潤起來,他忽然想到嚴猛那天晚上命懸一線,急衝衝問道:“嚴猛呢?他怎麼樣?”
“你都快嗝屁着涼鳥朝天了,還有心思惦記別人死活。”大剛撇嘴道:“好人不長命,禍害留千年。那個犢子命硬着呢,腸子都流出來了愣是沒死,醫生說他的傷勢比你還輕,就是流血流的多了點,過兩天傷口長好就沒啥大事了。”
趙鳳聲聽聞自己沒害死朋友,心中放下一塊重達千斤的石頭,心滿意足地點點頭,問道:“唐耀輝那幫人呢?”
大剛幸災樂禍大笑道:“全他奶奶進了局子,一個沒落。那幫王八蛋犯了命案,不是挨槍子就是蹲大獄蹲到菊花開,這輩子甭想再出來禍禍人了。到時候我再找人好好‘招待’他們一下,孃的,差點把咱們一窩端,咱兄弟啥時候受過這種窩囊氣,這個仇,咱們得血債血償!不過老熊的兄弟們得到了信,他們要親手爲老大報仇,已經有人開始下手了,能不能輪到咱還很難說,等你出院了咱們再合計合計,殺他一個回馬槍!”
“老熊白丟了一條命。”趙鳳聲難掩朋友因他而死的痛苦,帶有悲怮口吻輕嘆道。
“這誰也不能怪,這年頭在大馬路閒逛都有可能被馬路殺手一擊斃命,要怪只能怪命,用李爺爺的話就是萬事皆有定數。咱這麼多人沒人對不起老熊,你那會冒着危險還要等他,夠仗義了,別太往心裡去。”大剛清楚趙鳳聲有點慈悲心的兒女情長,怕他內疚,急忙開導他這事誰也不能埋怨。
“等我能下地走路了,你帶我去給熊偉上柱香,也不枉朋友一場。”趙鳳聲臉色黯淡道。
“好。”大剛答應道。
“我受傷的事,你沒跟二妮說吧?”趙鳳聲想起噩夢裡呆萌的小丫頭,心中一陣刺痛。
“沒你的吩咐,我哪敢張口。”大剛長吁短嘆道:“一開始我還不理解你的做法,現在倒是有點懂了。咱們這種人刀裡來槍裡去,指不定哪天就被仇人了下絆子,你回來這大半年啥都沒幹,光跟人家掰命了,換成我是崔叔,我也不會同意這門婚事,誰願意閨女跟着亡命徒擔驚受怕過一輩子?那不是找刺激嘛。你倆既然走到這一步,就別想着重頭再來了,只可惜那麼多年的光景白瞎了,確實可惜。除非你屁股上的屎擦乾淨,想踏實下來本本分分過日子,如果那會你還想跟二妮和好如初,到那時候,我去當媒人,保準你們倆還跟以前一樣。但是醜話說在前頭,你當一天的趙瘋子,我始終不會去開那個口,別害了你,還害了二妮。”
一番話看似不近人情,但趙鳳聲懂得大剛心底的糾結。自己和二妮就像是他手心手背的肉,傷了哪個都不捨得。
“放心。我自有分寸。”趙鳳聲攥着大剛手腕輕聲道。
“那個姓雷的你準備怎麼應付?”唐耀輝這幫人繩之於法,可大剛還是惴惴不安,西北那棵遮天大樹一天不倒,生子一天就不會脫離險境。但是說反戈一擊,又談何容易,至少他自己沒那底蘊去跟對方搏殺,就算想拼命都找不到途徑。這不是雞蛋碰石頭,這是雞蛋碰鋼板,還是幾千噸重的龐然大物。
“還沒想好。”趙鳳聲實話實說。嚴格來講不是沒想好怎麼應對,而是找不到一個正確有效的辦法去咬對方一口。
“你會想方設法幫老熊報仇吧?”大剛對他的性格心知肚明,提心吊膽問道。
趙鳳聲沒有回答,只是緘默不語。
趙瘋子何時吃過虧?
哪怕豁出性命都得讓對方付出應有的代價。
這一次依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