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裴礪沒有和蘇冰在一起,跟任景去喝酒。
這幾年裴礪因爲養傷很少碰菸酒,偶爾會喝一點,任景知道他今晚上爲什麼要喝,所以只陪着喝不說話。
裴礪很快就喝了一大瓶,很久沒喝容易上腦,任景喝得比他多還很清醒,裴礪的臉卻有點紅了。
適可而止,裴礪沒再逞強。
任景手裡捏着晶瑩剔透的杯子,出聲問,“裴先生離開程小姐活得了麼?”
裴礪沒想到他會問這個,擡起頭看了他一會,沒有說話。
他想反駁他的問題,什麼叫活不活得了,現在不是活得很好麼?
可是酒到深處,所有的記憶爭先恐後的往腦子裡鑽,熟悉的痛楚從心臟漫布開來,裴礪不得不承認,自己離開她是活不了的。
任景看着落寞的裴先生,突然很心疼。
他一直陪着他,看着他從鬼門關回來,接受治療的時候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來,夜夜無法入眠,看到離婚協議的時候破碎的絕望,任景都知道,都記在心裡。
這幾年他東山再起,拼了命一樣打造出現在的公司,到底是爲了什麼,任景也是知道的。
只是他很不明白,明明都這一步了,爲什麼他還不願意和程小姐在一起,真的是因爲恨嗎?
恨當年程小姐離開他。
可是他應該比任何人都知道,程小姐比誰都愛他的啊。
任景說,“裴先生是介意程小姐和別的男人住在一起麼?”
裴礪一怔,不加修飾的憤怒眼神看着任景,“他們住在一起?”
任景忘了,裴礪並沒有看到自己給他的資料。
他以爲裴礪有暗自查過關於程肅的生活動態,結果真的狠得下心不聞不問。
任景雖然不忍,但還是多嘴了一句,“她還有一個五歲的兒子。”
任景以爲裴礪會發怒,沒想到裴礪沒有,反倒鬆開了緊皺的眉頭,又喝了一杯。
“和我沒關係。”
任景想到什麼,兀自笑了笑,看着手裡的酒杯。
八月的風微微涼。
裴礪接觸到外面清涼的空氣醒了些酒,出來時已經喝了醒酒茶,看起來完全是個正常人。
這詩電話響了起來,裴礪看了看名字,是蘇冰。
蘇冰在那邊問,“要我陪你麼?”
裴礪揉了揉眉心,“不用,我馬上就回去了。”
說完他腳步一頓,目光幽深的看着前方某一處。
任景也跟着停下。
程肅彷彿等了很久,累得只能蹲在地上,看見裴礪他們出來急切的站起來,但是腿麻了只好撐着車子,臉上的喜悅無處可逃。
她穿着簡單的體恤和牛仔褲,雙手因爲緊張絞在一起,燈光讓她的臉看不出原本的膚色,瘦了很多,這一次裴礪看得真真切切。
程肅怕自己耽誤他太多時間讓他生氣,小心翼翼的斟酌用詞,“我想找你說點事,現在方便嗎?”
裴礪沒有動作,冷漠道,“說。”
他不太耐煩的看了看時間,程肅眼尖的看到,那塊表換了。
不是原來她送的那塊了。
程肅說,“我丈夫最近有和你簽下了一個合作合同,但是不知道爲什麼你突然毀約,能告訴我什麼原因嗎?”
任景低頭,看見裴礪握着手機的手用力攥緊,再看他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
“你丈夫的事讓他自己來解決,我不想在你這裡浪費時間。”
裴礪說這些話時,把丈夫兩字咬得很重,可惜程肅離他太遠,沒有聽出來。
程肅低着頭,不說話也沒什麼表示。
裴礪擡腳要走,卻在這時開進來一輛車,剛好對着裴礪的方向,裴礪眼睛眯了眯,腳步停了下來。
車子主子看見了裴礪,卻沒有看見程肅,車身穩穩往停車位開去,方向燈光從程肅身上一閃而過,眼神再不好都能看見哪兒站着一個人,這輛車還是跟沒看見似的,直接從程肅身邊擦過去。
程肅嚇得往旁邊退了好幾步,差點摔倒在地。
車子停好之後熄火,從上面下來一個高挑的女人。
程肅定睛一看,是蘇冰。
蘇冰穿着一身白裙,蝴蝶一樣撲到裴礪身邊,似乎是聞到了酒氣,不滿道,“你喝酒啦?”
裴礪出乎意料的溫柔,“喝了一點。”
然後修長的手臂環着蘇冰的腰,骨節分明的手指扣着她。
程肅看得心酸,索性低着頭不看,想走身子卻不聽命令,只能呆在原地。
蘇冰問,“我還沒吃飯,你吃了嗎?回家做還是在外面吃?”
