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這麼巧,快坐。”張小光表達感情比較含蓄,哪怕偶遇和自己出生入死的二弟,長滿絡腮鬍子的大臉依舊波瀾不驚,唯一的不同之處就是嘴角稍微勾起,帶了點平易近人的和氣。
田志清吩咐小弟們去旁邊開了一桌,自己挨着大哥落座,掃到對面的老仇人老街四害裡的二位主要首腦,田志清眸子一縮,透出一股陰狠神色。
雖然老街四害和一廠七少冰釋前嫌,但田志清是位愛記仇的傢伙,二十年前罵過他長得難看的人都能如數家珍,更別提對面倆傢伙合在一起砍過他五刀,這簡直是他人生中不可磨滅的印記。
“田哥,好久不見,上次勞煩你出馬,還沒跟你說一聲謝謝,今天碰巧遇到,我借花獻佛,敬田哥一杯。”趙鳳聲舉起杯子,笑容爛漫說道。
跟康賢公司在桃園街上演大規模械鬥,田志清也參與其中,不管是不是出自真情實意,畢竟人到了,趙鳳聲感恩懷德,把這份恩情埋在心裡。
對於仇人,趙瘋子會亮出兩把唐刀。
但對於恩人,趙鳳聲總會受人滴水之恩必當涌泉相報。
田志清一張痘印遍佈的醜臉往旁邊撇開,視線飄忽不定,鼻孔沖天,根本沒有跟趙鳳聲碰杯的打算。
“田麻子,別他媽給臉不要臉!生子跟你喝酒是給張老大面子,還真以爲自己是個人物了?”大剛怒氣衝衝喊道。
張小光和趙鳳聲之間的仇怨並不大,也就是爲了二妮發生過一次摩擦,到了後來,基本是各自集團的二號人物咽不下這口窩囊氣,想方設法要把對方摁下一頭。所以張小光和趙鳳聲一笑泯恩仇,不見得大剛和田志清能和平相處,這倆傢伙長相一個比一個醜,脾氣一個比一個爆,簡直是猛張飛遇到了活李逵,只要一見面,哪怕是相安無事也得整出點動靜。
“操你妹的大傻剛!誰的褲襠沒縫好把你漏出來了,趙鳳聲找我喝酒關你蛋事!你他媽皮癢癢了是不是,信不信老子今天干斷你那小鳥!”田志清瞪起眼珠子,以牙還牙罵了過去。
他和大剛脾氣相近,罵人的套詞都基本一致,句句離不開對方近親,而且田志清自詡智勇雙全,專挑人的短處下手。桃園街火槍手的綽號名滿江湖,田志清自然知曉,言辭陰損直指某人痛處。
“田麻子,老子日你祖宗十八代!你個幾把玩意哪次幹架不是跑的最快?怪不得別人都喊你田娘們,就你個娘娘腔還跟老子咋呼,啊呸!不服就幹,誰輸了跪下喊爺爺!”大剛毫不示弱叫囂道,呲着大黃牙,恨不得把田志清一口咬死。
不能怪大剛喊田志清爲田娘們,一廠七少的二當家每次火拼都藏在後面,罵人陰損,但跑路最快,不止自己兄弟對他不待見,連對手都十分鄙夷他的猥瑣作風,如果不是張小光念及舊情百般袒護,田志清早就在一廠七少中除名。他今天敢跟大剛硬碰硬,一方面是大哥張小光在場,另一方面還有幾位小弟虎視眈眈,左右都吃不了虧,田志清稍微一算計,就明白優勢在自己這一方,不僅想踩對手一次,還要踩得夯實。
田志清帶來的幾位小痞子眼見大哥和人發生衝突,抄起傢伙圍了過來,只要大哥一聲令下,他們可不管對面是什麼人物,絕對會從對方身上卸點零件下來。二十出頭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哪怕是天王老子都敢捅上一刀。
張小光自然不會讓事態蔓延,冷着臉吩咐暴躁的小夥子們坐好,年輕人腦子發熱,但不傻,對於老大的老大還是心生敬畏,加上田志清揮了揮手,六個毛頭小夥子本本分分回到了座位當中。
“田哥,趙鳳聲是我男朋友,今後咱們都是一家人,有什麼火,您衝我發,妹妹先給您賠罪了。”張小曼清楚哥哥不善言辭,急忙跳出來打圓場。一杯紅酒倒進鮮潤紅脣,惹人浮想聯翩,美酒配佳人,相得益彰。
田志清是她從小長大的鄰居,相當於半個哥哥,張小光蹲大獄那幾年,都是由田志清保駕護航,這才使得一位禍國殃民的尤物沒有被人用權勢逼迫。兩人之間類似於大剛和二妮的兄妹情,但來往較少,感情程度還是差了一些,所以張小曼語態略感生疏,不像二妮對大剛那樣大刀闊斧般的直來直去。
男朋友?!
