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
望去大概也就五六歲的孩子,哭的肝腸寸斷,簫古抱着她,慢慢在溪水裡涉水,只要小姑娘哭的岔氣了,就輕輕的拍拍她的後背。
哭了整整半個多小時,小姑娘才抽噎着,願意張開眼好好瞧救了自己的人。簫古也正低頭看着她哭得紅紅,拖着鼻涕的臉。
小姑娘扇動了幾下大眼睛,伸出被水泡的發白皺巴巴的手在簫古臉上摸來摸去,良久,突然咧嘴一笑,甜甜的說:“哥,大哥哥,你,真好看,是,是小精靈嗎?”聲音還因爲剛停止哭泣而斷斷續續,那笑容卻純真無比,簫古心底一柔,笑笑:“你看像不像?”
小姑娘猛點頭,另一隻手也放到簫古臉上,這捏捏那揉揉,不一會兒就咯咯笑個不停,“大哥哥,是天使請你來救丫頭的嗎?”一對着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簫古什麼脾氣都沒有,也呵呵的笑起來,點頭。
走了一段,簫古感覺丫頭身上在發抖,趕緊舉目四顧,找了個向陽的小塊乾燥地,折了些枯枝點了一堆火,找了幾件自己的乾淨衣服,簡單裁剪縮小尺寸後,讓丫頭換上。地上扔着幾片從衣服褲子上剪下來的碎布,丫頭咬着手指,看看簫古,又盯着地上看了好久,才怯怯的問簫古:“大哥哥,丫頭可以拿走這些嗎?”簫古一愣,“你要這個做什麼?”
丫頭不好意思的拽着衣角:“我有一隻小貓,這個可以讓它的窩暖和點。這幾天下雨,它很冷呢。”簫古聽了,皺起眉頭,嘴蠕動了好幾下,最後什麼也沒說,拍拍丫頭已經幹了大半的腦袋。心裡酸酸的。
“你的大名叫什麼?”簫古幫丫頭撿着碎布條,擡頭問她,丫頭一臉歡喜,甜甜的說:“丫頭就叫丫頭啊,什麼是大名?”簫古的手猛地一抖,停住。等心裡那陣子揪心過去後,簫古繼續撿着。
“那,你住在哪裡呢?我送你回去吧。”他要趕路,丫頭得趕快送回家纔好。聽到簫古問家,丫頭呆了一下,搖搖頭:“我不想回去了,爸爸說,我什麼用都沒有,他纔不要養我了。是個賠錢的。”如此成熟不堪入耳的話,丫頭說起來挺平靜,也挺順溜,可見沒少被說,以至於都能背下來。簫古的手握了一下。
簫古撿完了,拉起丫頭有些瘦小的手,把碎布條都裝進袋子裡,丫頭很開心的非要自己拿着。“那,丫頭有沒有哪個對你很好的親戚或者朋友?”往前慢慢走,簫古壓住心頭的氣憤,柔聲問。嘴裡唱着小調的丫頭在簫古說完的時候忽然就沉默了,緊緊拉住簫古的手也鬆開了,低着腦袋一言不發,很低落的樣子。
心頭一跳,簫古發慌,他說錯什麼了,戳到丫頭的痛處了,一定是,蹲下,簫古抱了抱扁嘴的丫頭,“吶,哥哥這裡有好吃的,我們一起吃,一起聊天好不好?”丫頭看了看笑眯眯的簫古,點點頭,然後眼巴巴的看着簫古打開揹包扒拉。
拿出幾袋剩餘零食,遞給丫頭,她如獲至寶,只顧抱着,不肯吃,但心情明顯好多了,不住好奇的看着那些五彩斑斕的包裝袋,還時不時問問簫古那些字寫的什麼。丫頭的情緒越變越好,簫古隨着得到的零碎信息越來越多,心情愈來愈沉甸甸。
丫頭的生活明顯是在虐待中度過的,不光在身體上,精神上也是。她經常兩天才吃一頓,好幾天才能見到不學好的爸爸,可是見到的時候就是她被呵斥甚至被毆打的時刻,漸漸地她也不盼望能天天看見爸爸了。自己想辦法找吃的,自己想辦法洗澡,衣服也都是好幾年前的,有的是她從別人扔掉的東西里撿來的。
