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三和的夜

晚上回到三和已經是十一點了。快遞員下午會比較輕鬆,可晚上要幫忙裝車。

其實這並不是快遞員的份內之職,但凶神惡煞四人組和琳琳卻自願的留下來幫着理貨員幹這裝貨的體力活。

這讓我很是疑惑,怎麼看他們都不是樂於奉獻,愛崗敬業的那種人,那這晚上的義務勞動又是爲了什麼呢?

搖搖頭不再去想這中間的事情,我又回到了溫暖的三和街,這裡還是那麼熱鬧,與冰冷的花都街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其實用冰冷二字來形容花都並不貼切,這裡的街道十分乾淨整潔,路燈明亮,街上行人如織,可比起三和街來說,總覺得缺少了一股人味兒。

回到牛小二的時候,李小凡正和一個胖子在喝酒吃肉,沒吃飯的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蹭飯的機會,馬上加入了他們。

李小凡給我介紹這個胖子叫王宇,是三和街出了名的仗義老哥,愛交朋友,總之是個人次,說活又好聽的那種。

酒過一巡,李小凡便要我接着講未講完的校園愛情故事。

我擺擺手:“有什麼講頭呀,後面不過是些俗套的故事,我慢慢和麗麗談起了戀愛唄,什麼慢慢變得熟悉啊,吃飯唱歌看電影啊,手牽手逛校園啊之類的,沒什麼可講的。”

“那你說她後來被判了十年,是怎麼回事呢?”李小凡問。

胖子一聽到這,插了一句:“難道她對你做了什麼?女的對男的還要判十年啊?”

李小凡笑着罵他:“少說騷話,你這個騷話之王,人家是最純潔的校園愛情故事,你別打擾我淨化心靈。”

“只有麻將能淨化你的心靈”胖子回懟了李小凡一句,看起來很是瞭解他的樣子。

“我說,你們別光打聽我的校園愛情故事啊,說說你們的呀”我問他們倆。

胖子喝了一口酒,一口就把半杯白酒幹完了,他指着李小凡說:“我給你說李小凡吧,他就是個賭狗,這世上只要跟賭沾邊的事兒他都會,一歲會撲克,三歲會麻將,才上小學就能跑到茶館打通宵了。

李小凡說自己那是賭神下凡,他呀,賭了一輩子,贏過大錢,也輸過大錢,輸的狠的時候把女朋友都輸跑了。老家的房子也被他輸沒了。

當然他賭神也有贏得時候,這牛小二的鋪子,他的大衆小汽車,還有他數不清的狐朋狗友,都是他贏來的,他的那些賭友,都叫他李總呢。”

李小凡神色不變的聽着,只有聽到那段輸掉房子輸跑女朋友的時候才皺了皺眉。

他也幹了一杯酒,指着胖子說:“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胖子是三和街最出名的婦女之友,每個月掙三千都要拿二千五出去慰問失足少女們,還有五百是留着買補藥壯陽的,他對他那上百個一次性女朋友好着呢,沒錢就算借網貸也要每個月關懷一次,現在還不是欠一堆債,淪落到只能去找中年失足大媽了。”

說着說着酒過二巡,我又問他們:“我初來乍到,這兩位老哥啊,我問你們,這三和街怎麼和花都其他地方不一樣呢,物價這麼便宜,巡邏隊也不管,這裡就是花都的貧民窟嗎?”

說起三和街,李小凡和胖子神情嚴肅了起來,他們認真的給我介紹到:

三和街不是貧民窟,三和街沒有窮人,三和街只有老哥。老哥是什麼?老哥是比窮人更窮的人。

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概念,沒錢沒勢沒工作的窮人,殘疾人,山溝裡一輩子走不出去的農民,工地上最低級的工人,礦坑裡終日不見陽光的挖煤人,凡此種種他們都是窮人。

但他們是堂堂正正的人,他們的生活都有希望,他們從嚴格意義上說和身價千萬的大老闆沒有差別,都是光榮的勞動者,畢竟收入有高低,但工作無分貴賤。更重要的是他們活着是有希望的,再窮,有手有腳能工作,沒手沒腳能乞討,掙一分錢是一分。

