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鳳聲幾乎翻遍了雲雀庵,也沒找到彭浩瀚藏匿的鐵盒,不止是證據,就連自己的手機和許丹河的手機都消失不見。逃跑時流血過多,體力耗盡,當時腦袋暈暈乎乎,究竟將東西丟到了哪裡,趙鳳聲一點印象都沒有,丟到了山林還好說,假如丟進了水庫,十年八年也別想找到。
好在趙鳳聲是個心寬的主兒,丟就丟了,再去想辦法彌補就是,沒必要爲了無法挽回的物品去傷透腦筋。彭浩瀚手機裡存放着視頻,只不過少了點書面證據,倘若張烈虎給力的話,夠關中集團的大佬們喝一壺,即便找不到直接證據,也能從旁枝末節中找到蛛絲馬跡,公安,檢察,吃的就是這碗飯,身經百戰的精英,有得的是辦法調查出真相。
吃完了沒啥油水的素齋,趙鳳聲悶得慌,跑出來欣賞山中夜色。
這點傷勢對於他來說,並非什麼大事,只是身體有些失血過多後的虛弱,按照經驗判斷,一個星期就能結疤。常年習武的人,身體素質出衆,康復能力強悍,再加上老爺子給他從小灌的那些不知名草藥,體質異於常人,活脫脫一個打不死的小強,否則在桃園街就被打的老實做人了。
趙鳳聲叼着香菸,望着蔚藍星空,摸着吃了五個饅頭依舊乾癟的肚子,尋思下山第一件事,哪怕天塌下來,也得來頓紅燒肉解解饞,沒油水的日子,真他娘不好受。
“別抽菸了。”清湖居士來到了他的身後,素袍,布鞋,土裡土氣,卻仍舊穿出了不食人間煙火的出塵感覺。
“咋了,這裡不許抽菸嗎?佛祖不是喜歡香火嗎,我這也算借煙獻佛了。”趙鳳聲笑了笑,嘴上雖然貧,可心裡還是敬重清湖居士三分,乖巧地掐滅香菸。
“我是覺得抽菸對身體不好,跟佛祖無關。”清湖居士絲毫不避諱男女有別,坐到了趙鳳聲旁邊的石頭上,距離僅僅一尺之遙。
“居士,恕我冒昧,您說……世間究竟有沒有佛祖?我活了三十年,遇到不少佛教的忠實信徒,可她們一沒見過佛祖,二沒受到眷顧福澤,反倒悽苦悲慘過了一輩子,佛祖如果有靈,爲何不照顧一下她們呢?”
說到信佛,自己母親就是一位虔誠信徒,以前家裡供着竈王爺,財神爺,觀音菩薩,一到初一十五,家裡就充斥着濃郁的香味,當然,還有一些趙鳳聲都可望不可即的美食,要等到菩薩佛祖先享用過後,才輪得到他吃,所以趙鳳聲從小對佛祖就有種排斥心理,不像母親那樣心誠。
“許多人拜佛,拜的並不是佛,而是一種心安,一種寄託。譬如做壞事的人,想要乞求佛祖原諒,平常人,祈禱鴻運當頭。世間有沒有佛,我不敢妄言,但我相信佛有萬種化身,藏於天地,你心裡到底有沒有佛,只有自己知曉吧。”清湖居士輕聲解答道。
“照您這麼說,拜佛的人其實就是賭徒心態,想用最少的付出,來達到目的最大化,反正就是磕幾個頭,上幾炷香,誰兜裡還沒倆閒錢?沒準就能富貴榮華呢,一本萬利的買賣,賠就賠了,不至於傾家蕩產,贏了,那可就等於中了老虎機頭彩,能得到數以萬計的回報,是這樣嗎?”趙鳳聲好笑道。
“當着佛祖的面這樣說話,真是膽大包天。”清湖居士嘴角含笑道。
面前的男人雖然剛剛接觸,但卻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像後輩,像家人,說不出的親切。其實清湖居士性格較爲冷淡,不太喜歡跟外人接觸,否則也不會在庵裡生活數十年,今天也不知怎麼了,總想跟這個大男孩說說話,看到他笑,心裡就異常舒適。
“我膽子夠小了,真要再大一點,起碼得拆了上百座廟。”趙鳳聲搓着雙手冷聲道。
“佛祖惹你了?”清湖居士詫異道。
“我媽信了一輩子佛,見佛就拜,見廟就跪,嫁給了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瘸子,又得照顧重病的老公公,好不容易將兒子帶大,眼看着要享福了,最後卻因爲生活的摧殘,活生生累死病死。佛祖不是恩澤天下麼?怎麼唯獨漏了我媽?是香燒的少了,還是貢品不對佛祖胃口了,不稱心的話,您可以明說。我真想找佛祖評評理,一個背井離鄉弱女子,怎麼就那麼忍心叫她受遍人間疾苦呢。”趙鳳聲咬着後槽牙,眉目間浮現一抹獰色。
清湖居士心中一震。
趙鳳聲母親的遭遇,簡直跟自己的二妹如出一轍,按照父親的遺願,遠嫁武雲,丈夫腿腳不便,老公公一身頑疾,又是在兒子快要成年時撒手人寰。
雷音竹仔細望向趙鳳聲,較爲女相的尖下巴,永遠藏着故事的深邃雙眸,除了剛毅的輪廓,跟自己親妹妹竟有八分相似之處,雷音竹按捺住激動,顫聲道:“孩子,你……是哪裡人。”
趙鳳聲回頭望了一眼寶相莊嚴的觀音大士,“燕趙人。”
雷音竹心中再次狂震,豐腴的身體都開始劇烈顫抖,“你……你叫什麼?”
“您救了我,所以我不滿您,跟佛祖半毛錢的關係都沒有,別以爲我怕了他。”趙鳳聲衝着佛像冷哼一聲,“我姓趙,趙鳳聲。”
雷音竹兩眼一黑,險些昏厥。
當初惜梅的孩子出生時,給自己寫過書信,提及過兒子名字,趙鳳聲,一字不差!
綜合剛纔他說過的話。
他……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親侄子?!
雷音竹因爲看不慣母親的霸道作風,年輕時就皈依佛門,一生未嫁,膝下無兒無女,自己兩個親妹妹的孩子,就等同於自己親骨肉。三十年的相思,化爲繞指柔,雷音竹想要觸摸一下侄子的臉龐,才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
淚水點點滑落。
雷音竹喃喃道:“幾十年青燈古佛,仍然敵不過你的一顰一笑。”
心如大潮。
七情六慾,人生之苦。
如何解脫?
能解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