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鬧了一晚,第二天我依舊早早的起牀,跟着日結老哥們一起走出三和街。
早上的三和街靜悄悄的,老哥們在夜裡發泄光了自己的憤怒,不甘,瘋狂,早上依舊得睜開佈滿眼屎的睏倦的雙眼面對這該死的生活。
我依舊一個人走在遙遠的上班的路上出神,昨晚又做夢了,夢裡回到了以前最快樂的校園時光。
可是我是帶着現在的回憶去的,我驚恐不安,我在夢裡很清楚的知道這只是夢。
可身邊的人兒還是歡快的做着自己的事情,班主任還在講臺上喋喋不休,同桌還在偷偷的睡覺,角落裡可愛的女生還在安靜的看着課本,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我卻冷汗直冒,因爲我知道這一切不是真實的,也許下一秒就會破碎,我想驚聲尖叫可卻怎麼也喊不出來。
所有的同學都在對我笑,可我覺得他們的笑是那麼的恐怖,我瘋狂的往後退着,退到牆角蜷縮成一團,然後看到美麗的夢境慢慢變得灰暗,然後碎成無數塊......
我真正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到了營業部了,今天是凶神惡煞四人組裡的小譚帶我跑。
其實小譚跟凶神惡煞四個字靠不上邊,他是個些許有些靦腆的人,跟羅胖子不同,小譚廋的跟竹竿似的,做起事來也不想羅胖子那樣雷厲風行,而是更加細緻用心。
他把他的貨分揀的整整齊齊,堆在一處。我很享受這種整齊,因爲我是個很愛整潔的人,所以我和小譚從一開始就相處的特別愉快。
我和他分揀好後,又開始把快件往他的車上碼,依舊是碼的整整齊齊,有理有序,不留一絲空擋。
小譚的車也是一輛五菱宏光,如果說羅胖子的五菱宏光體現了這款車的傳奇性的話,小譚的車就體現了他顧家又實用的另一面。
小譚開車也不快,我和他在路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小譚說他來花都打拼已經有三年了,現在還是租的房子,目標就是在五年之內存夠錢,和他女朋友結婚。他現在和他女朋友在赤崗邊上租了一個小房子,只有三十幾平米。
從他的話裡行間我聽的出來,那只有三十平米的小窩是這個男人心裡最溫暖的港灣。
小譚說他未來的老婆很會做菜,每天不管他多晚回家,總有一桌熱氣騰騰的飯菜在等着他。
這年頭肉價天天飛漲,有時候爲了多省點錢,他老婆小梅就不買肉吃,但是隻是用麪粉她就能做出各種各樣的美食。
小譚說他最愛吃老婆做的火腿番茄米線,還有烙的大餅,有時候還能吃到酸菜餡的餃子,還有很多很多隻有在家鄉才能吃到的小吃,小梅都會做。
小譚不緊不慢的送着貨,他不像羅胖子那麼毛躁,每一件貨都要穩穩的交到客戶手裡,認真做好籤收,留下笑臉才肯離去。
我問他還有多少才存夠結婚買房的錢,聽到這裡他眼神黯淡了下去,他說他和小梅去年辛苦一年攢了三十萬,結果他們心儀的小區一年就漲價了四十五萬。
我們兩個說到這都沉默了許久。
不過小譚很快又笑呵呵的說沒關係,再往五環外看看也行。
他說他都想好了,最多兩年就和小梅結婚,婚禮一定要回老家辦,要辦的風風光光的。
婚禮的舞臺就搭在他家大院子前池塘邊上,因爲那裡原來是一個乾草垛,以前他總是和小梅坐在乾草垛上看星星。
夜風溫柔的吹過,他抓着小梅的手問她,你說大城市的星星會不會不一樣呢。
小梅說大城市的樓都好高好高,站在上面看到的星星一定更大更亮。
聽到這裡我忍不住黯然神傷,因爲我想起了我老家的院子也有一個乾草垛,小時候我也喜歡爬到上面去數星星,心裡做着關於長大後各種各樣的夢。
但是事到如今,曾經幻想過無數次的長大後原來是這般狗屎模樣。
我感慨的想着,小梅也許是到了大城市才知道,大城市的樓再高,也看不到星星。
小譚突然收到了一條短信,他神秘兮兮的一笑,把車往另一條街開去。我問他怎麼了,他說他的快遞到了,我跟着他往另一家快遞店走着,心想什麼寶貝讓他這麼開心?