他們有自己的尊嚴,工作不體面,生活不富足,但勞動都光榮,沒有山珍海味饅頭也挺甜,沒有三室一廳地下室也能遮風擋雨。

他們的生活和富人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只是形式上的差別,核心都是掙錢,吃飯,喝酒睡覺。寒窯雖破,自有老婆熱炕頭,生活雖苦,頂天立地男子漢。

但老哥不同,老哥是沒有希望的人,三和街的老哥都是負債五十萬起步的人。

負債只是一方面,還有各種天災人禍,妻離子散的,但是因爲錢的問題而成爲老哥的人還是佔大多數。窮人也欠錢,但評判是老哥還是窮人的標準是,老哥欠的錢都遠遠超過了一個人正常勞動所能還清的地步。

你想,比如一個窮人,他因爲生病,需要十萬塊的手術費,這十萬也許是他三年全部的收入,三年很長,但畢竟不是一輩子,只要努力就有希望。

可假如這錢是一百萬,一千萬呢?他要工作三十年?三百年?於是他就從窮人變成了老哥。

當然這只是物質上變成了老哥,心理上的歷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人一旦被逼上了絕路,很多的人會走上犯罪的道路,這些人不是老哥,更多的人選擇一了百了,這些也不是老哥,只有很少的人會完成蛻變變成老哥。

老哥都是一羣看破紅塵的人,對於老哥來說,錢都是身外之物,道義親情也是狗屁,世上除了法律再無約束老哥自由之物。

老哥們都很麻木,他們已經失去了一切,也不再追求一切,唯一的想法就是每天怎麼活下來,還要活的美滋滋。

俗話說人以類聚,就這樣漸漸的大家聚集到了三和,三和所有的人都是老哥,就算是開店賺錢的人本身也是老哥。

老哥們每天早上集中去幹日結,晚上回三和消費,源源不斷的把外面的錢掙回給三和街。

同時這裡很多老闆用的東西都是最便宜的,所以物價很低,甚至很多老闆都能完成產業鏈的自給自足,這裡簡直可以說就是一個世外桃源。

關於三和街的經濟就先點到爲止,再說說城管爲什麼不管這裡,你別擔心,每隔幾個月都有一出老哥保衛家園的好戲,到時候你自可欣賞。

我知道你心裡還有疑惑,爲什麼三和的老哥沒有滑向犯罪和暴力的深淵,這裡爲什麼沒有變成打打殺殺的黑幫社區。

前面我說過啦,成爲老哥之前,破產的人都會完成自我篩選。

爲了改變生活鋌而走險的人已經先行一步,真正能成爲老哥的人都是不想死也不想蹲大牢的人,三和街就是由這麼一羣人組成的。

所以漸漸三和街也有了一套宗旨或者說規矩:第一就是敬畏法律,其次就是堅強樂觀。人世再冷,有老哥抱團取暖就不怕。

還有一個最最重要的問題,爲什麼人會變成老哥呢?這就是三和街最引人入勝的地方。

這條街上都是有故事的人,其實沒有人願意變成老哥,但有些人在人生的旅途中犯了錯,有些人遭了難,就註定該承受這些苦難變成老哥。

這些人也不全都是可憐,他們的故事往往都伴隨着人性自身的醜惡,諸如網貸啦,賭博啦,被坑蒙拐騙呀,生意破產,天災人禍等等。

每一個老哥的故事都一言難盡,老哥很可憐,但老哥往往都不值得可憐。

所以三和街是什麼?三和街就是老哥的家。所以老哥到底是什麼?我們可以這樣說。

老哥代表的是一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態度,老哥是一種今朝無酒街邊睡的生活方式,成爲老哥就是現代社會的剃度出家,因爲老哥再也沒有享受繁華塵世的資格,只能在無盡的罪孽和懺悔中自娛自樂。

……

聽完他們詳細的介紹,酒已過三巡,我有些醉了,心裡想着三和街簡直是一個爲我量身定做的地方。

我不僅滿足了成爲老哥的一切條件,我甚至名字都叫勞哥,來到三和簡直是命中註定。

他們倆也醉了,拿着筷子敲着碗,要教我唱三和之歌,我一聽,旋律再熟悉不過,就跟着唱了起來:“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造老哥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我們要奪回正常生活,讓一切回到正軌,快把那口子全部擼乾淨,趁熱打鐵才能上岸。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就上岸!美好生活就一定會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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