田志清瞥了眼笑意然然的趙鳳聲,眼神中充滿陰鷙。
他從小就愛慕一身媚骨的張小曼,只是礙於張小光震懾,不敢明目張膽的追求,再說他長相有礙觀瞻,泡個尋常姿色的女人還得大費一番周折,更別提一廠廠花了。田志清有自知之明,知道表明心跡也會被人拒絕,鬧不好還把第二把交椅丟了,於是把這份濃濃的單相思埋在心頭多年,未曾吐露心聲。這幾天田志清時來運轉,賺了一筆大錢,正準備對張小曼展開攻勢,沒想到還沒開始就被趙瘋子橫刀奪愛,這他媽算什麼事?!
田志清心懷怨恨喝完一杯酒,拿手肘戳了戳張小光,兩人之間也相處了幾十年,心有靈犀,張小光推脫去廁所方便一下,跟着田志清來到洗手間。
“大哥,你怎麼跟趙鳳聲他們尿到一個壺裡面去了?又是喝酒,又是把小曼送給他當女朋友,不合適啊。你忘了他們當年怎麼陰咱的?撒石灰,撒辣椒麪,大剛那個王八蛋還用尿潑過我一身,咱不和他們對着幹了,行,但這麼多年的恩怨放在那,咋能當朋友啊?下面兄弟會怎麼看?”田志清皺着稀疏的倒八字眉說道。
他的五官沒有一處能看過眼的地方,分開來看,醜,湊到一起,更醜,再加上坑坑窪窪的皮膚,長相比起大剛還要噁心一些,最起碼還有段美人這種有特殊癖好的女性喜歡大剛的陽剛霸氣,田志清放在女人堆裡,根本無人問津,屬於處在食物鏈最底層的那種悲催人士。
“老二,你說的都是陳年舊事了,別太往心裡去,其實趙鳳聲人不錯,可以深交,主要你和他打交道太少,不瞭解他的做事風格。現在把那一章翻過去,咱們坐下來好好相處,仔細算算,大家也算是一起長大的哥們,得饒人處且饒人。至於其他兄弟怎麼想,還要靠你在中間調解。”張小光撒完一泡氣勢如虹的尿,拍着田志清的肩頭,語重心長說道。但手指尖的驚鴻一蹭,才明白這位沉着冷靜的男人,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老實巴交。
“大哥……”田志清沒注意到他的小動作,唉聲嘆氣道:“算了,我也不勸你了,勸也勸不動。這一段我認識了一位大老闆,手裡面要錢有錢,要人給人,你跟我過去和他見個面,拜一拜山頭,他最喜歡你這樣的豪傑。工資的話,我不敢保證太多,一年幾十萬還是小意思,咱們兄弟在一起幹,肯定發大財!”田志清眼神閃過一片炙熱。
“哦?這麼多錢?需要做什麼?”張小光沒有想象中的亢奮,反而神色愈發鎮定。
“還是老本行唄,咱還會幹啥?老闆指哪咱們打哪,只要不是殺人放火的大事,他都能保咱平平安安。”田志清耐心解釋道。
“那不就是給人當槍使嗎?用命換錢花。”張小光微微搖頭,一本正經道:“老二,咱們老大不小了,該找一條正路走了。你說的事情我沒有興趣,我也勸你懸崖勒馬,你沒在裡面待過,我可是吃了幾年窩窩頭,那滋味,不好受。”
“大哥,都啥年代了,一切得向錢看,手裡沒錢誰會看得起咱?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田志清焦急說道。
“老二,回頭吧,等出了事就晚了。”張小光用力拍着兄弟肩頭,“趙鳳聲跟我說過一句話,我覺得挺有道理。他說這江湖裡,站在高處逐鹿天下的,都是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梟雄,咱們只不過是一杆槍,一支箭,傷人一千自損八百,槍斷了,箭折了,沒人再去看你鋒不鋒利。”
“可是……”
“老二,聽哥一句勸,這個江湖裡臥虎藏龍,如果沒有擒龍捉虎的本事,咱們玩不起。”
田志清望着張小光離去的雄壯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