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我回到三和街的時候,罕見的沒見到多少人,街上的老哥們都不見了。我心裡疑惑到難不成巡邏隊終於攻克了三和街?
關於巡邏隊這件事,李小凡和胖子一直沒跟我解釋清楚,爲什麼這些黃馬甲從來不敢踏入三和街半步,這裡似乎是片法外之地。要知道在三和街外,黃馬甲可是一切老哥的天敵,除了黃馬甲,開發商也早已盯上了三和街,總之有無數雙眼睛貪婪的盯着這裡。
雖然郊區之外還有很多爲生活苦苦掙扎的貧苦大衆,但在花都這座國際化大都市裡面,所謂的窮人也只是加班加成996的白領而已。這個社會已經沒有老哥們的立足之地。
我到牛小二的門口時,李小凡剛好關門,胖子也在那,看到我來了,胖子笑嘻嘻的給我遞了一根菸:“勞哥你終於回來了,走走走,今天領袖回家了,在酒吧佈道,我們快趕過去,應該還來得及”
“領袖?”
李小凡鎖好了門,我們三個人往三和街後面走去,邊走邊給我說:“說起來我還沒給你介紹過三和街的領袖呢,其實這本來是條快拆遷的街,規劃的準備在這裡修寫字樓,但是領袖早年就住在三和街,是他保住了這條街。”
我疑惑到:“拆遷是好事啊,一夜暴富的事兒,他幹嘛要保住這條街呢?”
“要是這裡拆了,這麼多老哥又該去哪呢?”李小凡也點了一根菸:“所以這就是領袖的偉大之處,放着上千萬的拆遷款不要,爲了老哥們的生存奉獻自己。
最開始只是領袖和他的幾個朋友在這裡生活,後來就慢慢聚集起來了,但是領袖後來慢慢的回來的少了,他給三和街定了些規矩,老哥們都不敢違反。也正是因爲他的存在,那些想拆掉三和街的開發商也不敢踏入三和街一步。”
“這麼牛逼,領袖是混道上的人嗎?”
“不不不,他是個人才。他也認識很多人才,人才多了,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據說領袖早年是半個化學家,他對電瓶的發電反應尤其專業,當年開發商帶着工程隊要來強拆三和街,領袖就站在街口,對着那些工程隊喊,你們拆吧,當心今天你電瓶就熄火!
那時候領袖還沒什麼名氣,那些工程隊也沒當回事,就強拆了兩棟樓。結果第二天,一千多名黃馬甲家裡的汽車,摩托車,電瓶打不着了,當然還有那些挖掘機的電瓶。
電瓶發不了電自然也拆不成啦,後來那些開發商再也不敢來了。”李小凡一邊給我講着領袖當年的故事,我們一邊走到了三和街最後面的一塊空地,空地被圍起來的,前有個鐵門。這便是三和街唯一的酒吧了,名字就叫“不打工”
我們推開鐵門,發現露天酒吧裡已經被老哥們擠得滿滿當當,我注意到鐵門上有很多塗鴉,像什麼芝麻分高於500不得入內,徵信清白不得入內之類的。
李小凡回頭給我介紹到這塊空地就是當年唯一被拆那兩棟樓的舊址,領袖時不時就會回來紀念一下,這裡慢慢的也發展成一個露天酒吧了,酒吧沒有椅子,大家都坐在一個又一個廢舊電瓶上,據說這就是當年領袖搞壞的那批電瓶。
我們也找了外圍的三個電瓶坐下,這時人羣那頭突然傳來一陣歡呼,老哥們紛紛起身。我看到人羣那頭走出來一個人,約莫四五十歲左右,留着切格瓦拉式的髮型,只是兩鬢已有些斑白,他穿着一件皺巴巴的花襯衫,下面是一條破洞牛仔褲,這裡的破洞不是服裝廠故意做出來的,是真的破洞。
除了髮型之外領袖最讓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他的雙眼,炯炯有神的雙眼放射着堅定的精光,透過這雙眼就看的出來似乎任何苦難都不能將這個人打倒。領袖舉起雙手,迎接着老哥們的歡呼,走上了用電瓶搭成的舞臺。
領袖站定,老哥們瞬間安靜下來了,領袖環視現場一圈,突然大喊:
“打工是?!”
“不可能的!”下面老哥們一起迴應。
“這輩子都?!”