不想也不敢再問下去,簫古緊緊握住丫頭的手,沉默着往前走。本就是孤兒的自己在這方面很敏感,他簡直不敢相信天底下有這麼狠心的父親,不管不顧也就罷了,還要親手殺死自己的親生骨肉,怎樣的恨和狠才能如此啊。
終於經過山谷繞上了大路,路也變得好走得多,簫古揹着昏昏欲睡的丫頭,靜靜地走在山路上,太陽的光茫變淡,臨近傍晚,簫古再累也緊緊馱着丫頭,儘量走的穩當些,不打擾到她的睡覺。
洛羽跟了上來,沒有跟簫古說話先在丫頭身上拍了拍,像在哄着她好好睡,簫古感覺背上的丫頭動了動,又安靜了。“洛羽,我現在真想把那個禽獸父親扔到水裡。”咬牙切齒的說,簫古眼裡露出惡狠狠。
沉默了一下,洛羽和簫古並肩走,並沒有就簫古剛纔所說的發表意見,看着漸漸西沉的亮橙色日輪,洛羽淡定的說:“丫頭在水裡痛苦掙扎的時候丟了魂,我已經帶回來了,短時間內她的情緒不可再有大的波動。”這意思,別當着孩子的面說着殺人這種嚇人的話。
簫古扭頭看着洛羽,氣憤不已的臉上滿是戾氣:“洛羽,你不知道,我特意試過那裡的水深,剛剛好沒過丫頭的鼻尖,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洛羽眼神深了幾分,點點頭。“簫古把頭轉過去,壓着後槽牙狠狠地說:“這個王八蛋,一點活路都不留啊,一擡頭可以呼吸,一落下去就窒息,丫頭那麼小,又極度營養不良,能堅持多久擡頭,麻袋又那麼小,那麼緊,空間那麼狹窄,死前的痛苦得被放大多少倍!扔在那麼荒涼的深谷裡,人跡罕至,嘴又塞着布……”簫古喉頭發乾發梗,快要說不下去。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洛羽轉頭看他,替他說了出來,簫古平靜了一下,氣呼呼的拔高音量:“還不止呢。簡直是喪心病狂。令人髮指。”停了一下,簫古看看四周,對洛羽繼續發泄已然在心裡掀起狂風的怒火。
“你看看這周圍,不知道有什麼野獸出沒,說不定還沒淹死就被咬死了,無論哪種,都極度痛苦。她才五六歲啊,爲何不給她一條活路,哪怕趕出去,她可以乞討,簡直,簡直……”簫古眼睛裡有淚水打轉。
洛羽靜靜地聽他發怒,看了看丫頭有沒有被吵到,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了一塊手帕,輕輕地壓了壓簫古的雙眼角。“你打算一直帶着她麼?”“難道還還給那個王八蛋父親嗎。”簫古吸吸鼻子,猶自氣極。
“簫古,你的時間本就不多,就算你要照顧她也要確定自己有資本,這身體就是最基本的。”洛羽收起手帕,口氣一直古井不波,“你什麼意思?我扔掉她,告訴你,我這個人特信命,遇見就是有緣,你不例外,她也不會除外。”簫古瞪了一眼洛羽,氣沖沖的。
默默噓一口氣,洛羽淡淡的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可以先把她安置在福利院,等你完成自己的事情後再一心一意的去考慮撫養小孩的事情。”簫古不知聲了,洛羽看出他是理解了自己的意思但是不接收。