小譚拿到他的快遞盒子,美美的端詳了三分鐘,我愈發好奇了,直接搶過來幫他開了箱子,結果只是一個小小的行車記錄儀。
我無趣的丟還給他,他接過去又美美的欣賞了三分鐘,還炫耀的跟我說怎麼樣,不錯吧,花了一百多呢。
他欣賞完了他只有巴掌大的行車記錄儀後,又仔仔細細看了三遍說明書,拿抹布把車窗擦乾淨了,跑下車去安裝去了。
我默然無語的看着他忙前忙後的跑,心裡覺得真羨慕小譚這種人,他們生活的很簡樸,除了過年,根本沒有什麼節日,禮物這些說法。
生活往往是千篇一律的重複,可正是因爲這樣,一點小驚喜就足夠他們高興好一陣,可能是一件新衣服,一雙新鞋子,一個行車記錄儀。
小譚心裡有一個大大的夢想,一張大大的藍圖,他用生活中一點一滴的努力不斷充實着這幅藍圖。
再小的驚喜也能給他帶來巨大的幸福,所以我羨慕,我也曾經有過大大的藍圖,可現在只有大大的窟窿。
也許我可以像小譚一樣,用精衛填海愚公移山的努力去一點一點填滿我的無底洞,也許我終於一天能還清錢,能找回曾經的朋友們,能上岸。
但那看似光輝的時刻實際也只是一個起點而已,我只是從負債累累變成了一貧如洗而已,想到這些我就累,我就恨,恨麗麗這個該死的女人。
我和小譚在下午4點才完成了送貨的工作,中間只能休息兩個小時就又要去收貨了。
這麼慢有很大的原因是小譚幾乎是看着他的行車記錄儀在開車,這麼一個一百多塊錢的破玩意兒真讓他樂呵了一整天。
送完了貨他帶我來到一片湖邊,我們決定在這裡休息一下。
赤崗都是工業區,這片湖是唯一算有點風景的地方。
這是一片人工湖,我們在湖這一邊,靠着馬路,馬路下邊有一片斜坡,長着野草,倒也算一個曬太陽的好地方。
不過這片湖的另一半就美好的多,湖的另一邊是一片別墅區,實際上這個湖就是爲了這片別墅而修的。
湖的那一邊綠樹成蔭,花草錯落有致,岸邊是金黃的人造沙灘,還有一座長長的棧橋伸向湖中,一棟棟別墅就修在湖邊,掩映在樹後。
我和小譚躺在雜草堆裡曬着太陽,小譚叼着一根草,開始打起了瞌睡。
我問小譚想不想住對面那種房子,小譚說當然想,以後有了錢一定給小梅買一棟那麼大的別墅。
我笑着打趣他,就算送幾輩子快遞也掙不了那麼多錢。
他卻迷迷糊糊的快進入夢鄉了,只是嘴裡嘟噥着:“沒事,慢慢掙唄,今年存夠了錢買了房子,就娶小梅。他爸說彩禮只要八萬,我還得省點錢給我妹妹,她後年就考大學了,我叫她加油考上花都的大學,將來我們一家人就在花都安家......”
我學小譚的樣子叼着草,聽着他的夢囈,一邊看着對面出神。
那邊的別墅裡,有個老婦人正在自家的花園裡修剪着花草,另一家有幾個女人正在陽臺上喝茶聊天,房間裡隱約還能看到一個小女孩在練習鋼琴。
外邊的沙灘上幾個孩子玩的正歡,試圖用沙子堆起一座城堡,長長的棧橋盡頭,一位父親正耐心的教着他的孩子釣魚。
這一切宛如一幅畫卷,所有關於生活的美好想象都描繪在上面了,只是中間隔着一片湖,怎麼也看不真切。我也想過對面人的生活,可這片湖我似乎一輩子都過不去。
我終於還是把沒味兒的草換成了香菸,看着小譚睡熟了臉,煙霧升騰中,他的臉也跟對面的別墅一樣看不真切。
我想湖對面的大富大貴是一種幸福,煙對面的平凡也是一種幸福,可這些幸福我一個都看不真切,我只能看到自己腳下無形的牢籠,我只能聽到三和街夜裡無盡的喧囂。我心裡暗暗感慨,只有真正絕望的人才會懂,平凡啊,你多麼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