“回家做好了。”
“那你做好不好,我喜歡吃你做的。”
“嗯。”
這些對話平淡無奇,聲音悅耳動聽,聽在程肅耳裡卻是疼痛無比,難受到無法言喻。
蘇冰摟着裴礪轉過身,終於看到了程肅。
此時她換了一張臉,還是那樣的優雅動人,笑意盈盈,看見程肅的時候驚訝了一下,“她也在啊,你們在談事情嗎?”
裴礪語氣冷了一些,“已經談完了。”
程肅不敢擡頭,她怕一擡頭看見他們摟在一起的樣子就想哭。
蘇冰走近了一些,香水味很好聞,她說,“程小姐吃了嗎?不如一起吧。”
程肅本能的拒絕,但腦袋給出了答應的反應。
蘇冰笑意更甚,親暱的拉着程肅的手往車子那邊走,“走吧,我們坐後面。”
蘇冰的手很軟,細長漂亮,一看就是大家閨秀,而程肅這幾年一直在餐廳幫忙,早已經沒有了以前的嬌貴,兩人手握在一起膚色都差了一大截。
在很久以前,程肅也有這樣一雙手,緊緊牽着裴礪的那隻大手。
而如今換做了別人,不僅是手,連其他都已經徹底的代替了自己。
上車之後蘇冰撒嬌一樣問裴礪,“你想吃什麼呀?”
裴礪說,“你喜歡吃什麼就吃什麼。”
蘇冰咯咯的笑,拍了裴礪一下,動作自然到讓人覺得嫉妒。
程肅坐在後面死命的抓着自己的大腿,當做沒聽見。
車子停在一家料理店門口,蘇冰等裴礪下了車還不動,裴礪站在外面,高大的身影擋住了燈光,通過車窗問蘇冰,“怎麼不下來?”
蘇冰保持那個姿勢,仰着下巴伸出手,“抱我。”
裴礪頓了片刻,還是打開門,伸手把蘇冰抱了下來。
程肅早就已經下了車,把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實在無法忍受,程肅低着頭言簡意賅道,“我覺得不是很餓,你們進去吃吧,我……”
沒有誰逼她,可是程肅還是慌張得語無倫次,緊抓着衣角,不知所措的站在那裡。
蘇冰怎麼可能讓她就這麼走了,掛在裴礪身上轉過頭說,“別啊,來都來了。”
程肅看向裴礪,還沒看到他的眼睛,人就轉過身往裡面走去。
蘇冰走過去又是挽留又是拉扯的,還是把程肅拉進了店裡。
四個卡座,靠窗。
程肅最後一個進來的,坐在蘇冰對面,蘇冰和裴礪坐在一起,任景和程肅坐在一起。
程肅有些不舒服,看了看頭頂,正對着自己的是一個空調排風口,風又涼又猛,程肅穿着單薄的衣服,覺得有些冷。
但是她沒說,如果換座位的話對面就是裴礪,那樣更煎熬,只能無聲的挪動着身子企圖往外面靠一點,捱到任景了,覺得有了些溫度,要好一些。
任景比程肅還要不安,都不敢去看對面裴礪的眼神。
“咳,要不然你們先吃,我現在也不是很餓。”
結果被裴礪駁回了。
“你嫌棄這地方不好?”
任景只能裝啞巴。
蘇冰這時還添油加醋,“你看他們坐一起挺般配的啊,是不是?”
任景心裡一沉,完了今晚上絕對沒好日子過。
程肅低着頭,似乎等着裴礪回答。
只聽見裴礪敷衍的說了三個字,“配不上。”
不用指名道姓也知道是在侮辱自己。
程肅心裡一痛,努力裝作沒有表情的樣子,想着早點吃完早點走。
蘇冰小聲的責怪,“你別這樣說。”
吃飯時難免手腕會碰到一起,任景餘光瞥到程肅手臂上全是雞皮疙瘩,再一看那排風口,頓時明白了什麼。
但是他不敢明目張膽的關心程肅,等到服務員路過的時候要了遙控器。
溫度調到適宜,雖然還是有點冷,但是比剛剛要好很多,程肅鬆了一口氣情不自禁說了聲謝謝。
任景整個人都不好了,他本來就怕被裴礪知道什麼所以關心得很隱秘,結果程肅直接說一聲謝謝,誰都知道他調高溫度是幹什麼了。
蘇冰清秀的細眉挑了挑,皺着臉摩擦了一下手臂,“溫度還是有點低啊,有點冷。”
程肅不免擡頭看了她一眼,還沒有收回目光,就看見裴礪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
蘇冰如願以償,不顧旁人在裴礪臉頰上親了一下。
她知道蘇冰是不冷的,不過是想讓她難堪,因爲自己的身體不太好,吹不了冷風,可蘇冰不一樣。
程肅不禁暗想,蘇冰和很多年前一樣,還是那副樣子,隨身攜帶心機。
可是蘇冰蠢就蠢在這點,裴礪給她披上外套,卻只是披上外套,然後接着自己吃自己的,如果真的關心還需要調高溫度。
就像任景是真的關心程肅那樣,如果不是礙於裴礪現在和程肅的關係,他也想過把外套給程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