“好吧,隨你吧。”跟着氣哼哼沉默疾走的簫古走了一段,洛羽無奈妥協,他還真不該提醒他這些,以他容易心軟的感性性子,偏偏決定了就一條道走到黑的行事,他的善意提醒顯得真是多餘。算了,既然決定了好好守着鬼契,就跟着這個人了,他們必須一條心。
當兩條腿感覺已經不是自己的,簫古總算是走到了山腳,不遠處有一個小鎮子,在灰藍色的夜幕下,燈火輝煌的,看着蠻心中一暖。丫頭好像餓了,醒了過來。即使肚子咕咕的叫個不停,丫頭還是堅持讓邁一小步都開始打擺子的簫古坐下休息。還蹲下幫簫古捶腿,捏腳。
想來這又是伺候那個父親學會的,丫頭被拒絕會擺出一張臭臉,簫古只好隨她願,只讓她按了幾下,就喊着我休息好了,走了。
丫頭挺開心自己的手藝讓簫古這麼快就褪去了勞累,在前面一蹦一跳的帶路,簫古在後面一手扶腰一手扶一切可以借力的靜止物,咬着牙盡力跟上丫頭。全身都疼,簫古齜牙咧嘴的,洛羽一直在一旁悄悄用氣息降低全身的痠痛。
到了鎮子裡,簫古先找了個地方吃飯,有丫頭在,簫古也沒了計算預算的心思,叫了一桌子菜,看着滿滿一桌子十幾道菜,丫頭眼睛都直了,拿着筷子也不敢動,簫古叫了好幾次她才吃。
丫頭吃的很細緻,飯粒都是一粒一粒的細細咀嚼,菜只夾面前的那一盤,簫古也不說,每隔兩分鐘就把她面前的那一盤換成別的。女孩的心理往往很脆弱,他的這一尊重的舉動給丫頭小小的心靈留下了一顆溫暖的種子。
這頓飯,丫頭吃到最後都快哭了,她從來沒吃過這麼多好吃的。吃到再也吃不下,丫頭看好幾個盤子裡還有剩餘,向簫古申請能否帶回去給小貓吃,它肯定餓壞了。簫古對丫頭無限憐惜,哪有不同意,何況她的要求都那麼卑微,卑微的讓人心疼。
“大哥哥,我想小貓了,我,想回去把它帶出來,好嗎?”丫頭牽着簫古的小手指,小聲提要求,簫古點頭,他也想看看那種父親看到自己的女兒沒死會是什麼樣的表情,要是不夠刺激,洛羽也可以幫忙。讓他保持平常心他才做不到,在他以爲淡定很多時候和冷漠是同義詞。
簫古問了丫頭她的家在哪個方向,大約估算了一下路程,在鎮子上租了個摩托車,載着丫頭往鎮子邊緣駛去。丫頭坐了摩托車,頭上戴着頭盔,興奮地在後面直笑。駛在清風撲面,草香繞鼻的大路上,簫古的心化成了一汪水,幻想着一個有着丫頭般可愛懂事的妹妹,體貼善良的愛人,幾個活潑機靈的孩子的家;溫暖,讓他每天恨不得長翅膀往家跑,該有多好。他也不再是個浮萍。多好。
摩托車速度快,經過一段有點顛簸的石頭路,丫頭指了指一處在高坡上的屋子,說到了。她讓簫古就在原地等她偷偷把貓抱出來,她還想拿上媽媽的照片。簫古答應了。
等了一會兒,突然亮着燈的屋子裡響起了一陣東西打破的聲音,簫古渾身一緊,跨了幾步,越過高坡,奔進去。
屋子是一目瞭然的那種四合院模式,一進去是院子,左手是一間低矮沒亮燈的獨立小屋子,右手邊好像是廚房。正前方是個大了一倍的屋子,應該是主屋了。站在溼漉漉的院子裡,簫古環顧仔細辨別了一下,聲音是從主屋後面傳出來的。
繞過主屋旁的小道,跑過去,簫古一見面前的場景,氣不打一處來,大吼了一聲:“畜生,放開她。”喊着就拎起牆邊的一根朽木,衝了那個豬圈一般的小破屋,對準正拿東西往丫頭身上死命砸的男人後背就是狠狠的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