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雷斯年氣場太過強大,或許是大腦當機,趙鳳聲沒有拒絕雷斯年的邀請,跟他走出酒吧,來到右後車門,坐上那輛令無數人豔羨的賓利慕尚。
駕駛室的喪隆不斷望向後視鏡,眼神充滿好奇,看看是哪位貴客竟然能跟雷斯年並肩而坐,要知道雷總公私分明,這輛賓利只對私,不對公,即便是政府要員,也從來沒有人享受來自英國克魯的頂級奢華待遇。這輛車,從意義上來講,乘客僅有兩位,老佛爺跟馮叔,可兩位老人家深居簡出,從未坐車出行,後面的年輕人,其實是這輛車的頭位客人。
看到那張表情凝重的清瘦臉龐,喪隆眼中佈滿驚訝。
“回老宅。”雷斯年輕聲說道,他出來時只帶着趙鳳聲,甚至連女友十六都忘到酒吧,至於全身戒備的陳蟄熊,則被他直接忽略。
喪隆發動汽車,傳來令人迷醉的聲浪。
趙鳳聲將頭撇向窗外,坐姿挺拔,只有微微顫抖的拳頭,證明他的內心正在掀起滔天巨浪,糾結、掙扎、憤怒,等等一系列負面因素在胸腔鬥得天翻地覆。
“什麼時候到的雍城?怎麼不去雷氏集團找我?西北這陣子很亂,萬一出了事,我如何跟你母親交待?”前兩句是帶有責備式的問話,後一句是帶有惋惜式的輕嘆。
趙鳳聲鼓起的腮幫子肌肉明顯抖動一下,緘默不語。
雷斯年習慣性的十指交叉,放到疊在右腿上的左膝,輕聲說道:“咱們倆應該算是第二次見面了吧?記得你母親去世那年,我去武雲祭奠,你在遠處瞪着我,像頭窮兇極惡的狼犬,似乎我再靠近一步,你就要用牙齒把我撕成碎片。我不清楚你爲何對我充滿敵意,或許……你母親把對雷家的怨,翻倍地傳染給了你,所以那天我選擇了尊重,尊重二姐,尊重你,尊重一個嚐盡苦果的趙家。那年你十四歲,今年你二十九歲,十五年,彈指一揮間,你長大了,我也正向老年邁進,人有情,天有情,歲月最是無情啊。”
一番肺腑之言,並沒有使趙鳳聲動容,依舊望着街邊燈火,像個沒有感情的木頭樁子。
趙鳳聲的冷淡表現,雷斯年只是笑了笑,繼續說道:“聽說你結婚了,本來婚禮那天,我備了份禮物,沒想到新娘子竟然離家出走,我這做舅舅的送禮送不出去,只好再等等了。”
“你對我可真夠關心的。”趙鳳聲終於開了口,語氣冷漠,將‘關心’二字咬的極重。
雷斯年像是沒聽出他的譏諷,眼角輕細皺紋忽然舒展,笑的面如春風拂柳,“不止是我,你姥姥,大姨,小姨,都備了厚禮,相比之下,我這舅舅的禮物,實在拿不出手,一棟武雲的別墅而已。其實想結婚那天當作賀禮,可始終等不到,回到老宅,就把房產證交給你,裝修和家電已經全部弄好,你直接住進去就可以。”
武雲的別墅?
趙鳳聲終於扭過頭,望着那張橫看豎看都人畜無害的臉龐,四十多年的歲月,並未在他臉上刻畫出滄桑,反而給人溫潤舒適感。像一張古畫,雖然沾染少許歲月痕跡,但洗盡鉛華後,骨肉依舊俊秀挺拔。
趙鳳聲從口袋摩挲,掏出僅剩餘兩根的大熊貓,將皺巴巴的香菸點燃,皺起眉頭,用力抽了一口。
煙霧在車內迅速瀰漫。
咳咳咳。
雷斯年捂住嘴巴大力咳嗽。
喪隆將天窗打開,煙霧頓時稀薄幾分。
“年輕時因爲工作壓力大,我也喜歡抽菸,後來身體出現毛病,醫生建議我最好把煙戒了,大概有好幾年沒碰過了,聞到你的煙味,倒是把煙癮給勾出來了,能分我一根嗎?”雷斯年用商量口吻詢問道。
趙鳳聲將皺巴巴的煙盒和打火機往他身上一丟。
“大熊貓,好煙啊。”雷斯年怔怔望着煙盒,若有所思。
雷斯年嫺熟點燃,抽了一小口,慢條斯理說道:“好像京城的人,才比較喜歡抽大熊貓。”
趙鳳聲愛答不理。
“你還年輕,任重而道遠,最好把香菸戒了,如果不能戒,那也儘量少抽,否則對身體不好。”雷斯年像是個長舌婦一樣絮絮叨叨。
“我死了,不是正合你心意麼?”趙鳳聲不屑冷笑。
雷斯年含笑搖頭。
賓利直接開上高速,兩人都沒有再交流,趙鳳聲閉住雙眼,躺在座椅中昏昏欲睡,雷斯年遠眺窗外,心事重重,等車輛行駛到一條河邊,雷斯年視線停留在水面上,平靜的眸子忽然浮現濃郁哀愁,小聲呢喃道:“這條河叫做潼河,小時候那會兒,每到夏天,我們就會跑到河裡游泳,隨着水性越好,我們的膽子就越來越大,從河邊游到河中心。淹死的都是會水的,這話一點不假,有一次我遊着遊着,突然被水草纏住了腳踝,當時不清楚是水草,還以爲是被河裡的冤魂纏住,越想越怕,越怕就纏的越緊,用盡全身力氣,也無法掙脫。我慢慢沉進水裡,喝水不斷涌入口腔和鼻腔,就連呼救都無法做到,整個世界變成了黑色。”
“正當我絕望的時候,忽然看到熟悉的碎花衣服,有黃色的小花,紅色的小花,綠色的小花,組合在一起,鮮豔動人。”
“那是我二姐,也就是你的母親,她來叫我回家吃飯,正巧碰到我溺水,見到我在河中央掙扎,二姐想都沒想,不顧一切衝進河裡,拽斷了纏在我腳踝上的水草,拼命把我拉出水面。可她自己水性平平,嗆入太多河水,漸漸沉了下去,如果不是有好心人相救,我們姐倆,要再爲河裡添兩條冤魂。”
“我父母死得早,沒人疼,沒人愛,只有二姐關心我照顧我,冬天給我縫補丁,夏天幫我扇扇子,有好吃的,第一個端到我面前,親弟弟也不過如此,目睹我發生危險,她不顧自己安危,也要把我救出來。從那天起,我就立誓,寧肯負了天下人,絕不負我二姐。”
“也絕不允許有人欺負我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