“不可能的!”再次齊整的迴應。
這就是領袖的開場白了,這兩句話是領袖早期的名言,一直流傳了下來,現在成了領袖每次佈道的口號。
喊完口號,有人給領袖搬了一把椅子上來,領袖舒服的癱在椅子上,翹起了二郎腿,老哥們也舒舒服服的坐下來,領導很是讓人親近,他緩緩說道:“老哥們,又是一兩年不見了,看到你們還是過的那麼糟糕,我就放心了。”下面傳來一陣鬨笑聲,領袖鼓勵到:“放心,老哥們,只要努力奮鬥,以後還會更糟糕的。”
“好了,閒話少敘,我今天回來是想跟各位老哥通報件事情,根據我友仔的情報,早已買下三和這塊地皮的大開發商黃老闆已經徹底投降,無條件的放棄了拆掉三和街修寫字樓的項目。
讓我們在此先花一分鐘緬懷一下和我們鬥智鬥勇長達十年的黃老闆,他的確是個值得紀念的敵人,過去很多時候逼得我們不得不用暴力來抗爭,不過那是絕對的紅線,越過線只有回看守所啦。
看守所里人才很多,但人渣更多,所以我一直勸誡老哥們用正確的方法來保住我們的三和街,法律是我們絕對不能越過的紅線,這是我們的準則。我這裡再重申一下。”
他頓了頓,拍了拍腦袋:“說跑題了,黃老闆放棄了,三和街的地皮在一天之內又被拍賣出去了,我們花都的老哥生存事業也要面臨全新的形勢,希望老哥們一定要做好心理準備。根據情報,新來的開發商是北方的房地產巨頭,早在十年前就參加過三和街地皮的競拍,可以說對咱們這條街覬覦已久。
他們集團實力背景深厚,老哥們一定要小心,一個謀劃了十年的開發商,非瘋即癲,他們必將採用一切手段用在這片美麗的土地上,可憐的老哥們又將再一次被生活逼入死角。”
臺下一片沉默,聽到這個消息,大家心裡都很沉重,新的開發商來了,不知道會有什麼新手段,三和街還能保留下來嗎。
如果三和街沒了,這麼多老哥該何去何從?哪裡還能找到一個月200租金的房子?哪裡還能找到2塊錢一小時的網吧?難道註定要每天面臨罰款兩百,拘留三日的悲慘命運嗎?
這些都是次要的,老哥悲慘,老哥更孤獨,在這人吃人的花都,老哥們相依爲命,要是組織都散了,這人世間還有什麼溫暖可言?
察覺到臺下消沉的情緒,這時領袖站了起來,充滿精光的眼睛放射出光芒,他揮舞着拳頭說道:“老哥們不要灰心!雖然生活總是越來越差,但是我們依然要爲自己的命運抗爭,這裡這麼多老哥,在花都人民看來,我們都是無可救藥的人,他們眼裡我們是什麼?
是賭到傾家蕩產的人,是貸到破產跑路的人,是懶到狗屎不如的人,但我們總是人!我們總有活下去的權利,這座城市屬於那些認真勤勞,愛崗敬業,努力工作,人生一帆風順的人,也同樣屬於我們這些誤入歧途,犯下錯誤,絕望掙扎,被命運戲弄的人。
我們要生存空間!人生雖長,但我們已無路可退,不待在花都還能去哪?回老家養豬種地嗎?我就問在座的老哥們,你們誰有臉回家見爹孃!”
誰有臉回家見爹孃!
這一句話是如此擲地有聲,在場的所有老哥都低下了頭,沉默不語。
“擡起頭來!老哥們!今天能站在這裡的都是堅強的人,軟弱的人早就去了黃泉,暴躁的人早就進了監獄,只有堅強的人才能站到三和街上!
老哥們不要怕,生活中那麼多苦難都熬的住,難道還怕他一個開發商?我們要拿出對抗貸款催收的勇氣來面對她,我們要拿出拋家棄子跑路的勇氣來面對她,有什麼東西能比你們的人生更可怕?”
領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最後,我在此保證。只要我還在,我就將始終和你們在一起,三和以前沒有拆。現在也不會拆,老哥永不放棄!”
“三和不會拆!”
“老哥永不放棄!”
我們都被領袖的話深深感染,甚至流下了淚水,雖然這淚水裡可能有一部分是對自己悲慘人生的唏噓,但更多的是激動的淚水。我們把領袖圍在中間,高聲呼喊着永不放棄,大家都團結一心,誓要保衛三和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